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螢火蟲

第30章 螢火蟲

一聲模糊的慘叫後, 黑暗裏只剩源自遠方的隆隆崩塌聲。

阮閑沒有立刻背上背包, 某個休息室的殘骸正橫在他腳下,金屬衣櫃被壓得變了形。他彎下腰, 從裏面扯了件白大褂披在身上,沒去系扣子。

那模糊的白色讓他安心,寬大的白色長衫完美地藏好了腋下槍套。阮閑相信它能讓他看起來無害不少。

随後他才背上背包, 帶領着唐亦步向更濃的黑暗中走去。空氣中傳來血液的味道和鮮肉的特殊腥氣,氣味的洪流從斜上方湧下。那三人應該在三樓或者四樓,他們東南方的某處。

唐亦步輕手輕腳地跟着他, 包裏容易磕碰的飲料瓶全被廢布或者毛巾裹好, 一點聲音都沒有。他步态優雅, 無聲地碾過碎玻璃和腐朽的木片,影子似的黏在阮閑身後。

兩米外的樓梯井內早已沒了電梯, 大敞着漆黑的門洞。唐亦步用照明掃過去, 裏面密密麻麻結滿某種生物的網, 緊湊得像絲瓜瓤。阮閑跟着瞧了眼,很确定電梯井深處傳來黏膩的攀爬聲,他傾向于槍斃不必要的好奇心, 離它們盡可能遠一些。

退後幾步, 阮閑将唐亦步引向黑暗的樓梯間。

緊急出口的标牌歪倒在一邊, 還在兢兢業業地散發熒光。樓上傳來斷斷續續的哭泣和交談聲, 但沒有腳步響起。那三個陌生人還在原位。

“屍臭,不過不是人類的,我聞到了腹行蠊的味道。”打開樓梯間腐朽的門後, 阮閑突然停下腳步。“這裏也有腹行蠊?”

“哪裏都有腹行蠊,它們什麽都吃。”唐亦步小聲表示,“它們甚至會去啃噬機械生命的屍體,哪怕人工組織對它來說沒有任何營養價值。”

“我想這次它是被啃噬的那一邊。”阮閑把聲音壓得更低。

微弱的吮吸和咀嚼聲從樓梯間傳來,聲音小而輕,像是一位淑女在小口享用鵝肝。唐亦步熄滅照明,走到阮閑前面,兩個人謹慎地向前挪着。

阮閑先一步看到了黑暗中的東西,和他想象的不同,并沒有怪物堵在樓梯間。

見他們接近,正在被吞食的腹行蠊屍體滑下牆。

原本光潔平整的牆面如今月球表面般凹凸不平,中間嵌着個臉盆大的黑洞,邊緣嵌着細密的尖牙。以那張巨口為中心,牆面上閃爍起絲絲縷縷的藍光,順着放射狀軌跡不住向那張嘴的方向湧去。一個美麗但致命的邀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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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被邀請的兩位誰都不傻。

“這裏是廢墟海,這東西能不能算作深海動物?”阮閑啧了一聲。“新物種還是……?”

“機械生命。”唐亦步說,小心跨過摔到腳下的腹行蠊步足。“它在攝取腹行蠊胃裏的人工組織。”

見兩人不上當,那只怪模怪樣的嘴張合兩下,藍光暗了下去。它努力将嘴伸長,再次吮起來腹行蠊的屍殼。

樓梯間空曠而安靜,接下來的一路暢通無阻。阮閑沒去管滿是藥味的二樓三樓,徑直帶領唐亦步來到了醫院廢墟的四樓。

那啜泣和低語就在不到十米外。

不知道是否是因為藥物洩露的原因,四樓長滿植物。剛打開樓梯間,阮閑就差點滑倒在黏膩的苔藓上。半透明的蘑菇在黑暗中散發出讓人暈陶陶的乳白色熒光,面前的一切恍若夢境。

阮閑沖唐亦步點點頭,後者會意地亮起照明。

随着燈光亮起,不遠處的低語和抽泣瞬間停息,金屬摩擦的咔嚓聲響起,對方一準是掏出了槍。

阮閑将攻擊血槍緊握在手裏,人靠在牆角:“別緊張,我們只是來找東西的。”

“東邊的人。”不遠處的人壓低聲音,“怎麽辦?陸鳴這情況沒法走。咱們不能和他們拼槍。”

“他們本可以不打招呼,直接掃了咱們。說不準沒惡意……”那個女聲回複道。“要麽就談談試試,東邊那幫人可不會把重要人物派到這種危險地方。”

剩下的那個人只會痛苦地哼唧。

阮閑抿抿嘴,先一步站出牆角。他高舉雙手:“我們剛到廢墟海,是被走石號的人扔下來找東西的……原本以為這裏除了我們沒別人,沒想到半路聽到慘叫,就來悄悄看眼。”

唐亦步随即跟着走出,他手裏只握着照明用的定位器,整個人一副溫和無害的讨喜樣貌,阮閑說法的可信度頓時高了幾分。

雖然努力遮掩,對面幾人還是肉眼可見地松懈下來。

他們之間隔着一大片酷似蘆葦的纖長禾草,草尖上生着一串串醋栗大小的綠色果實,散發出瑩瑩綠光。對面其中一人左腿插入草叢,正坐在草叢邊緣痛苦地呻.吟。

“這個是……”唐亦步試圖出聲提示。

“我知道。”阮閑打斷了他的話。他在墟盜們給的“寶物”圖鑒裏看到過這東西,墟盜管它們叫明滅草,和藥品差不多貴重。貴重的原因沒有詳寫,只提到它的莖葉處理後可以用作各種道具的原材料。

說明後還附加了句血紅的警告——“極度危險,小心閃爍。”

對面那群人的目的顯然不在莖葉。一個布袋正在傷者的身邊敞開口,裝滿明滅草的果實,清新的綠色微光照亮了袋口的布褶。

“他們一直這麽幹,随随便便就把無辜的人扔下來。”那女人站起身。她看起來二三十歲,面頰凹陷得厲害,整個人有點沒精打采的樣子。“他們沒給你們地圖,對吧?”

“是的。”阮閑仔細打量着她的神色。

“既然你們也在醫院這邊找東西,找沒找到止血噴霧和骨鋸?”女人抹抹臉上的汗。“我們的止血噴霧不夠,聽着,我們可以給你們一份基本的電子地圖做交換。你們……你們身上有嗎?3瓶噴霧就夠,骨鋸用完就還。”

背包裏的确有一把骨鋸,他也曾瞥到唐亦步将五六瓶止血噴霧放進背包。

“你介意嗎?”阮閑轉頭望向唐亦步。

“聽你的。”唐亦步顯然已經進入了觀察模式。

“……可以,不過你們得先把地圖傳過來。”阮閑清清嗓子。

“那你們先扔過來骨鋸。”瘦削女人咬住嘴唇。她沒有佩戴電子腕環,只是拿起挂在胸口的吊墜。一個模糊的光屏出現在她面前。“收到骨鋸,我立刻把地圖傳過去。”

阮閑從背包中摸出骨鋸,幹脆利落地扔到另一邊,金屬落地發出清脆的聲響。幾乎就在下一秒,他的腕環就響起接收到數據的嘀嘀聲。

“快,快!”發送完地圖後,女人立刻轉開注意力。“老胡,你按住他,我們得把他的腿給截掉。”

“沒麻醉了!”

“先準備補血片,麻醉再說!”

女人牙一咬,被藥劑消完毒的鋸子直接破開皮肉。咯吱咯吱的聲音讓人頭皮發麻,被鋸腿的男人發出一聲不似人類的哀鳴。

“老胡,按好他!亂動會出事!”

“要……要不咱給他顆螢火蟲吧,我今天還有一顆剩下。”

“不行,樊老說了,螢火蟲一天頂多三顆。陸鳴今天已經吃了三顆。”

“他這叫法會把腹行蠊引來!”那男人急道,“死心眼嗎你!這次弄回去這麽多材料,樊老不會在意我們多消耗這麽一顆。旁邊還有那倆小子盯着,這事兒越快越好!”

“可是……”

阮閑靜靜地聽着兩人對話。自從他把骨鋸扔過去,那男人還時不時緊張兮兮地看過來,女人已經完全把注意力放在了受傷的同伴身上。

很奇怪,四周沒有動物留下的痕跡,也沒有墜下的橫梁。如果是中了普通陷阱,不需要一上來就用截肢這種極端手法,阮閑想不出對方受傷的原因。

正當他疑惑的時候,面前的明滅草閃爍了一下。

那感覺十分奇異,方才還真實的草叢就像壞掉的投影,扭曲一陣後原地消失,又在半秒後閃回。短短半秒間,阮閑看清了那男人的腿。

他往後退了一步,後背撞進唐亦步的胸口。

那條腿鼓脹不堪,足足有另一條的三倍粗。比起普通的充血腫脹,那更像是被塞進太多草的稻草人腿部——無數草葉從他的皮膚裂口鑽出,沾滿血跡,青翠欲滴,并且還在不斷生長。而那女人正在努力鋸着傷者的大腿根,試圖把這條快速異變的腿鋸掉。

随着整片草叢閃回,傷者發出更加撕心裂肺的叫喊。傷者旁邊的男人動作很快,他從兜裏摸出個豌豆大小的藥丸。

它在他掌心微微滾動,散發出耀眼的綠色光暈,倒真有幾分像螢火蟲。阮閑能從上面聞到一股接近奶油的甜膩香氣。不知為何,他本能地厭惡那股味道。

男人吐出一口氣,猶豫幾秒,終于把那藥丸塞進傷者的嘴。

“胡堅!”握着骨鋸的女人發出一聲尖叫。

傷者倒是立刻安靜了下來。透過草叢的間隙,阮閑甚至看到了那人一臉的迷醉表情。

然而那迷醉十分短暫。

不到半分鐘,方才還在慘叫的男人大大張開嘴巴,草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他的口鼻冒出,随即填滿眼睛和耳孔。女人差不多要鋸完的傷口斷面也生出了草,随後是軀幹,手臂,傷者整個人軟綿綿地鼓脹起來。

女人還跪在地上,拿着沾滿血的骨鋸,臉上一片恍惚。“陸、陸鳴……”

仿佛聽到了呼喚,那傷者自己站了起來。他的姿勢怪異綿軟,趟過自己的鮮血。可他沒有走向同伴,而是撲進身後的草叢。

落地聲輕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很快,那片草又茂密了些。

“他、他被感染了。琳琳,他被感染了,是我們太慢。”被稱為“胡堅”的男人喃喃念叨,“早知道就帶老潘一起下來,媽的,關鍵時候就找不到人……”

骨鋸從女人手中滑落,她将臉埋進雙手,肩膀抖得厲害。

“我很抱歉。”阮閑輕聲說,“你們還需要止血噴霧嗎?”

“……不用了。”那女人哆哆嗦嗦站起身,用力抽抽鼻子。她拾起腳邊盛滿果實的沾血布袋,将它緊緊抱在懷裏。“你、你看……這裏就是這樣危險的地方,完全不該讓新人下來。要不是這次我們設備有限,我可以帶走你們。”

“多謝,不過我們已經收集到了足夠的東西。”阮閑安撫地笑笑,他能猜出她想聽什麽。

果然,那女人表情舒緩了些,眼睛還是通紅的:“你是個不錯的人,不适合東邊的土匪窩。”

“要是你和你朋友在那邊過得不順,地圖上有信息,你倆可以投奔極樂號。”她操作完手中疑似定位裝置的器械,又補了兩句。“走石號的船長是個不把人當人看的混賬,你們見了就知道。我們這邊生活條件要好得多,随時歡迎兩位過來。”

兩套金屬衣從天花板垂下。将戰利品和骨鋸塞進後背包後,僅剩的那一雙男女踏入金屬衣,随纜繩快速沒入天花板。

“極樂號。”阮閑将注意力轉回面前的草坪,嘴裏小聲嘟囔。

“有意思,她沒有撒謊的跡象。”唐亦步正從背包裏往外拿刀子,眼睛瞄着明滅草的根。

“那是因為她相信自己說的是真的。”阮閑哼了聲,“人類偶爾會這樣。”

按那個男人的說法,對方本該是個四人隊伍,而剛剛放下來的金屬衣只有兩套。上面接應的人能夠根據交流內容調整金屬衣的數量,不存在設備有限的說法。她語氣誠懇歸誠懇,順手帶走骨鋸時也毫不含糊。整個人充滿矛盾。

他對剛才那兩人沒有半分好感。

見唐亦步對那堆草躍躍欲試,阮閑也抽出背包裏的刀,決定把那女人的提案暫時擱下。“唐亦步,剛剛我觀察了一下,這些草閃爍前會……”

“會抖動三下。”唐亦步聳聳肩,喀嚓喀嚓地割着草。“我也發現了。從剛剛的狀況看來,那種閃爍可能是它們捕食動物的方式——閃進肉體組織,然後紮根生長。”

阮閑略微有些驚訝:“它的果實……”

“些微的奶油味,具有迷幻成分,看起來還不到成熟期,果實底部有花瓣殘餘。不過既然它們能在這種地方開花結果,我們要小心授粉的東西。”唐亦步邊說邊将草捆好。“你想說這些?”

阮閑收起一瞬的訝異,他再次意識過來時,一個微笑已經擅自挂上了他的嘴角。

唐亦步停住将草捆按進背包的動作:“……我還是第一次見你這樣笑,阮先生,我剛剛說的話有什麽問題嗎?”

“沒有,我們走吧。”看來這次他不需要特地為對方放慢步伐,這種感覺還不錯。

但回到墟盜們的地盤後,阮閑微妙的好心情迅速無影無蹤。

“喲呵,老塗說得沒錯,還真是倆小白臉,稀罕稀罕。”

隔着小房間的玻璃幕,一個肌肉結實的中年男人正癱在不遠處的椅子上。他理着寸頭,絡腮胡打理得毛毛糙糙,五官硬朗端正。可結合上表情中的油滑和痞氣,那一點可能的正氣無影無蹤。

那人伸了個懶腰,拎起桌上的酒瓶,向他們歪歪斜斜走過來。而後他低下頭,輕佻的目光穿過厚厚的防彈玻璃,掃過兩人的臉。觀察一番後,他吹了個口哨,甚至還用指節嗙嗙敲了幾下阮閑面前的玻璃。

“老子還是第一次可惜自己不喜歡男人,唉,浪費啦。”

作者有話要說:  軟軟其實超适合土匪窩(×

老餘出場啦XDDD

謝謝大家的評論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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