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陸嶼洲定定地盯着季沨的漂亮面容。

指針一分一秒地撥動,天色湛藍,有風吹起額前的發。

半晌,陸嶼洲終于後退了一步。

季沨朝他伸出了手,白皙修長的手指攤開,是一個迎接的姿勢。

陸嶼洲卻沒動,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指尖,輕聲道:“髒。”

這個字配上他那紅色未褪的眼眸,好像是在外闖了禍怯生生不敢靠近主人的小狗。

季沨笑了,和剛才那種總是輕佻的笑不同,這個笑看起來熱烈漂亮:“沒關系,我又沒有潔癖。”

他往前走了一步,手指幾乎碰到陸嶼洲的指尖,親昵地觸碰仿佛低哄:“過來。”

陸嶼洲終于下了臺階。

他的手一碰到季沨,兩個人立刻都變得同樣的髒污,陸嶼洲抽了張濕巾,先替季沨擦了指尖,聽到他問:“所以,還有哪裏沒做完?”

“不用你幫忙。”陸嶼洲道。

季沨說的就是他想的那樣,是他自己說要把這些做完,既然是他答應的工作,沒有必要讓季沨跟着自己一起承擔。

況且,是他把季沨騙來這個節目,陸嶼洲的本意是帶着季沨參加戀綜,不是讓人辛苦幹活的。

“車上有茶包,杯子在右手邊的儲物格裏。”

陸嶼洲邊說邊幫季沨擦着手指,他擦得很仔細,連指縫也一并細細清理,或許也是因為被捏住的手很軟,手指又過于好看。

“你跟他們一起回去吧。”陸嶼洲道,“我這裏很快就忙完了,等會兒自己去找你們。”

季沨皺眉看了他一眼。

他很清楚陸嶼洲在想什麽,正因如此,才覺得自己剛剛的鋪墊像是枉費:“你不需要我嗎?”

“也是,朋友之間是沒必要相互承擔的,只有情侶才會,”季沨又帶上了那種滿不在乎的笑,“但是我們又不是真的情侶,只是節目組需要,對吧?”

沒等陸嶼洲回答,他就将手抽出後退一步:“陸嶼洲,你應該知道我不會詢問你第三次。”

“不用就算啦,正好,這邊太陽還挺大的。”

季沨說:“車子你自己開吧,我坐江沼他們的過去就行,反正都是朋友,也無所謂。”

他眼眸彎彎,好像是真的不在乎,被擦拭幹淨的手指重新插進口袋:“那我走了。”

枯葉的碎裂聲重新響起,腳步卻是漸遠了。

陸嶼洲深吸口氣,擡手拉住襯衫的衣袖:“季沨。”

他很喜歡用這招,在休息室裏季沨第一次說結束的時候,在戀綜的第一天晚上季沨說要去洗澡的時候,用他琥珀色的、可憐巴巴的眼睛,喚你的名字——“別走”“留下來”。

不過這一次,陸嶼洲沒說相似的話,而是道:“手我洗幹淨了。”

“你剛剛的那朵芙蓉花……還能送我嗎?”

“不能了。”

季沨笑了下:“不是你自己說的嗎,花放久了就不新鮮了。”

他說着,擡手将領口的那朵花扔到地上:“那就算了吧。”

“陸老師加油,早點做完。”

季沨擡腳從那朵花上踩了過去。

花瓣深深地陷入塵埃,陸嶼洲不斷重複着摘取的動作,直到這片山坡走到盡頭,也沒有見到季沨在哪裏找來的芙蓉花。

直到……他終于拎起梯子起身,準備去做剩下的最後一半的工作。

陸嶼洲擡起頭,才發現山坡的另一側,樹梢上的橘子已經被人摘得幹幹淨淨。

有人趕在他之前替他做完了這一切。

他終于明白季沨回來的時候額頭的薄汗從何而來——

因為緊靠着陽光的山坡上,正生長着一樹璀璨熱烈的木芙蓉。

*

山中的晚市不如城中的商業街那樣繁華,不過勝在生活氣。

賣鞋子的鍋碗瓢盆的水果的蔬菜的算命的都擠在一條街上,所有的工具都只有一塊布和一個紙制招牌。

為了分散競争,四組人各自離得很遠占了一個攤位。

但即便如此,還是能聽到何皎皎大聲道——

“江沼,你瘋了吧,你為什麽會想着在街邊抱個吉他玩搖滾樂!你真的覺得這樣很帥嗎?”

“我這叫招攬顧客的策略!策略你們懂吧!”江沼說完,又小聲嘀咕,“上期陸嶼洲不也這麽裝逼,你們怎麽不說他。”

“瓜娃子,”旁邊買菜的大叔也罵他,“你唱的是個啥子東西嘛,糟心玩意兒,瞎鬧騰,吵到我做生意啦!”

江沼這才悻悻地松開自己特意背來的吉他,放棄了在山窩窩裏普及音樂的偉大夢想。

“那你們說要怎麽賣,這裏的人也不少,怎麽不來我們這裏呢?”

初禾避開視線朝他翻了個白眼:“不然……你學學季老師吧?”

對面的街上,季沨正在坐在一張折疊躺椅上,旁邊放着零錢箱,手中搖着一把蒲扇,俨然一副打入當地老大爺內部的樣子,找零和過秤姿态娴熟又老練,甚至能偶爾夾上幾句方言話俏皮話:

“嬢嬢你今天這身橙色系跟我們的橘子真是太配了,行,八斤八,你發我也發。”

“這娃娃長得好标致哦,一共十二塊九,來再送娃娃一個拿着吃。”

“我曉得呢姨姨,放心都是剛摘的,我們這關系我肯定給你打折的呀。”

長得漂亮嘴又甜,季沨的攤位不一會兒就賣了不少。

節目組為了不幹擾比賽,攝像們都隔得很遠,山中訊息沒那麽發達,路過的人還以為季沨是假期來幫爸媽幹活的學生,甚至還有說親的。

“娃娃你今年多大?”

“25?哎喲長得真顯小啊,我有個妹妹家的女兒今年28,女大三抱金磚,你倆正合适。”

“什麽,你不喜歡女的?”不愧是西南地區,民風就是開放,大娘立刻換了個目标,“那我堂弟家那位也不錯,大小夥子,今年剛大四,家裏條件老好了!”

陸嶼洲過來的時候,大娘已經熱情地給季沨留下了聯系方式,絲毫不顧節目組瘋狂打着馬賽克的後期,并笑眯眯道:“他學體育的,身材俊得嘞曉得不,你以後啊吃不了虧!”

為了給後期省省力氣,季沨笑笑,在大娘離開後火速将那張紙條折了起來放在一旁。

攤位前突然籠罩一片陰影,來人看起來得有三十歲左右,穿了一身皮衣,脖子上的金鏈子看起來矚目,往季沨攤位前一蹲:“弟弟,這個橘子怎麽賣啊?”

季沨挑眉看了他一眼:“三塊八。”

“好啊,那你給我稱三斤。”

“不是用這只手。”

季沨剛要伸手拿袋子,那人的手就撫上了他的手背,“用這只。”

他說着,手指在季沨的手背上勾了勾,還在試圖沿着袖口往下捏:“你剛剛說,喜歡男人啊弟弟?”

季沨狠狠地擰起了眉,那只手剛要動作,卻有一人趕在他之前,拎着皮衣男的領子拽起來,一腳踹上那人的胸膛:“Merde!”

這是季沨第一次聽到陸嶼洲罵人。

慶幸的是他受母親的影響說的是法語,眼看着陸嶼洲還要上前,季沨的第一反應是拉起旁邊的布,一把扔到攝像機上蓋住畫面,随後立刻伸手拉人:“陸嶼洲!住手!”

這條路上那麽多直播的攝像和路人,要是拍到陸嶼洲在節目上當衆打人,明天熱搜非要屠榜不可。

誰知道這樣的行為不知為何反而激怒了陸嶼洲,他避開季沨,一把拎着皮衣男的領子,幾乎将人重重地扔在車上,金燦燦的橘子滾了一地,陸嶼洲正對着那個唯一沒有關閉的攝像機,卻也看也不看,揚起拳頭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側臉上:“傻逼!”

這次說的是中文了。

“陸嶼洲!你瘋了!”

季沨簡直想照着他的腦袋也來一拳,抓着陸嶼洲的手臂試圖往後扳,指腹在皮肉留下紅痕,可陸嶼洲一動不動,一只手掐着他的那人的脖子,眸色陰沉好像是發狠的野獸:“道歉!”

皮衣男被他這個樣子吓了個半死,哆哆嗦嗦道:“對……對不起。”

陸嶼洲指骨收緊,冷聲道:“不是對我。”

“我錯了,”皮衣男立刻轉向季沨,聲音打顫,“我,我剛剛鬼迷心竅,我精蟲上腦,我……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陸嶼洲這才松開手:“滾。”

聲音不大,卻讓那人差點絆了一個踉跄,沒人見過向來對什麽事都反應淡淡的陸嶼洲突然發飙的樣子,連一旁站在的潘敘都心有餘悸。

還好剛剛及時讓攝像切斷了直播,這要是播出去,陸嶼洲他們家得把節目組封殺了吧。

陸嶼洲的打架樣子實在太過瘋狂,像一頭随時準備暴起咬人的兇獸,周圍的人沒一個人敢上前。

全場唯一不害怕的似乎只有季沨,不僅如此,他看起來比陸嶼洲還要生氣。

那人剛一走,便揪着陸嶼洲的領子:“給我過來!”

陸嶼洲被他甩在牆後,沒有攝像和直播,季沨面沉如水,生平第一次在陸嶼洲面前發火:“陸嶼洲,你瘋了嗎?”

“你有脾氣在節目裏撒什麽,你幾歲了?知不知道你動手那一幕拍下來,網上會怎麽評論,你以為你自己咖位大到能夠無所欲為了嗎?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

這突然的打斷讓季沨更是惱火:“你知道你還敢當着鏡頭的面!”

“當着鏡頭的面又怎麽了?”

陸嶼洲的嗓音裏還帶着一點剛剛的餘怒,可是言辭卻堪稱理智:“就算是被拍下來又能怎麽樣!我就是看不慣他碰你,我就是想打他,我沒有沖動,就算是我今天上熱搜我也還是要打他。”

“我的行為我考慮清楚了,”陸嶼洲琥珀色的眼睛緊緊地盯着季沨,“那麽你呢?”

季沨的心頭一跳。

他早就知道陸嶼洲今天必然要問出這麽一句,只是沒想到不是在橘林,而是現在——

“你剛剛又為什麽要幫我擋住攝像?”

“為什麽我上個熱搜你會那麽擔心?為什麽帶我回家?為什麽偏心我?為什麽唯獨讓我去拍廣告?”

“還有……”

陸嶼洲手指收緊,無法形容自己看到那樹芙蓉花時的心情:“為什麽要偷偷幫我做完?”

季沨注視着他微微發紅的眸子,事實上他踏上這期的戀綜時就已經為這個問題想好了答案,甚至包括這番話之後剩下的兩期的劇本,指腹撚了撚:“我……”

“因為……我們是朋友嗎?”

沒等季沨回答,頭頂便傳來陸嶼洲沙啞的嗓音。

他受了一整天的委屈,發了那麽大的火,鋪墊了那麽久,好像并不是為了逼問季沨剛剛那個問題的答案,而是繼續道——

“你一直都是這樣,季沨。”

“從一開始就是這樣。”

“阮嘉被人欺負了你要管,初禾沒有傘你要管,他們沒有人做飯你要管,何皎皎摘個果子你也要管。”

“你說得對,我就是難過我就是不高興我就是生氣。”陸嶼洲神色很冷,那張過于鋒利的臉任誰看起來都像是要吵架,然而出口的卻是,“可是你沒吃早餐不說,膝蓋受傷了也不說,幫我摘完了橘子也不說。”

“憑什麽呢?”

“因為你會,因為你是隊長,因為你是朋友,你就要承擔這一切嗎?”

陸嶼洲一個一個地數着,一樁樁一件件,那些從第一天和季沨分開就開始擠壓的情緒終于在此刻點燃,陸嶼洲朝着季沨邁了一步,幾乎将人擠在狹小的巷子裏,肩頭聳動,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對季沨吼,開口的卻是——

“那你呢?”

“季沨,那你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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