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名字的由來

第32章 名字的由來

“沒玩過, 也沒聽說過。”唐亦步溫暖潮濕的呼吸拂過頸側, 阮閑不自在地縮了縮。

“你對人類挺有一手, 我以為你……”

“那是人類的社交游戲吧?我不會和人類接近到那種程度。”一陣濕潤的輕響, 唐亦步應該是抿了抿嘴唇。

“因為你被人類抛棄過?”阮閑關閉面前的光屏, 小心試探道。

“不。”見光屏關閉,唐亦步收回下巴, 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從我的課題角度來說,人類通常會把我看做他們的一份子,因為我的過度介入改變行為模式。這對客觀觀察毫無益處。”

随後他晃晃汽水罐:“從安全角度上講, 被擅自當做人類後,人類會用他們自己的一套規則來要求我。這樣很容易産生不必要的矛盾。你被灌注了人類記憶, 可能感受不太深……你要喝汽水嗎?這還有一罐。”

阮閑禮貌地搖搖頭:“但你能夠扮演好一個人類。”

将異常遮掩起來,對其他人露出恰到好處的笑容, 正如他自己。

或許是察覺到了他的情緒, 唐亦步将汽水放好, 安撫地拍拍他的背。“人類的思維慣性,我理解。是的, 我能扮演好, 但我沒有理由那樣做。”

“哪怕你有人類的外形。”

“外形上相似而已, 我更喜歡叫這個軀殼‘能量供給裝置’。它是我親自完成的,我當時也有別的選擇,只不過這個外形更方便我完成課題。”

唐亦步爬到阮閑對面,盤腿坐下,将一大坨軟綿綿的被子抱在懷裏。

“就像如果把一只猴子的大腦植入人類身體, 我想絕大多數人不會認為合成物是自己的同類。更別提這個身體并非完全由人類組織構成。我沒有同類,自然也不需要遵守所謂的群體規則。”

“……我以為我是你的同類。”阮閑謹慎地挑選詞句。

“嚴格來說,不是。”唐亦步搖搖頭,“我很清楚我沒有同類,我只是個被試做的試驗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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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閑突然笑了。有那麽幾秒,他覺得一切都很滑稽。

自己遵循着所有屬于人類規則,前進、後退,小心翼翼地試探唐亦步的情緒。到頭來卻辦了件天大的蠢事——就像用狗的行為準則判斷貓,或是用水藻的生存環境招待一株仙人掌。

到頭來在對方眼裏,無論是正常人或是自己,都只不過是異族。

阮閑看着那雙漂亮的金眼睛,不由想起之前的助手所養的狗。一只聰明伶俐的小東西,那個年輕助手曾經很愛它。他撫摸它,擁抱它,說它為他減輕了無數壓力。或許他真的愛過它。

可從某天開始,助手不再提它的名字。

【早就不要了。】自己特地詢問後,助手無奈地答道。【沒辦法,它得了很麻煩的病,耗錢得很。我手頭不怎麽寬裕。或許收容所能給它再找個好人家,要麽就……唉,我也很難過。】

眼下自己站到了“那條狗”的位置。唐亦步的親近或許不能用人類的認知來判斷,那些笑容、肌膚接觸或是關心,可能和助手對自家寵物的擁抱沒有區別。

目前他對唐亦步有用,僅此而已。對方從一開始就沒有把他當作人類,但也沒有當作“同類”。

阮閑徹底失去了僞裝的标尺。他不再熟悉如今的人類,也無法讓這世上僅此一只的“唐亦步”将自己當成同類來親近。他被徹底扔進了漆黑的海水,四方沒有陸地的痕跡。

可他獲得了自由。

沒有正常來對比,“異常”将不複存在。或許在這個昏暗的房間,他不再需要那個讓自己疼痛不止的面具。

唐亦步疑惑地看向坐在對面的青年——那被灌注人類記憶的仿生人臉上不再一片空白,他的笑容越來越大。原本漆黑無光的漂亮眼眸微微眯起,瞳孔中像是有火在燒。昏暗的燈光下,他左耳的灰黑色耳釘閃爍着微光。

“是的,你沒有必要一直扮演人類。”他說,語氣帶着些鮮有的愉快。“給我一罐櫻桃汽水。另外,我們還需要做觸覺練習。再來一次,就當睡前游戲。”

對方一貫的柔軟溫和褪去,言語間多了幾分帶有攻擊性的冰冷鋒利。

唐亦步興致勃勃地将這些變化記入腦海,拿起剛剛放下的易拉罐,将它利落地打開。氣泡翻騰的嗤嗤聲中,他将罐子一歪,從開口反面抹掉一點溢出來汽水,然後才将罐子遞了出去。

他的新搭檔接過汽水,暢快地灌下喉嚨。

等對方長舒一口氣,将易拉罐丢進家具堆後。唐亦步思考片刻,擰滅了挂在書櫃尖角上的提燈。橫豎對方融合了S型初始機,而自己加強過視覺能力,一點點黑暗根本不會造成任何影響。

他用沾着汽水的手指在掌心輕輕劃動,随後将手伸出,試圖再去抓對方的手——

然後他的手腕被兩只手捉住,引導着按上對方冰涼的面頰。

似乎被自己手心的溫度影響,“阮先生”小小地喟嘆一聲。散亂的劉海下,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眼睛直直盯着自己,目光如同兩把冰錐。

“你寫了‘晚安’。”他能感受到對方嘴角翹起帶來的肌肉收縮。

“是的。”唐亦步開心地點了點頭,“你做得很好。”

“的确是時候說晚安了。”他的搭檔輕聲說道,“你第一次寫了什麽?”

“‘很高興認識你’。”唐亦步誠實地答道。

“我也是。”對方把他的手輕輕放開。“……其實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

“嗯?”

“既然你的軀殼是自己挑選的,你的名字也是嗎?”對方的聲音不再緊繃,聽上去很是放松。

“是的。”

“為什麽選這個?”

“無可奉告。”唐亦步再次扯扯被子,将自己和對方一起裹緊。他伸出手,讓對方細軟的黑發從指縫間淌過。“晚安,阮先生。”

其實這名字倒沒有暗藏什麽玄機。習慣地将對面人摟進懷裏,讓那份體溫驅散荒野夜晚的寒意。唐亦步舒适地眯起眼,放松下身體。

只因為他的真實身份象征着危險本身。

他的制造人阮閑同樣參與了MUL-01的制作,并大概率使用了相近的電子腦構成技術。自己雖然只是個被放棄的失敗品,但理論上,人類完全可以通過他來找到對付MUL-01的方法。

MUL-01絕對不能知道自己……知道作為主腦前身的NUL-00還存在于世。否則它百分百會不計一切代價消滅自己。

因此他不能洩露絲毫能讓人聯想到研究所的東西,比如這個名字。

它的來由其實很簡單。

自己的制造人久病不愈,随歲月流逝,就在自己的眼前漸漸衰弱下去。阮閑只能食用研究所特別準備的流質食物,可他在自己的機房偷偷藏了袋自制膠質糖果,趁和自己交流的時候來偷吃。

【這些糖對您的身體有害。】那時自己已經獲得了電子發音能力,可以一字一頓地拼出語句。

【我知道。】阮閑平靜地答道,【無所謂,反正我也沒幾年好活了。】

【……】

【怎麽,你會為我難過嗎?】

【什麽是難過?】

【算了,對現在的你來說還太難。】機械輪椅帶着阮閑前進,他含着糖果,将剩下的塞回金屬櫃子的縫隙。【老規矩,将今天的課題報告發到我的電腦上。不過這次的可能有點難,我們可以先聊聊……】

一陣鈴聲打斷了阮閑的話,他的制造人低下頭,看向呼叫光屏。

【阮教授,您的α-092-30實驗樣品出現異變,請速來七號研究室。】

【我知道了。】阮閑簡潔地回答道。【NUL-00,抱歉,今天我們只能聊到這裏。不過這不代表你能偷懶,記得準時把課題報告發給我,我們明天再繼續。】

說罷,他急匆匆地指揮輪椅離開房間,顯然打算就此放棄下午的午休時間。

屬于自己的機房再次安靜下來。少了對方的聲音,外面的午休音樂慢慢滲進房間。很舒緩的歌曲,卡洛兒·楊的《亦步亦趨》。

五年來,阮閑每到下午三點都會出現,和自己聊上兩個小時或者更多。

然而那是他最後一次見到阮閑。

唐亦步長長吐出一口氣,收緊雙臂。他懷中的青年已經睡熟了,安靜地蜷縮四肢,非常沒有安全感的睡姿。唐亦步歪頭想了想,分了點被子過去。

一夜平靜。

幾個小時後,太陽從地平線彼方浮起,空氣跟着明亮了幾分。嘈雜的人聲逐漸填滿住宅樓廢墟的走廊,墟盜們互相吆喝,叫嚷,咣咣咣跑過門外長廊。

阮閑裹緊身上的被子,這一覺睡得太.安穩,他差點忘了自己人在什麽地方。門外又一陣不知道是誰的大笑後,他終于伸手揉揉眼,爬下床。打了幾個哈欠,阮閑從牆角桶裏取了點水,踱去半塌的衛生間洗漱。

唐亦步一早就醒了,這會兒正忙着把黃油餅幹和威化疊成某種建築。

“早餐。”他愉快地招呼阮閑。那仿生人不知道從哪摸到了幾個黑色發夾,把微長的黑發別起來了幾縷。“我們的食量會比一般人類多不少,提前吃點比較好。”

這是還要出門蹭一頓的意思,阮閑失笑。他抓起塊威化銜在嘴裏,将兩把血槍裝進槍套,心情莫名舒暢。

“別創作了,大藝術家——我聽到了剛子的聲音,他正往這邊過來,你得把門口的冰箱挪開。”咽下嘴裏的食物,阮閑将外套披好,白大褂的衣角劃過空氣。

唐亦步神情一凜,他飛快将餅幹塞了滿嘴,然後痛苦地咽了下去。阮閑搖搖頭,随手遞過去一杯水。

沒過半分鐘,剛子敲響了他們的房門。

“帶你倆吃個早飯,再去附近轉轉。”壯漢表情不怎麽好,顯然對自己的差事不是很滿意。“等你們差不多熟了,去昨兒的地方再深潛一次……多帶點設備,這次得記錄詳細地圖。如果明滅草還有,記得标好位置。”

阮閑沒再露出配合的溫和表情,只是颔首示意。“我知道了。”

那壯漢頗有些意外地瞧了他一眼,倒也沒多說什麽。

這裏的食堂建在坍塌大半的籃球館中,籃球館活像被掰去一塊,可憐兮兮地敞着口,被埋在廢墟海最邊緣。好在采光不錯,通風也一流。空氣幹燥潔淨,比起潮濕的聚合體內部更适合存儲食物。

幾口鐵鍋裏噗嘟噗嘟翻滾着褐色的湯汁,炖肉的香味撲面而來。

“船長弄到了個肉類培養器。”剛子抓抓頭發,端過來兩碗炖肉。淺棕色的肉塊被炖爛的土豆包裹住,沒有搭配主食。“那東西能培植大量肉塊,不過都是一個味兒。趁沒吃厭,多吃點。”

沒有人費心在籃球館中布置桌椅,所有人或蹲或坐,咀嚼聲此起彼伏。

“謝謝。”阮閑點點頭,就地坐下。“不過電力方面……”

“船長喜歡吃肉,還能咋辦,省着也得用。”剛子喝粥似的仰起脖子,兩三分鐘就把自己那份灌下肚。“廢墟裏有不少老鼠和蛇,資料裏都有,見到記得搞上來。願意收的人有的是,大家也想換換口味。”

這次唐亦步倒沒有将精力集中在食物上,他別過頭,正盯向遠處某個一瘸一拐領食物的女人。她的左胳膊裹着夾板和繃帶,鼻子腫得老高,泛着瘆人的青紫色。

“哦,昨天那事搞的,你倆絕對還記得。”剛子把碗嘭地擱下。“三條規矩,船長跟你們說了,對不?千萬記好,老塗還好說話,船長可是說殺就殺,交情再好也沒用。”

如今阮閑對規矩的話題不是很感興趣,他掃視四周,沒發現餘樂或者塗銳的身影,這才把目光轉回來。“記得。說起來,兩位船長都是幹什麽的?”

“老塗搞地質的。前幾年跟着反抗軍混口飯吃,最近才跑到這邊。船長嘛,一開始就在這混,我一直跟着他,他可是從這廢墟海裏活活掙出來的主。”

剛子抹抹嘴,指了指不遠處的某個尖頂,神秘兮兮地壓低嗓門:“看見了不?監獄。”

阮閑揚起眉毛。

“……不是我糊弄你們,船長原來可是死刑犯。”

作者有話要說:  軟:開始愉快地放飛自我(×

糖的名字由來非常簡單粗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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