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第 35 章

他沒有急着轉頭:“秦總。”

背後從上籠罩而下的氣息宣示着強烈的存在感, 秦郁不知是不是疏忽了,站得離他有些近,一轉頭, 江又翎很有同他身體接觸上的風險。

為了規避這樣的風險,他寧願顯得不禮貌。

在他背後, 秦郁垂眸,專注地看着他纖細修長的脖頸,和發間露出瑩白如玉的耳尖,低低應了句:“嗯。”

見對方沒有退後的意思, 江又翎只能主動向前一步, 恢複了安全的社交距離。

他轉過身來, 神态自然:“秦總怎麽在這裏?”

秦郁的手指不自覺地握緊, 像是想要拉住他,但對上眼神時, 神色已然恢複如常:“約了人談事情,從包廂出來,恰好看見你在大廳吃飯,所以替你們把賬一起結了。”

在這種場合偶遇秦郁,江又翎并不像上次那樣驚訝。

雲都的高端餐廳數量同井江相比起來少得可憐, 對秦郁這種身份的人來說, 他們出入的餐廳都要有一定檔次,所以他若要應酬,能選擇的地方并不多。

只是階級的差距就在這裏一下子體現出來:同樣是在熙春軒吃飯, 秦郁進的是有低消門檻且私密性極佳的包廂, 而元健靠運氣撿漏預約的位置在大廳一側, 是普普通通的位子。

在同一個餐廳遇見,反倒是凸顯了他們之間如今的差距有多大。秦郁輕描淡寫一句話, 就替他結清了賬單。

“那就謝謝秦總了。”江又翎微微一頓,也沒同他再客氣,平靜道。

他不想讓元健買單,是因為這裏的消費水平和一個大學生并不匹配,但這點錢對他本人來說不算什麽。

至于對秦郁來說……他就是把整間餐廳買下來,也算不上什麽值得一提的消費。既然秦郁看見了他,那順手替他把賬結了,是太正常不過的事。

“不用客氣,”秦郁淡淡地應了一句,又狀若無意地問:“那個跟你坐在一起的,是你朋友嗎?”

“算是吧。”江又翎點點頭,“這是我的鄰居,我幫了他一點小忙,所以他請我到這裏吃飯。”

“哦。”

秦郁果然對這個話題并不是太感興趣,只回了一個語氣詞。

找到機會,江又翎幹脆利落地告別:“那我先回去了,我朋友還在等我。”

望着他離去的背影,秦郁垂下了眼睛,将險些脫口而出的話全數咽下。

他轉身,回到自己坐了一整晚的位置上。

通過餐廳內裝飾物的巧妙遮蔽,他可以觀察到江又翎那一桌的一舉一動,而不必擔心被他們發現。

·

“吃完了?”江又翎回到位置上,問。

他微擡起眼,便看到元健瞪大了眼睛,一副興師問罪的表情。

“江哥,你剛剛是偷偷去結賬了嗎?”

顯然,他剛剛在準備結賬的時候,也被服務生告知了一遍“你們這桌的單已經有人買了”。

原本,面對這種情況,江又翎準備了一套說辭,不過現在用不上了。

他實話實說:“不是我結的。”

“嗯?”元健的施法被打斷,當即一怔。

江又翎唇角輕揚,露出一個溫和的笑意,解釋道:“我朋友恰好也在這吃飯,他幫我們結了。”

聽他這麽一說,元健的注意力果然轉移到了他的話上:“原來江哥有這麽有錢的朋友?在這裏吃飯還能幫我們結賬。”

其實倒也不算,算有錢的前領導。

但這麽說太奇怪,江又翎只能笑笑,又問:“吃好了?那我們走吧。”

兩人離開了餐桌,往電梯間走,走到電梯間,卻見到了一個挺拔修長的身影正站在門前,在等電梯。

對着那人背影,江又翎微微蹙眉。

剛剛他過來的時候才碰上秦郁,現在他們要走了,又碰見了一次……

時間上未免太巧了。

還未來得及深思,電梯門便開了。

站在門口的秦郁邁步了,元健也急匆匆地跑了過去,江又翎也只能跟上。

電梯廂并不算大,元健一股腦跑進了最裏面,江又翎按他的習慣站在了電梯按鍵旁,秦郁卻恰好站在他身側。

兩人在電梯裏肩并肩等着,江又翎只覺這個場面頗為熟悉,仿若時光倒流。

秦郁轉過頭,見到他,似乎也有些意外,眉頭輕挑:“又見面了。”

他面上的意外很真實,顯然也沒有預料到這次碰面。

再說,江又翎知道,秦郁從不屑于僞裝自己的目的。

看來他們的遇見只是巧合。

江又翎眉心一動,也沖他打了招呼。

“江哥,這位就是你的朋友啊?”站在後面的元健湊了上來,顯然很好奇。

江又翎斟酌了一下言辭:“是,他姓秦,比你大,你喊他秦哥吧。”

這樣介紹朋友十分怪異,但把秦郁的全名說出來,萬一元健來一句“好熟悉的名字”,覺得不對,回家再上網一查,那便太危險了。

好在元健是神經很大條的性格,一點也沒發覺異樣,直接就叫上了:“秦哥!”

這個稱呼一出,連江又翎都覺新鮮。

他聽過對秦郁的稱呼大都是“秦少”“秦總”,秦哥還是頭一回聽。

秦郁倒是接受良好,雖說面上還是一如既往地冷淡,但沖他一點頭:“你好。”

“是你結了我跟江哥那桌的單嗎?謝謝秦哥!”元健十分熱情。

此時電梯門恰好打開,外面是一樓大堂,江又翎正要往外走,卻被秦郁搶先一步道:“外面下雨了,不好打車,我有車,送你們回去吧。”

元健心說江哥的朋友真是貼心,忙點頭如搗蒜:“麻煩秦哥了。”

然而到了地下停車場,面對着“秦哥”的車,元健目瞪口呆。

他手指顫巍巍地指向那輛低調中盡顯奢華的豪車:“秦哥,這是你的車?!!”

秦郁臉上沒什麽表情,點頭:“是。”

看着車上的司機,元健感受到了心靈的震撼。

江哥的朋友這麽有錢的嗎???難道江哥本人也是深藏不露的富二代???住在個普普通通的小房子裏是他的愛好???

他用餘光瞟了眼江又翎,見江又翎臉上也有些愣怔,方覺心理平衡了些。

看來江哥也很驚訝

當然,如果他知道江又翎此時的心理活動,他的精神肯定會遭受重創。

江又翎看着眼前這輛黑色賓利,心裏想的是:秦郁真是變節儉了。

兩年前的車現在還在開。

他只是一愣神的功夫,元健已經自覺地打開副駕駛的門,坐了進去。

感受到秦郁在他身旁,江又翎下意識地伸手,拉向後座的車門。

他給秦郁拉了太多次車門,這個動作已經成了肌肉記憶,然而伸手過去的瞬間,卻和秦郁同時僵住了。

兩人同時伸手去開門,結果便是,他的手同秦郁的手在車門把手處觸到了一起。

江又翎先握住了把手,底下是冰冷的機械,覆蓋在自己手背上的肌膚炙熱,掌心有些粗糙,維持着握住把手的姿勢,将他手整個握在裏面。

秦郁的手本來就比江又翎大一圈,嚴絲合縫地把他的手蓋在底下,熱度通過接觸傳達過來,讓江又翎覺得手上發燙。

這種時候,手覆蓋在上面的那個人應該馬上撒開才對,但秦郁卻遲遲沒有松開。

氣氛有些詭異。

江又翎迅速反應過來,用上力氣将車門打開,将手抽了出來。

他迅速坐進後座,秦郁不知為何反應有些慢,在車邊停了幾秒才進來,坐在他身邊,手也放進了大衣口袋裏。

秦郁不喜歡和人接觸的毛病江又翎還是記得的,他沒有說話,不動聲色地朝車窗邊靠了靠。

一時間,車廂裏的氣氛很沉悶。

感覺到了一絲不對,元健覺得自己有義務活躍活躍氣氛。

他的思路很簡單,江哥是好人,那江哥的朋友也是好人。

考慮到秦郁剛剛還替他們結了那麽貴的賬單,秦哥在元健心裏榮升“大好人”級別。

“秦哥和江哥認識很久了嗎?”他随意找了個話題。

這麽弱智的問題,以江又翎對秦郁的了解,不覺得秦郁會接話。

他張開嘴,正準備說話,卻有人先于他之前開了口。

“是很久了,”秦郁語氣淡淡,“我們認識十多年了。”

元健驚訝了一下:“這麽久啊。”

“江哥人可好了,他幫了我很多忙。”

秦郁問:“什麽忙?”

元健終于找到了人能聽他表達對江又翎的感激之情,開始喋喋不休:“我剛剛租房子的時候,江哥住在我對面,替我搬了不少東西,還教了我組裝家具。”

江又翎:“……”

“我為畢業論文發愁的時候,江哥推薦了我幾本參考書,我看完就豁然開朗了!”

秦郁:“……”

元健确實是個人才,雖然車上四個人,包括司機在內的三個人都沒回應他,還能堅持一直說下去:“最近我在找工作來着,之前一直找不到工作,江哥替我改了簡歷,改完一下子收到好多面試邀請,我成功拿到了心儀的offer。哦對了,下周我就要去飛達網絡上班了,就是一家寰宇控股的互聯網公司,秦哥你知道寰宇嗎?”

江又翎緩緩伸手,扶住了額頭。

他頭有點疼。

沒有言語能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想必秦郁這輩子也是第一次被人問這樣的問題,他硬生生怔了幾秒才答上來:“知道。”

“江哥可優秀了!”元健誇完一長串,意猶未盡地總結陳詞。

不用照鏡子,江又翎也知道自己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疲憊的神情。

他從未覺得自己的人生這麽需要跳過鍵。

“他确實很優秀。”

江又翎愣了兩秒,确認這是秦郁的聲音後,緩緩轉頭,看着秦郁。

秦郁身體後傾,靠在車座的靠背上,目光投向前面,并沒有在看他,薄薄的唇瓣抿着。

從這個角度,江又翎只能看見他清晰的下颌線。

江又翎失笑。

從秦郁嘴裏聽到一句對他的肯定,還真是奇妙的體驗。

這可是他兢兢業業,當了這麽多年秦郁的助理都沒有得到過的贊譽。

雖然他明白秦郁的性格,但人總歸還是渴望被肯定的,尤其是來自在自己生命中占據重要地位的人的肯定。

卻在他離開這麽久之後,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聽見了。

如果以前聽到,江特助會有什麽樣的反應?是高興,或是滿足?

現在的江又翎,卻沒有産生任何特別的感想。

他只是看了一眼窗外,無聲地放松了下來。

因為這一刻,車子終于駛入了他所住的街道。

“前面右轉,對,再往前那棟就是我跟江哥住的樓了。”元健看着窗外,義不容辭地充當了指路的角色。

秦郁往上看了一眼,問:“你們住在幾樓?”

“七樓,我住七零一,江哥住七零二。”

元健順口道:“一層樓就我們兩戶,我還經常去蹭江哥做的飯呢,江哥做飯也特別好吃,比外面的餐廳還好吃……秦哥肯定也吃過吧?”

他只是這麽随口一問,畢竟人家認識那麽多年,肯定是很好的朋友,秦哥怎麽可能沒吃過江哥的手藝。

他這麽一個和江哥剛認識的人都吃過好多次呢。

這樣平常的問題,秦郁卻遲遲沒有回答。

空氣也因為戛然而止的對話沉了下來。

恰在此時,江又翎毫不刻意地打斷了話題:“到了,前面那棟樓就是我們住的地方。”

車子停了下來。

江又翎打開車門,腳踏上了馬路,回身時,秦郁面朝着他這一邊,定定地望着他,墨色眼瞳一動不動,嘴唇微微顫動,像是要開口說什麽,但并沒有出聲。

擡眼确認了元健已經下車,沒有在關注這邊的動靜,江又翎方才露出一個淡淡的笑意,壓低聲音,沖他道:“謝謝秦總送我回來。”

他反手一推,毫不留戀地關上了車門,接着轉身,朝大門走去。

雨已經停了,銀色的月光透過雲層,為他挺拔的身影籠罩上一層薄薄的光暈,夜晚中反而更加顯眼,好似這個人本身就是一盞柔和的光源。

江又翎腳步輕盈地走遠了,秦郁的目光無意識地追逐着他,直到背影徹底看不見為止。

剛剛一路上,全程都裝作自己不存在的司機出聲:“秦總,現在回井江嗎?”

後視鏡中的秦總眼眸微阖,靠在座位上,沒有說話。

不同于平時,他此刻已經維持不住冷淡高傲的外表,滿身都是沉郁的氣息。

這是在秦總身上極少出現的情緒,在司機印象中只出現過兩次。

上一次……似乎也是在江先生樓下?

秦郁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暗啞:“等一等。”

他靠在窗邊,目光鎖定着樓上的某一層,直到他目光所及之處的燈光亮起。

又看了許久後,秦郁方才直起身子。

“走吧。”

車子駛入車水馬龍之中,秦郁再度合上了眼。

手機就在此刻震動了一下,秦郁猛然睜開眼睛,眼中多了一點微弱的希冀,又在看見亮起屏幕上發來消息的對象時被點燃。

他動作急迫地點開界面,随即一怔。

江又翎給他發了一筆轉賬。

是把剛剛那頓飯的錢還給了他。

錢數不多不少,剛剛好是那頓飯的價格。

秦郁瞳孔縮緊,深深地呼吸,壓下心底猛然暴起的兇戾。

前幾天,鄧臨還問他,活着的樂趣是什麽。

江又翎坐在他身旁的那一刻,他找到了答案。

只要江又翎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感受到那清淡的氣息在他身邊,他的生命便不是枯燥冰冷的。

從前,這個人一直在他身邊,所以他無從察覺。

他連江又翎做的飯菜都沒有吃過。

雖然他們相識那麽久,但他在這點上還不如一個同江又翎認識了短短幾個月的鄰居。

秦郁甚至因此心生了陰暗的嫉妒。

但他曾經其實有機會吃到的,只是這個機會,被他親手放棄了。

那張照片被秦郁翻來覆去地看過無數次,如今哪怕是閉眼,他也能把那張餐桌上的菜在腦海中複現出來。

從前從未進過廚房的他,甚至在這兩年間學會了做飯。

他對着那張照片,嘗試複刻過很多次。

如今上面的菜式他都已經學會了,樣子也能複制得七八成像,但做完之後,秦郁本人并沒有吃的興趣。

那又不是江又翎做的。

就像他去當初和江又翎一同出差的地方,一家一家店找過去,一無所獲,最後還是找當地的工匠,按着那個杯子的外形重新燒制了一個。

原本那個杯子就是非常簡單的設計,複制也沒有難度可言,拿到的成品和以前那個一模一樣,即使秦郁自己也看不出區別。

可是秦郁知道,不一樣了。

江又翎送他的那個,已經碎了。

是他自己親手打碎的。

碎裂的除了杯子,還有他們之間的其他東西。

剛剛那個問題被江又翎不着痕跡地打斷,秦郁知道,江又翎也記起了那次的事情。

在江又翎解決所有事情,準備離開井江的時候,他在自己住的地方做了一桌菜,想同秦郁告別。

但秦郁沒有回複,更沒有去。

即使不需要任何交流,他們倆也知道:對方都沒有忘記那一天。

在江又翎回過頭以前,秦郁以為會在江又翎的臉上看到一絲對他的怨怼,或是恨意。

而他錯了,江又翎的眼神清明澄澈,那雙眼睛中無怨無恨。

他只是在擔心秦郁因為這個問題而尴尬。

明明他所做的一切都很溫柔,很貼心,很為秦郁着想,但卻無法讓秦郁有一點高興。

他幫上了江又翎,但好像沒有達成和江又翎拉近關系的目的。

重新加上好友倒是成功了,只是除了錄音,江又翎沒有給他發過任何信息。

……哦,剛剛又多了一條轉賬的消息。

秦郁想主動給他發消息,但想不到合适的切入口。

他們如今的世界相差太遠,沒有能相交的點。

秦郁如今的生活也實在乏善可陳,除了工作就是工作。

靠近江又翎,對他而言是極為困難的事情。

秦郁努力回憶着江又翎當初是怎麽讓他放下戒備,靠近自己身邊,讓自己接納他的。

但他一無所獲。

他素來是這段關系裏坐享其成的那個人,一開始就是江又翎主動靠近的他,他們的關系一步步拉近,到後來兩個人進入寰宇,并肩同行。

秦郁潛意識裏明白這一點,并且享受其中。

他們的關系界限模糊,全都由江又翎控制。

所以在只差一步的時候,江又翎停在了那裏,秦郁也沒有朝他踏過去。

現在再想過去已經晚了,江又翎早已抽身而去,離他很遠,不再是短短一步的距離。

他不是江又翎,沒有在無聲無息間突破人心防,獲取親近的能力。

心髒的位置傳來被拉扯的疼痛,秦郁緩緩收緊手掌,掌心裏似乎還留有剛剛不經意觸碰到的溫度。

他必須要努力調動自己的理智,才能阻止自己沖破理智禁锢的幻想。

想把江又翎壓在車後座上,吻上那柔潤的雙唇,讓那雙似乎永遠含着笑意的眼睛裏浮上水霧,失控地流下淚來,用顫抖的聲音求饒,視線範圍內只有自己。

只贗難帰看得到他一個人。

秦郁閉上了眼睛。

如果在他面前暴露如今真實的自己,江又翎一定會義無反顧地再次離開。

所以,不能讓他知道,自己現在真實的想法有多麽陰暗。

秦郁現在腦子裏充斥的事情,确實跟光明沾不上一點邊。

他反複想着,為什麽江又翎要對其他人那麽親切。

他比那個咋咋呼呼的毛頭小子差在哪裏?

不管在哪個方面,秦郁都不覺得自己比他差。

大概這就是問題所在。

江又翎向來容易心軟,寧願犧牲自己的精力去照顧弱者。

秦郁睜開眼,注視着光線昏暗的頂棚,神色莫測。

不就是示弱嗎?

他也可以。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