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她的婚禮

她的婚禮

馮佳人被猛然的敲門聲驚醒,看了看手機,才七點。

昨晚被催促着很早就上了床,但真正入睡已經過了兩點,七點正是深度睡眠期,被叫醒實在懊惱。

門沒鎖,伴娘表妹邱意擰開把手沖進來。

“姐,不要再睡啦,起來結婚了!”

馮佳人看着天花板,更不想起了。

“從沒見過你這樣磨蹭的新娘子,快點起來!”

馮佳人又看了看手機,确認沒有謝源生的信息。

看吧,新郎也很不積極。

謝源生昨晚折騰了一場單身派對,所以即将新婚的兩人從昨天下午起就沒再聯系,估計這會兒他才睡下不久。

很不公平不是嗎?結婚的是兩個人,憑什麽只有新娘需要早起化妝?

“快點啦!”

“這不是起來了嘛。”

七點半過後,化妝師和攝影師陸陸續續上了門。

馮佳人指指沙發:“你們坐吧,等我做個早飯吃。”

想了想又問:“你們吃過了嗎?”

“啊?吃過了吃過了!”工作人員互相看一眼,大概沒見過這麽不緊不慢的新娘子。

快八點時,馮佳人吃上了精心自制的三明治。

哥哥馮尚臣也在這時走進了飯廳,風塵仆仆的模樣。

看見妹妹還穿着睡衣,他有些疑惑:“不會來不及嗎?”

馮佳人搖搖頭,咽下嘴裏的三明治後才回答:“來得及,而且今天一定會很累,吃飽了才有體力應付。”

馮尚臣忙了半宿,此時饑餓感也湧上來了。

剛伸手打算也做一個三明治,馮佳人攔住他:“你等等。”

她起身進了廚房,很快又出來,端着一個盤子:“我做多了幾個。”

盤子裏的三明治切得很工整,用保鮮膜包得嚴實。

馮尚臣取過,咬了一口,雞蛋和培根都煎得很到位。

“哥你身上有醫院的味道。”馮佳人又湊近聞了一下,“是……爸怎麽了嗎?”

“沒有什麽大事。你不用管這些,專注婚禮就行了。”

“嗯。”

吃完先換衣服,是一套大紅中式喜服,媽媽給準備的。

老式的盤扣,在邱意的幫助下,馮佳人花了好幾分鐘才全部系完。

頭發還披散着,剛剛起床的蘭淑儀就推門進來了,身後跟着她的私人秘書向敏。

但大家都知道,向秘書是保姆,無所事事的病怏怏老太太,要秘書來做什麽用?不過是面子功夫。

“昨晚睡得好嗎,佳人?”

馮佳人注意到媽媽還沒有戴助聽器,所以只點了點頭。

“那你們忙。”

蘭淑儀說完就出了化妝間。

馮佳人看得出媽媽對自己的婚禮并不上心。就連這套喜服,雖說是來自媽媽的禮物,但不用猜也知道是向秘書一手置辦的。

其他所有事宜都是哥哥在負責,這幾年爸爸一直處在昏迷中,媽媽身體也不好,哥哥早已成為新的家長。

馮佳人有些在意媽媽的态度,聽聞自己要與謝源生結婚時,她只淡淡一笑,問了句:“是嗎?”

不管怎麽看,那笑容都稱不上開心。

應該說,在那之前,自己和謝源生正式交往時,媽媽就沒有表現過支持。

那陣子,媽媽應是心裏苦悶,所以将離職三年的向秘書都找了回來。

——很早前馮佳人就發現了,媽媽對向秘書有種微妙的依賴感。

但她也問過媽媽:“媽你讨厭謝源生嗎?”

“沒有的事,你不要亂猜。”

于是就到了今天。

邱意走過來将披頭散發的馮佳人按到椅子上,又朝化妝師招了招手。

“麻煩抓緊時間開始吧。”

馮佳人看着眼前滿妝臺的瓶瓶罐罐,眼神逐漸空洞。

邱意靠着妝臺嘟囔:“就算性子慢,但今天是你的婚禮诶,為什麽還這麽不積極?”

因為猶豫了啊。

馮佳人在心底咕哝。

要是知道自己有這樣的想法,媽媽和哥哥會生氣嗎?

她不習慣分享私事,所以他們大概還以為她和謝源生感情甚篤呢。

但其實連友情都算不上。

因為家中的生意需要而認識,謝源生追求,她也就不鹹不淡地應着。交往到四個月時,謝源生求婚了。

本來就是可以結婚的年紀,雖然不喜歡,但也沒覺得讨厭,于是馮佳人也幹脆地答應了。

現在想想,果然怕麻煩還是不行。

自九點開始,賓客陸陸續續到來,喜氣洋洋地等着接親的隊伍。

馮佳人收拾妥當時,車隊還沒到。

你看,并沒有來不及嘛。

她想對邱意說這句話,但懶得張口,于是什麽也沒說。

照照鏡子,厚重的妝容和頭飾掩蓋了原本的委頓,顯得氣色飽滿。

出了化妝室的門,衆人圍到兩旁。

“佳人今天可真漂亮!”

“是啊,跟女明星一樣呢!”

馮佳人只是含蓄地笑。

她知曉自己的容貌,雖并不會讓她自卑,但也不會額外給她增加自信。如果沒有化妝師的神奇雙手,直接把她丢進人群裏,估計很快就找不到了。

回到房間,床鋪已經整理過了,床頭放着一枝玫瑰。

多此一舉。

她這樣想着,但還是端正地坐下。她沒有朋友,于是大人們撺掇幾個小孩幫她藏鞋。

“來了來了!車隊來了!”

衆人都緊張起來,臉上帶着激動的笑容。

藏好鞋子的小孩們跑過來關上了門,靠着門板捂嘴笑個不停。

很可愛。

新娘子也被逗笑。

邱意走到她身邊:“不管怎麽樣,今天還是要像現在這樣多保持笑容。”

馮佳人點了點頭。

門外很快響起嘈雜的腳步聲,接着是敲門聲。

伴娘只有邱意一人,并沒有太為難謝源生,孩子們每人分得幾個從門縫裏塞進來的紅包,也笑嘻嘻地讓開了。

“我都做好披荊斬棘的覺悟了,沒想到這麽容易就進來了。”

西裝打扮的謝源生換了很規整的新發型,心情很好的樣子。

邱意擋住他:“別急,還有一關,去找新娘的鞋子吧!”

他沒有立馬回應,而是探過身子,看了一會邱意身後的馮佳人:“你穿紅色,很配佳人這個名字。”

馮佳人對這樣的誇贊很苦手,抿着唇沒有回應,而衆人開始起哄。

謝源生對新娘眨了眨眼,開始去四處翻找鞋子。

馮佳人輕輕吐了一口氣,擡眼看到媽媽和哥哥站在門口處。

兩人與早上的模樣各有不同,哥哥換了一身西裝,而媽媽不僅化了妝,還換了件紫色旗袍,只是比平常更顯瘦削。

馮佳人與他們對視了幾秒鐘,做了個不自然的微笑。

哥哥點點頭,媽媽則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謝源生很快找到了鞋子,蹲在床前給馮佳人穿上。

“你的腳還真小。”

馮佳人還是不知道該怎麽回應,又是只抿了抿嘴。

迎親的隊伍喝完茶,又按計劃返程回新郎家。按照習俗,馮尚臣背着妹妹走在最前面,媽媽和新郎跟在他身後兩側。

兄妹倆都是含蓄的人,此時各自別扭,馮佳人的手搭在哥哥的肩頭,并不打算去攬住他的脖子。

蘭淑儀就在此時捏了捏女兒的手。

馮佳人感受到這一下,回頭看了看媽媽。蘭淑儀雙唇緊閉,眼神怆然。

馮佳人鼻子猛地發酸,拼命眨了幾下眼,仍然紅了眼眶。

等到哥哥将自己放進車裏,并關上車門,她才開始掉眼淚。

車外左邊是舉着攝像機的攝影師,右邊是哥哥和媽媽,她從來沒有在人前哭,更不願這一幕被永久記下,此時便不肯擡頭。只是睜着眼睛看眼淚一顆顆打在喜服上,浸濕的那一塊就變成了暗紅。

等到終于上了路,她很快就停止了哭泣。

“很多人都說,從娘家離開是結婚最難的一關呢!”邱意在旁邊這樣說道。

馮佳人看向窗外,有很多人駐足,微笑看着車隊。

她笑不出來,心想接下來的每一天都将是難關。

很快到了新郎家,謝源生的父母表現得非常和善,卻叫即将步入婚姻的人心中更加不踏實。

吃過簡單的午飯,新娘換了件洋禮服,新人就在年輕賓客的簇擁下去公園拍照。

拍照的地點是謝源生選的,還算僻靜,可以任由年輕人耍鬧。

也确實拍了很多張,一個多小時以後,馮佳人懷疑自己的臉已經笑僵掉了。

她決定利用去洗手間的機會放松一下。

在洗手池邊調整肩帶的時候,進來了一個女人,本來沒有什麽奇怪,但女人洗完手開始跟她搭話。

“不好意思,馮小姐,我可以和您拍張照嗎?”

馮佳人有點吃驚,今天一起來拍照的人,幾乎都是謝源生的朋友,雖然自己并不全部熟識,但她清楚記得沒有眼前這個女人。

女人化着精致的妝,穿着也十分性感,跟馮佳人是完全不同的類型。

“我是婚禮策劃人,我一直将與新人合影當作對我每一次工作的肯定,非常有紀念意義。”女人補充道。

馮佳人低頭想了一會兒,随即同意:“沒問題,我們出去拍吧。”

婚禮是哥哥找的婚慶公司全部包辦,最開始和最終确定方案時,她也被拉去見過策劃團隊。雖然印象并不深刻,但現在想起來,并不包括這個女人。

漂亮的人一定會被記住的。

但馮佳人沒有拒絕對方拍照的要求,她有一種預感,想驗證是不是正确。

出了洗手間,有另一個女人拿着相機等在門外。

是拍立得,馮佳人暗自開心,這樣正好。

她朝外面的女人點點頭,往謝源生所在的拍攝地點走,如果預感是對的,自己一定會被叫住。

“馮小姐,我現在有點趕時間,我們就在這邊拍吧。”

果然。

馮佳人轉身,做出困惑的表情:“這樣嗎?”

兩人最終面朝洗手間拍了照片。

“可以也送我一張嗎?”

馮佳人看完照片後問道。

兩個美女對視了一眼。

她補充道:“與美女策劃的合影,對我的婚禮也非常有紀念意義。”

女人稍作猶豫後,像是下定了巨大的決心,非常緩慢地點頭:“那,我們就再拍一張!”

“謝謝!”

拿到照片之後,三人互相道別。

馮佳人先轉身,能感受到背後的目光,但忍着沒有回頭。等轉過一片矮竹林,她停住了。四周看了一下,有一條小路可以繞到洗手間的右邊。

她果真繞過去,靠在牆角,小心地探頭,能清楚看見洗手間左側延伸出來的馬路,那兩個女人就站在馬路上,正眺望着此前她和朋友們拍照的地方,手中的太陽傘撐得很低。

婚禮策劃這個借口真的太拙劣了。

往回走的路上,馮佳人這樣想着。

說什麽紀念意義,一定是想拿着照片去吓唬謝源生吧。

可是先吓到謝源生的是自己,她看了看手上已經顯出色彩的照片,揚眉笑了笑。

自己的新娘手裏拿着和舊情人的合影。

想想都覺得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要不要給他看呢,會不會将他逼到和自己同樣的心境中,對這場婚姻産生猶豫。

不過,也許謝源生本身就已經猶豫了,只是沒有表現出來。

從別人的角度看,自己應該也沒有表現出任何不安吧。

其實她能猜到謝源生有他自己的故事,只是一直是漠不關心的态度。

但現在都要結婚了,是不是應該換一種表現方式?

“終于回來了,我還以為你要逃婚呢!”

走回原地時,謝源生開起了玩笑。

攝影師在調整着相機,鏡頭裏的人都在笑,馮佳人也扯開一個笑容:“穿了這麽久的高跟鞋,腳太痛了,差點走不回來。”

其實鞋跟沒有特別高,但她平常穿得少,所以很不習慣。

“哎呀,那可怎麽辦,晚上還得穿很久呢!”邱意趕緊走過來扶住她。

謝源生幹脆提議道:“照片也拍得差不多了,回去吧!”

于是衆人開始收拾器材。

“我背你去車上。”謝源生走到新娘面前,脫掉西裝。

馮佳人下意識後退一步:“不至于到這份上。”

“你手裏拿的什麽?”

馮佳人感覺自己的心跳加快了一點,比起緊張,更多的是激動,甚至不由往前一步,以期能将他的反應看得更清楚點。

“拍立得照片,剛才遇見一個美女,跟她合影了一張。”

她盡量自然地将照片遞給謝源生,相當謹慎地留意着對方表情的變化。

隔了一會,謝源生才将照片還給馮佳人,除了臉色比之前稍微蒼白了一些,并無異常。

但馮佳人沒有漏掉他第一眼看到照片時的表情,很像是考試時遇到難題的學生,痛苦裏帶着困惑。

她的心裏升起一種變态的快感,嘴角都要壓不住了。

難怪大家都愛吃瓜。

晚上的儀式,謝源生的狀态明顯不如白天,雖然表面看不出來,但在新人互戴戒指的環節,馮佳人拉過他的手,汗濕非常嚴重。

司儀宣布接吻時,謝源生甚至有一點遲疑。在被衆人看出端倪之前,馮佳人主動親了親他的唇角,臺下起哄,臺上司儀也開起了善意的玩笑。

他們都不知道,這可是這對新人的初吻呢。

馮佳人握着謝源生汗濕的手,眼光緊盯住他,想傳達出自己心裏的想法。

你可以後悔,但請撐過這場婚禮。

謝源生也回看她,眼神不明。

馮佳人開始回憶以前參加過的婚禮,在這個環節,那些新郎的眼神是不是都很深情。

好像也不怎麽能看得出來呢。

也許是看懂了馮佳人的警告,之後的環節謝源生沒再出現任何纰漏。

待大多數賓客都散席離場,新人才得空在親近的家屬和朋友陪同下享用晚餐。

馮佳人實在很餓,吃得認真。邱意和媽媽各坐在她的兩邊,謝源生則坐在斜對面,因而兩人并無交流。

她感受到謝源生在有意無意地看她,但她實在太累,一心只想趕緊吃完,再好好睡一覺,于是一直避開他的目光。

也許他還是想問那張照片的事。

關于這件事,下午兩人什麽也沒說。

果然關心則亂,馮佳人想。

他難道不知道什麽都不問才最可疑?

如果是正常的情況下,應該會有“怎麽去個洗手間還跟一個大美女拍照了呢?兩人聊了什麽呀?”這類的問題吧?

不過她并不打算自己先開口,她很喜歡這種暗地裏看透全局的掌控感。

當晚就住在酒店,雙方的父母也在這裏訂了房。

馮佳人和謝源生一起進的房間,但腦子裏一直在盤算着怎樣避開這洞房夜的親密接觸。

畢竟在此前,兩人只有過牽手擁抱。

本來也沒想這麽快結婚,只是謝源生的媽媽找風水先生時,意外發現今天是幾載難逢的黃道吉日,于是風風火火地就這麽敲定了辦婚禮的日子。

只是因為婚前協議還沒有協商好,所以尚未去領證。

這給了馮佳人一點安慰,好歹還有一點回旋的餘地。

“我有點累,先去洗澡了哦。”

她一邊埋頭從行李箱裏找衣服,一邊故作輕松地說道。

“嗯。”

進了浴室,從鏡子裏看見自己的臉,她又走了出來。

“我忘了要卸妝,會需要很長時間,要不你先洗吧。”

謝源生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會,搖搖頭:“沒關系,你今天應該比我累,還是你先洗吧,我等你。”

洗完了再洗。

拜托加上這幾個字吧。馮佳人忍不住在心裏咕哝。

她沒有再堅持,又花幾分鐘找出化妝包,再次進了浴室。

進去不久,她聽到電視被打開了,之後仿佛是房門關上的聲音。

謝源生出門了嗎?

她猶豫了一下,決定出去看一眼。

電視裏正放着一場網球賽,但是謝源生并不在房間內,也不在陽臺上。

馮佳人直覺跟下午的那個女人有關,雖然不想去插手,同時還是很生氣。

一個晚上都忍不了嗎?雙方的父母都在這裏住着,如果讓媽媽知道了,一定會更加不高興的。

洗完出來的時候,謝源生已經回來了,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我洗好了。”

謝源生對她笑笑:“要我幫你把頭發吹幹嗎?”

“不用不用,我自己來,你趕緊去洗吧,很晚了。”

她以前總遺憾自己發量少,此時卻很慶幸,因為在謝源生出來之前頭發已經完全吹幹。

收好吹風機,鑽進被窩,面朝窗子閉緊眼睛。

就這麽一覺睡到了天亮。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