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第 26 章

秦郁心煩意亂了很久。

自從那晚從鄧臨的會所離開, 他下意識地給江又翎打電話,但不論多少次,聽到的都是已關機的冰冷提示音。

他當然也明白, 江又翎棄用這個手機號,意味着什麽。

江又翎是不分工作號和私人號的, 他只有一個手機號。

當這個手機號失去效用,秦郁便失去了和他唯一的聯系方式。

往常,他其實很少給江又翎打電話,因為他和江又翎待在一起的時間太多了, 在公司共享一層樓, 天天能見上面, 有事便發條信息或者撥通內線, 馬上能見到江又翎。

是以,秦郁從未想過, 還有一天會有想聯系江又翎,卻沒有渠道能找到他的情況。

而鄧臨所說的,讓他想清楚的問題,更是時時萦繞在他的心頭,成為他情緒的一大來源。

“你是怎麽看待他的, 是一個業務能力很強的優秀下屬, 還是你身邊一個重要的,不能離開的人?”

這是個很簡單的問題,二選一, 非此即彼。

但對秦郁來說, 又是一道多選題。

江又翎毫無疑問能配得上業務能力很強的贊譽, 也的确是他的優秀下屬。

也當然是他重要的人,秦郁從不否認這一點。

對于整個寰宇來說, 江又翎都是重要的。

關鍵在于“不能離開”。

不知怎麽,秦郁有些逃避去想。

好像想清楚之後,會發生什麽……他不願意面對的事。

或許是因為白天逃避思考,夜裏,他做夢的次數大大增加了。

這對秦郁來說,不只是簡單的一句“睡眠質量下降”就能概括的變化。

因為随着夢境的增多,那個神秘的男人出現在他夢裏的頻率驟增。

連續第三天在詭異的餍足感中睜開眼睛後,秦郁開始懷疑自己的欲求是不是真的被過度壓抑了。

他甚至開始對夜晚抱有隐隐的期待。

不光是身體上的滿足,見到夢中的人,會讓他的心短暫得到安寧。

明明秦郁不知道他是誰,但在幻覺中擁住那個身影時,焦躁不安的心便能定下來。

那樣的安心感,是他近幾個月來難以得到的。

就在他終于抽出時間思考,是不是應該在現實中找個途徑宣洩多餘精力的時候,江又翎的名字又不合時宜地闖入他的腦海裏。

前後兩個想法出現得太緊密,秦郁像被火燙了一下神經似的,馬上抛棄了這個想法。

他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工作裏,只有在工作時候,能短暫地不再思考和江又翎有關的事情。

然而,工作中也全是江又翎的痕跡。

“秦總,您……”

秦郁放下筆,看向推門進來的人。

白熙穿着米黃色的開衫,柔弱動人,站在門邊,正用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他。

這是白熙今天無故打擾他的第三次。

他每次進來,都是為了一些根本不值一提的小事,那些事公司裏的任何人都可以幫他解決,根本不需要來請示秦郁。

這次也不例外。

秦郁覺得,自己對于這個冒冒失失的生活助理的耐心已經足夠了。

雖然明白自己在遷怒,但他看着白熙,很難不想起一些事情。

從他同意江又翎招新的生活助理,招到了贗難帰白熙入職開始,一切便朝着失控的方向去了。

他冷聲道:“有問題就去問馮捷,我沒有時間回答這種瑣碎的小事。”

白熙對上秦郁的眼神,心頭一緊。

秦郁并沒有在兇他,然而他望過來的眼神相當淡漠,望向了他,卻像是在看不相關的人。

明明惡毒男配已經走了,阻礙他們感情發展的因素都消除了,為什麽事情還是變成了這個樣子?

白熙不明白,但此時秦郁的眼神令他不敢争辯,只得退後,帶上了門。

秦郁繼續将注意力放回眼前的合同上,精确的術語和冰冷的條款帶走了他多餘的思緒,讓他可以忘記江又翎不在的事實。

處在這樣的狀态中,時間流逝的速度變得模糊了。

重複的工作,休息,工作,工作……讓每一天都變得毫無亮點。

直到他的列表裏,再次添加上了一項私人行程。

秦老夫人向他發出了邀請。

·

偌大的餐廳裏,餐桌上菜肴豐盛,擺了滿滿一桌。

和上次的四個人不同,這次的桌邊只有兩個人相對而坐。

飯桌上寂靜無聲,秦郁靜靜地動着筷子,把飯菜送進嘴裏。

這是他和秦老夫人相處的常态。

這對祖孫都不善言辭,待在一起的時候往往無話可說。

但即使如此,今天的氛圍也顯得太過冷清了。

為了不讓場面太尴尬,秦老夫人偶爾詢問一些工作上的事情,秦郁便以簡短的話回答。

到了尬聊話題都耗盡的時候,秦老夫人猶豫半天,終究還是開了口:“我聽說,江又翎離開寰宇了?”

秦郁不自覺地捏緊了手中的筷子:“是。”

秦老夫人眼神盯着自己的碗,狀若不在意地道:“他走了也好,能去外面有新的發展,對你們兩個人都是好事。”

這句話讓秦郁眉心一跳,幾乎沒有過腦子就接上了回答:“不是好事。他走了,新的助理我用不習慣。”

“過段時間就好了。”秦老夫人微頓,“他總不能一輩子當你的助理,你早晚要習慣換新的人的。”

秦郁心頭悶悶的,那口堵了許久的氣吐不出來,更咽不下去。

所有人都覺得江又翎不能永遠當他的助理。

為什麽呢?

他沒再接秦老夫人的話,只想把這個話題帶過去。

秦老夫人探到口風,心也放下了。

她這次喊秦郁來,就是想看看江又翎離職後他的反應。

得到江又翎要離職的消息時,秦老夫人也有點心虛,她沒想到江又翎真的會走,還走得如此幹脆利落。

不是說只是要去分公司嗎?

确認了他要走,秦老夫人猶豫了許久,還是跟人事打了招呼,給他加了一筆補償金,算作他這麽多年不起異心,默默陪着秦郁的補償。

這一趟,親眼看見了秦郁的反常,比她事先預想的還要明顯,着實讓秦老夫人心頭一沉。

不過秦郁的回答又讓她松了口氣。

看來秦郁只是換了新的助理,不太習慣。

她安慰道:“你也別那麽在意,公司這麽多年沒虧待他。”

“虧待”兩個字落下來,在秦郁緊繃的神經上又不輕不重地彈了一下。

他吐出一口氣,反駁:“不一樣,他給公司創造的價值,遠遠超過了公司給他的報酬。”

這是事實,就連秦老夫人也無法反駁。

“話是說得沒錯,但是他已經離職了,就別去想了。”秦老夫人放下筷子,語重心長,對着秦郁道,“我還額外給了他一筆補償金,秦家養他這麽多年,對他也算仁至義盡。”

秦郁放下了筷子,直勾勾地看向秦老夫人。

他緩緩道:“這是人事部負責的工作,為什麽您會額外給他補償?”

秦老夫人自知失言,想岔開這個話題,但秦郁卻不肯放過她了。

秦老夫人作為寰宇股東,一向不插手公司事務。

秦郁也很明白,她并不信任江又翎這個秦述帶回來的養子,甚至多次在他面前表示讓他把江又翎換掉。

江又翎要離開,她應該高興才對。

然而現在她卻說,她給了江又翎一筆補償。

這就意味着,她早知道江又翎要從寰宇離職,并且……

知道他要離開的原因。

除了這個,秦郁想不到她突然大發善心的可能性還能有什麽。

被秦郁的眼神盯着,秦老夫人無端有些不适。

性格所限,她跟孫子不算親近,然而秦郁對她這個長輩一向尊重,從來沒有過這種秦老夫人面對着他心頭發憷的情況。

在這樣的眼神面前,她一下子忘了答應過江又翎保密的事情,不由自主就把先前和江又翎的對話倒了個幹幹淨淨。

說完了,她小心觀察,發現秦郁沒什麽反應。

至少是表面上沒什麽反應。

他緩緩低下了頭,視線投在桌面上,動作一動未動。

實在看不出在想什麽。

他的反應讓秦老夫人心裏更沒底了,她心裏暗想,難道秦郁覺得很惡心?

也是,秦郁這樣一個連別人碰到他都抵觸,到現在感情史還是一片空白的人,得知自己最信任的助理竟然一直在偷偷地惦記自己,一定很反感。

她幹咳一聲,努力補救:“雖說江又翎對你是那種感情……但他沒做出過什麽過分的事情,在你身邊工作也一直很認真,功可抵過。反正他也離職了,這事你就別想那麽多了,以後別聯系他就是了。”

秦郁望着桌面,卻完全沒有聽進去。

所有人都知道,江又翎對他抱有的感情。

而他一無所覺。

他一直以為自己很了解江又翎的想法,就像江又翎了解他一樣了解——畢竟他們認識了這麽多年,又在大部分時間裏共處。

但江又翎從來沒有跟他提過一句,連暗示也沒有。

他只是敬業地扮演着江特助的角色。

就連決定放棄他,都是悄無聲息的。

江又翎為去景陽找了那麽多合情合理的理由,但就是不把真實原因告訴他。

秦郁不想再想下去了。

他倏忽站起身,一言不發地走了出去。

秦老夫人在他身後,張了幾次嘴,最終也沒有把他叫住。

·

司機在門外等秦郁,也被秦郁的臉色吓了一跳。

明明和平時一樣面無表情,但今天的秦總看着非常吓人。

他啓動車子,問:“您回家嗎?”

有那麽一瞬間,秦郁險些脫口而出“去建雲苑”。

但馬上意識到,江又翎已經不在井江了。

“不,”秦郁冷聲說,“回……公司。”

司機遲疑了一下,提醒老板:“今天是周末。”

秦郁沒說話,司機會意,車子朝公司的方向開去。

一個小時後,秦郁回到了公司。

他埋頭桌前,把積攢的工作全部做完,終于讓腦子裏清淨了一些。

看看時間,已經到了晚上。

想到第二天就是周一,秦郁起身,打開套間的門。

一番洗漱後,他躺在床上,本以為雜念會在深夜卷土重來,卻反常地很快陷入了睡眠。

他睡得并不好,一直在做夢,夢境零散,情景不斷跳躍着,只是內裏的主角卻一直沒換。

從兩人初次見面,他從樓梯上居高臨下地俯視江又翎,心裏對這個父親帶回來的男孩充滿不屑與鄙夷。

江又翎主動同他搭話,對他的冷漠毫不在意,努力和他拉近關系。

一開始秦郁也懷疑他是在故意讨好自己,像曾經聚會裏那些湊上來的同齡人一樣,但他很快便發現,江又翎和那些人不同。

江又翎總是喜歡逗他玩,秦郁用兇狠的神情瞪他,其他人都會在這樣的表情面前退縮,他卻絲毫不懼,反而露出更燦爛的笑容,還會無視秦郁的警告,仗着自己比他大兩歲,長得稍微快那麽一點點,伸手揉亂他的頭發。

等秦郁把他甩到一邊,他又會湊到秦郁面前,真誠地道歉。

非常奇怪,他湊過來說的短短幾句話,眨眨那雙溫柔又帶着些狡黠的眼睛,便能讓秦郁的心緒平靜下來。

秦郁覺得他很煩,但每次想推開他,讓他離遠點的時候,總會想到一些奇怪的事情,例如他看起來心靈很脆弱,說不定被秦郁推開,會傷心地哭起來,父親讓他們好好相處……

最後,他準備好的話都沒說出來。

不過,父親确診絕症後迅速惡化的身體狀況,讓秦郁很快便用不上這個理由了。

父親的情況愈發不好,彌留之際,将他叫到了床前。

“小江是個很好的人,他不僅有能力,還很善良,我收養他的時候,就想過如果我有不測,他可以幫助你管理公司……咳咳……”

父親的聲音斷斷續續:“你可以信任他,把他當成你的親哥哥看待……”

一切都是萬全的安排,但秦郁僵着臉,遲遲沒接話。

病房的氛圍變得微妙,最終,在父親面前,秦郁還是低聲應了一句“好”。

在父親的葬禮結束後,江又翎主動擁抱他,還用了點力氣,把他的頭按在自己肩膀上。

秦郁又想推開他了,反正父親已經不在了,他不需要再跟這個莫名出現的養子搞好關系,他怎麽對江又翎,都不會有人管。

但最終,秦郁只是靠在他肩膀上,放空了思緒,什麽也沒想。

畫面狂飙突進,仿佛按下了幾十倍速的快進鍵,停滞在了不久之前一副嶄新的畫面上,兩人起争執,他将江又翎按在牆上,江又翎向他看來,那雙漂亮而沉靜的眼睛眼尾泛紅,仿佛要流淚。

從秦郁見到江又翎第一面開始,江又翎總是微笑着的,他仿佛有着一顆比外表要成熟許多的心髒,能讓他時刻維持着鎮定和平靜,即使是秦父去世,他也保留着那般外人眼中甚至有些無情的理智,用最快的速度協助着秦郁處理一切。

這麽多年中,秦郁從未見過他流一滴眼淚。

在所有的畫面裏,只有那一刻,江又翎是脆弱不堪的。

秦郁完全不想看下去了,他的內心生出了逃避,以至于場景再度切換時,他甚至感到了一絲解脫。

這一次,卻不是有關于江又翎的回憶。

那個總出現在他夢裏的人又出現了。

和往常不同,這次他蜷縮在沙發上,穿着白襯衫,後背對着他,隐隐能看見底下清瘦的脊骨脈絡。

秦郁沒有覺得任何不對,他十分自然地接受了這一事實。

那股熟悉感越來越強。

或許是因為夢境扭曲了他的感知,秦郁甚至産生了一絲怪異的念頭:把他困住吧,這樣他就不會離開自己了。

盡管面前只是自己的幻想,秦郁還是因這個念頭而心頭悸動。

纖瘦的背影突然動了,他轉過來,露出了一張秦郁無比熟悉的面容。

那張臉挂着溫和的笑意,直直對上秦郁驚愕的表情,聲音中還帶着剛醒來的慵懶,熟稔地喊道:“秦郁?”

夢境在此處戛然而止。

秦郁猛地睜開眼睛,坐了起來,心髒劇烈跳動,仿佛要跳出胸腔。

江又翎怎麽會出現在他的夢中?還頂着那個人的身體?

不……不對……

那個人就是江又翎。

剛剛的那個場景,并非他從前構造出的夢境,而是真實的記憶片段。

秦郁想起來了,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最開始他接手寰宇的時候,秦述病重,無數事務堆在他身上,他被迫在公司處理那些堆積成山的事務,忙到天昏地暗。

這麽忙的情況下,秦郁沒有心思回家,索性直接在裏間過夜。

總裁辦公室外間是正常辦公室的樣子,供主人會客和辦公,裏面有一個套間,卧室,浴室,衣帽間一應俱全。

他休息的時候,江又翎仍舊沒走,還從文件堆裏擡起頭,溫和地沖他道:“秦總好好休息。”

半夜醒來,秦郁從裏間走出來,卻發現江又翎也沒有離開。

不知什麽時候,他已經蜷縮在外間的沙發上,睡着了。

望着沙發上的背影,秦郁分明有着無數工作要處理,腳步卻定在原地,沒有任何理由地站了許久,方才走過去,為江又翎覆上一件自己的外套。

而後轉身,回房間躺回床上,完全把自己起來準備做什麽抛到了九霄雲外。

第二天早上醒來,他和江又翎都沒有提起這件事,繼續加班,全情投入,很快把前一天半夜發生的事掩蓋了過去。

他以為那一晚的記憶早在繁忙的日程中湮滅于塵埃,但就在不久之後,他第一次做了那樣的夢。

夢中面容模糊不清的人,也是那時出現在他身邊。

拼圖的最後一塊終于歸位,秦郁靠在床頭,倦怠地意識到了一點。

他夢裏的那個人,一直是江又翎。

最近所有來源不明的焦躁不安,也是因為江又翎。

從前,他所渴求的人就在他身邊,江又翎始終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影響他的方式也很不明顯,秦郁自己都無從察覺。

所以秦郁沒有深思過,他能在繁忙的工作裏克制住自己乖戾的脾氣,維持住冷靜穩定的情緒,究竟是因為什麽。

江又翎離開後,他壓抑的情緒再也無人撫平。

被刻意壓制的火苗此刻終于解開禁锢,甫一接觸外界,迅速燒成燎原大火,将秦郁的呼吸都燒出幾分滾燙。

……為什麽?

秦郁靠在床頭,墨黑的眼眸裏透出茫然。

他沒有任何遲疑便接受了自己喜歡江又翎的事實,只是此刻,他急劇跳動的心髒在問另一個問題。

為什麽偏偏他意識到的時候,江又翎已經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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