第36章
第36章
“季沨!”
有人替陸嶼洲打斷了追思,江沼不知道從來拎來一根棍子,上面還綁着一只礦泉水瓶子,看樣子像是剛剛從地裏插秧回來,來勢洶洶道:“你不好好幹活追憶往昔給誰看呢?”
“你大學的時候不是都進公司訓練了你去過幾天學校啊?”
季沨不笑了,徒手掰下另一顆橘子,擦着江沼的臉扔進籃子:“是嗎,可我怎麽記得我還拿了兩年的國獎,而有些人卻因為要補考專程化了個病號妝找老師賣弄結果被一盆水潑出來了呢?”
“還有,你現在這是什麽裝束,打算在林子裏演唱‘你挑着擔’?”
江沼将棍子往肩上一扛:“無知!”
“這可是我特制的秘密武器,就你那種耍帥上樹的做法,我們怕不是得摘到明年去!”
江沼說着,拿起棍子在樹枝上瘋狂敲動,已經熟透了的橘子簌簌而落,江沼像個采蘑菇的像素小人一樣到處亂竄,捧着框子在下面接。
季沨從樹上跳下來,匪夷所思地看着他:“江沼,我發現我對你似乎有一些偏見。”
對面的陸嶼洲眼睛一下子直了。
這也是季沨對他說過的話!
“怎麽了,”江沼滿意地抱着自己接下來的一筐滿滿當當的橘子,“是今天才發現我也是如此的英明神武?”
“那倒沒有。”
季沨說:“只是我之前以為你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偶像,沒想到還會……”季沨上下掃了他一眼,“表演猴戲。”
連話術都一模一樣!
“陸老師?陸老師!?”
攝像師眼睜睜看着陸嶼洲聽完這話,臉色陰沉,頭也不回地朝着那邊走去。
好家夥,這難道不是在罵他?
季沨你現在罵人可真高級啊!
“你又好到哪裏去!”江沼絞盡腦汁地試圖回應,可是下一句話還沒說出來,一道身影便如同牆壁般直直地擱在他和季沨之前,對江沼道,“你要不要去拍廣告?”
“什麽?真的嗎?我去嗎?”
“嗯,”陸嶼洲點點頭,“現在去。”
“好耶!”
江沼迅速将手中的框子一扔往山下跑去,模樣像極了剛被壓了五百年的猴子。
解決完一個,陸嶼洲這才轉過頭,望向何皎皎:“你還有什麽需要嗎?”
“啊,”何皎皎撓撓頭,“我就是想說上面的我夠不到。”
然而一擡頭,樹梢上的橘子比比皆是。
“好,”陸嶼洲再次點頭,“那我來吧。”
“你來?”
季沨終于發話了,視線從他出門之前特意對着鏡子整上半個的發型和從頭到腳無一不精致的西裝三件套和各路配飾上掃了一眼:“你确定?”
“嗯。”
陸嶼洲看起來心意已決,說幹就幹。
只是季沨上樹江沼拿棍子,他……找了架梯子。
雖然節目裏偶像不少,但真要說偶像包袱重的應該是陸嶼洲才對,他既不會像季沨一樣輕佻地跳上樹,也不會像江沼一樣猴子般竄來竄去。
陸大超模是即便是在這種時候也依然要保持優雅的,将袖口挽起,松松領帶,昂貴的皮鞋一步步踏上梯子,仿佛不是去摘什麽橘子,而是某個紅毯前鋪上的臺階。
他膝蓋微彎,西裝褲勾勒出蓬勃的肌肉線條,一條腿踩上一條腿踩下,陸嶼洲并沒有扶梯子,一只手插進口袋,另一只微微擡起,比起江沼他更像是個來拍廣告的,手指往樹枝上微微一搭,随後——
按在了一條柔軟的、修長的、碧綠的、毛毛蟲上。
!!!!!!!!!!!!!
整個梯子都晃了一下。
據彈幕回報,陸嶼洲瞳孔炸裂,那一刻的表情,活像是被那條蟲子給強/暴了一樣。
在他用一條腿踩上一條腿踩下一只手插進口袋的超模造型從梯子上直直地倒下來之前,季沨迅速扶了一把梯子:“需要幫忙嗎?”
清澈的聲音好像是春日的一場雨,陸嶼洲僵硬的手指微微顫動了下:“不用了。”
“真的不用?”
“嗯。”
“這麽大犧牲啊陸老師,不好好拍廣告突然跑到這裏來,怎麽了?”
毛毛蟲聳動着走了,陸嶼洲動了動手指,之前聽到的話卷土重來:“沒什麽。”
“那怎麽看起來不太高興?”
陸嶼洲嘴唇輕抿,聲音悶悶:“我沒有。”
成年人看破不說破應該是共識,但是季沨偏不,他微微仰頭,嗓音帶笑:“陸老師吃醋了呀。”
陸嶼洲訝異地轉過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季沨真的好撩好撩太要命了!】
【媽呀我連同人文都寫出不來這麽樣的劇情,季沨你好會啊。】
“別生氣了,”季沨輕聲道,“我跟江沼只是朋友而已,你不是知道嘛,我這人就這樣,跟朋友都是這麽講話的,他又沒什麽特別的。”
“陸老師要是不高興,我以後不說了好不好?”
【媽呀啊啊啊啊啊啊季沨哄人的這個嗓音,我死了我死了我死了!!!】
【啊啊啊啊啊我老婆好蘇啊啊啊啊啊!】
【草草草!年上這位真的也太會哄人了,看得lyz被吓到,先是循循善誘轉移注意力,趁人家心神不定的時候一記猛殺,不要太拿捏啊啊啊啊就算是演的也請繼續演給我看好嗎好的!】
可是被哄的那位似乎并沒有配合演出的意思,陸嶼洲盯着季沨輕佻的笑容,幾乎是咬牙切齒道:“跟,朋友,都,是這樣?”
“對啊。”
“沒什麽特別的?”
“嗯。”
季沨眼眸彎彎,問旁邊的何皎皎:“皎皎,我在公司是不是跟人講話都這樣?”
“那當然,”何皎皎為了幫季沨證明清白,“師兄他就這個性格,本來跟公司其他前輩說話的時候也是這一套啊!”
敢情還是量産批發的。
陸嶼洲的臉色看起來更加陰沉了,胸膛中滾動的火焰似乎可以連那條毛毛蟲一起燒死,他現在一點也不怕了。
擡手将樹梢的橘子摘下來,幾乎是惡狠狠地扔進下面的筐子裏。
“輕點陸老師。”
季沨說:“都要破了。”
這樣熟悉的話出現在青天白日裏實在太過詭異,陸嶼洲一低頭便看到季沨敞開的領口裏露出的一點雪白胸膛。
季沨似乎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剛剛說了什麽,難得正色道:“山坡背面可還有一片呢,你真的不用我幫忙?”
“不用。”
“好吧,”季沨一攤手,無可無不可,“那我走了?”
陸嶼洲凝視着季沨漂亮臉蛋上總是風流淡然的笑。
這人似乎總是這樣。
随意地撩動人的心弦,可是等你真正陷進去想要靠近的時候卻又輕飄飄地抽離。
兩個月前他們還是在床上上下交疊的關系。
兩天前他們還是在床上左右抱着的關系。
但是現在,季沨跟他說,他跟所有朋友都是這樣的。
那句說了特殊的話其實也一點也不特殊,陸嶼洲不過是普通朋友,并沒有什麽特別的。
陸嶼洲握在梯子上的手骨節泛白:“嗯。”
“那好吧。”
季沨沒什麽留戀地轉過頭:“皎皎,你剛剛說在哪看見麻雀來着?”
不過過了一段時間,季沨突然又回來了,不知道在哪捉的麻雀,額頭上帶着點薄汗,那只手裏卻握了一朵開得正豔的芙蓉花,襯得笑容也燦爛:“喏,給你。”
給季沨租來的別墅插了那麽多天的花,這還是陸嶼洲第一次收到回禮,他下意識想接,手伸到一半才看清自己髒兮兮的掌心,于是又收了回來:“不用了。”
“哦。”
季沨一點頭,倒也沒一定要給,擡手将那朵花插到領口。
不過他倒也沒走,而是擡眸盯着陸嶼洲的動作。
摘橘子當然比拍廣告要累很多,最大的不同是樹上不只有飽滿燦爛的果子,還有枯枝爛葉,爬行過的蟲子,甚至鳥類留下的不明物體。
摘了這麽半天,陸嶼洲精心修飾的發型已經淩亂,襯衫和西裝也皺巴巴的,昂貴的皮鞋上滿是灰塵,那雙适合捧花或者戴戒指的手變得髒兮兮。
陸嶼洲沒在季沨面前展示過這樣的一面。
他找到了季沨喜歡的唱片,點燃了香薰,帶了合适的零食和茶包,甚至已經想好了等會兒要做什麽飯……
除了最後一天早上,他們在第一期的配合都很默契,現在關系更近一步,這一季本該更好才對。
可是今天的一切都在失控。
節目組的安排在失控,态度在失控,言語在失控,行為也在失控。
他不想讓季沨看見這樣的自己的。
陸嶼洲将摘下的橘子扔進框裏,別過頭不去看他,卻聽到季沨說:“三點了,你還沒有做完嗎?”
陸嶼洲呼吸一滞,聽到季沨說:“但是我們要走了。”
“潘導說四點開晚市,我們得提前找好攤位。”
或許是這才是“生活”的本質,兩個人的步調不總是一致的,默契也是。
“那你要走嗎?”陸嶼洲說,“對不起。”
季沨皺起了眉:“為什麽對不起?”
“你先去吧。”陸嶼洲沒有解釋,聲音低得要命,只是費力地繼續将橘子往下扔,“我會盡快忙完去找你們。”
“你自己可以?”
“嗯。”
“真的不要我幫忙。”
“不用,你去找他們吧。”
都是朋友的他們,可以随意開玩笑的他們,看起來好像更快樂的他們。
季沨點頭:“那我走了?”
又一個橘子砸下來,陸嶼洲的手背被枝條劃出一道紅痕。
“好。”
有腳步踩在枯葉上的窸窣聲,季沨好像是離開了。
手下的樹枝發出咔吱的斷裂聲,掌心被磨得生疼,陸嶼洲知道季沨沒有必要等着自己。
就像他也知道季沨今天其實并沒有做錯什麽,跟朋友說笑、調侃,談論往事,這些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即便……即便五年前那塊表真是有個那樣的主人,可那跟他又有什麽關系?
可那跟陸嶼洲又有什麽關系?
跟和季沨上過床的陸嶼洲有什麽關系,跟給季沨做過飯的陸嶼洲有什麽關系?跟給季沨買過花的陸嶼洲有什麽關系?
季沨和陸嶼洲又是什麽關系?
樹枝咔嚓一聲折斷,陸嶼洲深深地閉了下眼睛,卻驀然聽到一聲熟悉的:“陸嶼洲。”
陸嶼洲唰地轉身,發現季沨并沒有離開。
剛剛的枯葉聲,是他踏了一步來到他的身邊。
只需要一擡頭便可以看到陸嶼洲眼底剛要彌散的紅,季沨注視着他的眼睛:“你在難過嗎?”
“我沒……”
“為什麽難過?”
彈幕說得對,季沨确實很擅長把控情緒,不過他的最後一擊不是剛剛,而是現在——
沒有等到陸嶼洲否認,季沨就斷定了他的心理:“剛剛為什麽說對不起?”
“你對不起我什麽嗎?”
季沨步步緊逼:“覺得因為自己耽誤了進度,覺得攬下了工作卻沒有做好,還是——”
還是覺得在不該在意的地方在意,在不該賭氣的時候賭氣,在不該失控的時候沒了理智。以及——
“覺得委屈?”
委屈季沨在第一期的時候不同意他的請求,委屈季沨在第二期的時候若即若離,委屈他明明得到了特權卻又被收回,像條被人擺布的小狗。
但是這些陸嶼洲怎麽會告訴季沨呢?
他抿緊嘴唇不說話,山風吹拂,無聲對視。
季沨低頭看了眼腕表:“我還有五分鐘就要去跟他們彙合。”
“所以你還有五分鐘,如果還想要我幫忙——”
“陸嶼洲。”季沨又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明明站在梯子上的是陸嶼洲,可是季沨看起來卻是更加強勢和發號施令的那一個,手指插進口袋,擡眸道:“自己下來,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