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姑姑的死亡
姑姑的死亡
接到姑姑的電話後,向北請了兩天假,陪姑姑回老家住了一晚。
高鐵只需兩小時,兩人上午就到了家,爸媽都是一副吃驚的模樣。
向北裝作沒看見媽媽問詢的眼神,先和姑姑一起去給爺爺奶奶上墳。
回來後,姑姑徑直去了大伯家,吃過晚飯才回來,之後又跟爸爸關在房間裏聊了一個晚上。
向北看着這些不尋常的事,心裏有些忐忑。
尤其是兩人離家回城時,大伯和爸爸更是親自送到了高鐵站,上演了一番尋常手足間的依依惜別。
高鐵出發後,向北沒忍住,還是開口問道:“姑姑,真的沒有什麽事吧?”
“沒事啦,就是前幾天夢見了小時候,想着也快六十了,也是時候修補一下遺落幾十年的手足情了。”
向敏的臉上是很輕松的笑,這讓向北稍稍放了些心。
因為接下來是雙休,回城後,向敏邀請向北去自己家住一晚,又下廚準備了一頓豐盛晚餐,還拿出一瓶白葡萄酒,說姑侄兩人要好好喝一杯。
酒是向北沒見過的外國牌子,味道非常柔和,她顧不上酒量不好,多喝了幾口。不一會就有了醉意,迷瞪着眼睛快要睡過去。
向敏好笑:“你這酒量是遺傳誰啊,連我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應該是我媽吧,爸爸和大伯都很能喝。”
“真可憐,本來還想跟你多喝幾杯呢。”
“再等幾年,等我把酒量練好了,我們再好好喝。”
向敏幹脆地喝掉了杯裏的酒,笑了一下:“到時候得由你準備酒了哦!”
向北看得眼饞,伸手拿過杯子又喝了一口:“那有什麽問題!”
“你不要再喝了吧?臉都紅成番茄了。”
“沒關系啦,偶爾一次。”
“那你喝慢點。”
但喝得再慢,向北最後還是喝醉了,暈乎乎地一覺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周六姑姑出門辦事,向北也回了自己租住的房子。
兩人在地鐵站分別,向北的車先到,走進車廂再轉身,姑姑正微笑看着她,眼睛亮亮的,比以往任何時候都亮。
向北也向姑姑揮手,随着車門“嘀嘀嘀”地關上,她忽而覺得心中有點空落。
因為這種空落感,向北在之後的兩天一直在用各種無聊信息轟炸姑姑,收到回複才會安心一陣子。
直到周日晚,向敏說想早睡,向北才消停了。
但第二天她就後悔了自己的消停。
周一早晨七點,鬧鐘響起,向北摸到手機,竟意外看到姑姑發來的郵件,主題只有簡單的三個字:致向北。
還有一個附件:《地圖》。
與姑姑的交流從來沒有用過郵箱,加上近幾日的不安,向北一下子變得清醒,她不安而又迅速地點開了郵件。
向北:
抱歉這麽早就給你發郵件,并且又得耽誤你的上班時間了呢。
我試圖找一個不會給大家帶來麻煩的死亡方式,卻沒能找到。
因為不管怎麽說,死亡這兩個字本身就代表着麻煩吶。
我在城北買了一塊墓地,詳細地址和地圖在附件裏。
收到這封郵件後,請你先報警,将這個地址告知警方,就說有人在那裏自殺了。
希望你能盡快,我不想給無辜路人造成太多困擾。
雖然不忍,但請原諒姑姑将繁瑣後事的第一步丢給你,之後的事情請向你爸爸和大伯尋求幫助。
墓地的相關文件放在床頭的保險櫃裏,密碼是我手機號的第6到第9位。放在一起的還有一張存折和一張房産證,那是我全部的財産,我把它們都留給你,希望能夠幫助你掌控自己的生活。
為避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煩,遺囑壓在電腦主機的下面。
這輩子,我不算一個好姊妹和好女兒。但人生走到最終,還是和親人們和解,也算是一件很好的事。
當然啦,向北,成為你的姑姑是更好的事。
我能感覺得到,你也認為我是一個好姑姑。這讓我的離開愈加沒有遺憾,請一定記得這點,不要太悲傷。
PS:等你酒量變好的時候,記得帶酒來看我。不過可不要逞能,量力而飲哦。
姑姑向敏
向北的腦中一片空白,她懷疑自己在做夢。
可是就算在夢裏,也不敢有任何耽擱。
她立刻打了姑姑的電話,又用另一只手換下睡衣。
連着兩次無人接聽,她抖着手轉撥了報警電話。
電話剛通時,她有些語無倫次,接線員一開始沒有理解她的意思,這讓向北哭了出來。
“為什麽聽不懂呢?有人自殺啊!就在昌信墓園!”
倒是一句話就讓接線員理解了事情的嚴重性,表示會馬上安排人員和救護車去往昌信墓園。
向北又從手機上叫了車,穿好衣服出了門。
早高峰快要開始,車來得比平常要慢。向北慢慢停止了哭泣。姑姑生死不明,她還站在路邊無謂地浪費時間,好像悲傷都變得不純粹了。
好不容易上了車,又打了兩個電話給姑姑,依然沒有接通。
因為怕錯過急救人員的回電,她只好先放棄,一直緊握手機,焦急看着窗外的車流。
中年司機從後視鏡斜眼看她,調侃地笑:“小姑娘,失戀啦?”
向北從後視鏡裏與司機對視,心中有着對人性的疑惑:
打車的目的地都是墓園了,為什麽還要問出這種話呢?
她試着用眼神表達出另一種訊息:你知道嗎?如果殺了你能保證姑姑沒事,我一定會毫不猶豫下手的。
司機也許是被她的眼神吓到,縮了縮脖子,專心開起車來。之後在向北催促的時候,也能做到乖乖加速。
到墓園的時候,門口停了輛救護車,有幾位老人在駐足圍觀。
向北心跳加快,沖了進去,看到警察和醫護人員站在一處墓地前。
跑得更近些,聽見有人說着:“沒辦法了,完全沒有生命體征了。”
向北慢慢停下,不敢再往前。
警察們發現了她,轉過身來。
“是你報的警嗎?死者是你什麽人?”
死者兩個字敲打在向北的耳膜上,她從人群的空隙中看見躺在地上的女人,了無生氣,像一尊閉着眼的蠟像。
那怎麽會是我的姑姑呢?
“那是我的姑姑……”向北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湧出來。
将姑姑的遺體運到警局後,向北才空出時間給老家打電話。
雖然姑姑在郵件裏叫她向爸爸和大伯求助,但向北并不打算這麽做,所以在電話裏只是通知了姑姑的離開。
爸爸沉默了許久:“其實……上周向敏回來時,說她得了癌症。子宮癌。晚期。”
向北矢口否認:“不可能!”
但否認過後又想到:“所以那天你和大伯才會送到車站是嗎?可是你們為什麽不提前告訴我呢?如果告訴我了,也許我就能阻止姑姑了!”
她的聲音不由加大,有點歇斯底裏的趨勢。
“你先別生氣。是你姑姑,她不讓我們告訴你,也答應我們她會好好治療,可誰知道她……唉……”
挂電話後,向北将姑姑患病的消息轉給了警察,這也算是一條線索。
警方調查了醫療系統,法醫又做了針對性的屍檢,都确認向敏的病情屬實。
向北只能接受這個事實,但還是以繼承人的身份,先申請了一份姑姑的醫療記錄。
最終向敏的死亡被認定為自殺。
通過監控和走訪,警方還原了事情的經過:
周日下午6點鐘左右,向敏獨自搭乘公交車到了墓園附近,在不遠處的公園坐到了天黑。8點鐘,向敏進了墓園,之後就再也沒有出來。
死亡時間是周日晚上11點到周一淩晨1點之間,死因是安眠藥服用過量。
目前還沒查到安眠藥的來源,但是聽警察說,這種東西用非法途徑不難買。如果早有預謀,利用合法處方積少成多也不是難事。
而有關財産分配的遺囑是上周辦理的加急公證,向北收到的那封定時郵件實際發送于周日下午。
向北沒有料到,這件事竟然還會引來媒體。他們很突兀地聯系了向北,要采訪關于姑姑的生平。
向北拒絕:“姑姑是普通人,這也不是刑事案件,我不懂你們要采訪什麽。”
“啊,向小姐沒有看社交媒體是麽?”
“社交媒體上有什麽嗎?”
“向小姐看一下就知道了,方便的話,我晚些再聯系你,可以嗎?”
向北根據記者給的線索去看了社媒,果然找到一條熱度很高的視頻。
視頻裏是當天墓園內警察和記者聚集的畫面,配文是:【獨身高齡女性,确認癌症後公墓自殺,無人處理後事。】
這種刻意的話題導向引發了有關「獨身人士如何保障晚年」的讨論熱潮,有人恐慌,也有人嘲笑。
向北很憤怒,明明姑姑是優雅獨立的優秀女性,卻被片面之語概括成了人生失敗者,太過分了吧。
她甚至不知該如何為姑姑澄清,獨身是事實,生病是事實,自殺也是事實,即便以最熱烈的詞彙去描述姑姑,那些人也一定不會相信的。
估計還會借此深挖更多的隐私,進行更荒謬的猜測。
因為這樣的擔心,向北果斷拒絕了媒體的采訪。
等調查結束,姑姑的遺體被歸還,向北才通知爸媽和大伯一家來參加葬禮。
其實算不上正式的葬禮,是向北全權委托殡儀館辦的一個小型告別會。
但大伯和爸爸都認為該當作向家集體的事來辦,不然會被人說閑話。
“那麽我帶着姑姑的骨灰回去,按老家的習俗辦,讓堂哥為她捧牌位吧?”
大伯的聲音冷下來:“搞這麽麻煩做什麽?向敏不是都買好了墓地嘛,按城裏的習慣簡辦就好。我跟你爸會帶幾個相熟的親戚過去,就這樣定了吧。”
事後媽媽埋怨向北:“為什麽非得跟大伯嗆一句呢?那天你大伯大媽走的時候都很不高興。”
向北哼一聲:“他們還會更不高興的。”
畢竟有關姑姑遺産的事,所有人都還不知道。
她還沒有去看姑姑的保險箱,不清楚存折裏有多少錢,但就那一套靠近市中心的房子,可就夠人眼紅的。
媽媽又問:“網上的事你看到了吧?說起來,我們之前也擔心呢,你和向敏那麽要好,要是她真的住院治病,就成你的責任了吧?你才剛畢業……”
“媽!可以不要這樣說嗎?”向北很生氣,“姑姑沒有你們想的那麽可憐!而且她連葬禮都還沒辦,你作為家裏人就這樣說,不覺得很過分嗎?”
媽媽咕哝了兩句:“知道了,不說就是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