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湮滅點

第33章 湮滅點

阮閑猶豫片刻, 決定坦然地展現出自己的漠不關心。他沒有做出害怕的樣子, 只是用眼睛盯緊壯漢褐色的瞳孔, 示意自己在聽,并且對這話題不算反感。

這無疑比他之前要做的簡單許多——他不需要編織虛假的恐懼,擺出無懈可擊的柔軟态度,好讓對方安心。他身邊曾飄滿無數選擇題, 好讓他根據心裏無數道德條款算出最合适的反應, 眼下那些選項漸漸模糊,被他扔到餘光瞄不到的地方。

被那雙漆黑的眸子攫住, 壯漢下意識瑟縮了下。面前的年輕人并未被他的話語吓倒, 而他的金眼同伴還扭着頭,興致勃勃地打量四周的人。

這讓剛子有點挫敗,他決定繼續:“知道這三條規矩咋來的不?”

“請講。”阮閑很給面子地回應,越過船長打聽副船長目标性太強, 他決定順其自然。

“船長有個親姐, 特有本事一姑娘。船長沒爹沒媽,就靠他姐拉扯大。”剛子嘆氣, 拿眼瞄着阮閑。“要麽說船長開船牛逼麽,他進去前可是海上鑽井隊的隊長。結果他老在外頭幹活,他姐給個嗑藥磕大的小子禍害了……也是缺德,糟蹋也就算, 還把人姑娘給整沒了。”

“那混球家裏有點底子,通了通關系,到頭就判了個幾年。你猜船長怎麽着?他沒吱聲, 逮個機會綁了人,花幾天把那小子活活打死啦。警察開始還沒抓住他,船長特地割了那人的頭,拎手裏去自首的。”

阮閑停下勺子。

“所以我不是在開玩笑,我跟船長這麽些年,就沒見哪個壞了規矩的還能活下來。”

見阮閑終于有了點反應,剛子趁熱打鐵。

“就你倆這臉,女人應該不缺。重點是這嗑藥啊——地下致幻蘑菇不少,還有那明滅草的果子,別碰別藏。就算有人開再大的價錢,也甭偷偷摸摸搗騰。”

“我們不會碰的。”阮閑吃光了碗裏的炖肉,将勺子放好。“唐亦步?”

“嗯,不碰。我不需要迷幻.藥維持精神狀态。”唐亦步繼續扭頭看那受了傷的姑娘,繼而将好奇的視線投向剛子。“可那個女人有長期使用迷幻.藥的特征。”

“西邊過來的人。”剛子随便哦了聲,講述的熱情下降了些。“估計是眼看着過不下去,來這邊讨生活吧。別看了,她那體格撐不了多久。說到這個,你倆深潛的時候碰沒碰到人?”

“碰到了幾個極樂號的人,他們在收集明滅草的果子。”阮閑不打算隐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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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子冷笑出聲:“那群畜生也是嗑瘋了,把自己人扔那種地方。他們邀請你們了,對不?”

“是。”

“如果你倆想随便弄點東西吊命,嗑藥磕到死,愛去就去,我們不攔。”剛子用舌頭頂頂腮幫。“我就一句話——要是他們主動提供吃喝,當心着點。”

接下來的行程沒什麽可說道的。剛子活像個被拖欠了三四個月薪水的導游,非常沒誠意地帶着他們在周邊亂轉。

阮閑特別留意了一番,沒有看到類似于船只的機械。他們能見到的也就是墟盜活動區的周邊,核心部分一點沒露。

離開廢墟海表層,廢墟中很難分清白天晚上。

有人活動的地方大多點着難聞的油燈。地下車庫被改成了跳蚤市場,不少人蹲在塑料布跟前交易廢墟裏刨出來的少見日用品。撞癟的集裝箱上挂滿破洞床單和廉價彩燈串,穿着暴露的男男女女倚着集裝箱打哈欠,不時對路人做出下流的挑逗動作,面孔在燈光中晦暗不清。幾米外的小房間裏傳來笑聲和吆喝,其中夾雜着失望的叫罵,門上噴有大大的“賭”字。

在某片廣場遺跡的雕塑之間,有幾個年輕人搭起木柴,生起篝火。他們不知從哪裏挖出個舊式手機,外接了電池和音箱,正用最大音量外放音質糟糕的老音樂。他們在音樂裏胡亂跳着舞,腰間的刀槍閃閃發亮。

也有在這黑暗空間中不停兜兜轉轉的人,他們在脖子上挂了布條,撐起胸前的金屬托盤。裏面放着烤得黑糊糊的小動物,調料味濃烈得嗆人。

幾只瘦巴巴的野貓在廢墟縫隙裏穿行,陰影中的眼睛射出綠瑩瑩的光。

但阮閑沒見到多少陳舊的生活痕跡,這個填滿人類氣息的聚居地存在時間絕不超過半年。廢墟的氣味裏還混有無人的冷清,苔藓和黴菌還沒徹底剝落,不少房間上的噴漆還是新的。墟盜們準是在近期才遷到這裏來。

聚居地人不少,腳步聲紛紛雜雜。阮閑随意測試着自己的聽覺,随即微微擰起眉頭。

有人在跟蹤他們。

聽腳步是個高大男人。體重得有一百二十公斤以上,身高保守估計在一米九。阮閑拉住唐亦步的手腕,在濃郁的氣味和光影中穿行,跟緊前面輕車熟路前進的剛子。

然而他還沒走幾步,一股濃重的氣味就從左後方貼上。一個綁着馬尾的男人晃悠過來,目标明确地攔住兩人的去路。走在前頭的剛子回過頭來,抱緊雙臂,不見幹涉的意思。

“剛子,不夠哥們兒啊。來了這麽兩個頂級貨,也不告訴老哥我一聲。”男人龇牙咧嘴,嘴裏噴出些腐臭的氣息。

“人昨天晚上剛到,這不才早晨麽。”剛子不鹹不淡地應道。

“新人?那敢情好,兩位要不要跟着哥混啊。”

那男人身高差不多得兩米,一堵牆似的截在兩人面前,胳膊粗得能趕上阮閑的大腿。阮閑勉強一米八的身高完全不占優,唐亦步要高上一點,但也比男人矮了至少半頭。

他一只手拍上阮閑肩膀,貼着白外套不老實地向下摸去:“不愁吃喝,不用幹活。想要啥有啥,你倆抽空陪陪哥就行。”

阮閑咀嚼了半秒人生第一次被性騷擾的震驚,随後推開那只不懷好意的手:“不用。我想我的朋友也不需要。唐……”

他扭過頭去,本想讓那仿生人也表表态,好早點離開這是非之地。結果一回頭,那倒黴的仿生人正蹲在塞滿廢墟的道路邊,試圖戳一只打盹的野貓。他專心地聆聽着貓咕嚕咕嚕的聲音,顯然沒把面前的情況當回事。

“哎喲,哥這是為了你倆好。等下次秩序監察來‘消毒’的時候你們就知道好歹啦,上船費可不好湊啊。剛子,你說,雷哥我是不是這片最靠譜的?之前我可不會主動出手,實在是兩位小兄弟長得太對我胃口,要就這麽死在任務裏……哎呀,簡直浪費。”

“我們真的不需要,謝謝。”阮閑保持住了禮貌的口氣,眉頭蹙起——那只不規矩的手又黏了上來,水蛭般向他的腰側滑去。

而剛子就站在幾步外,平靜地看着,明顯習以為常。

這是試探。

阮閑這次沒有撥開那只手,他微笑起來。右手探進薄薄的白色外套。

三聲槍響,雷哥倒抽一口氣。他的手還沒來得及從阮閑的腰側挪開,身上就多了幾道血痕。

一顆子彈擦傷了他的太陽穴,從耳朵上方堪堪飛過,血液順臉頰慢慢流下。另兩顆在他脖頸上留下兩道紅痕。兩道紅痕交叉處剛好是頸動脈的位置。

而他根本沒看清那漂亮青年的動作。

自稱雷哥的男人剛擡起拳頭,槍口就頂上了他的心髒。

“您和剛哥交情不淺,大約也是個人物。要就這麽死在這裏……怎麽說來着?也挺浪費。”阮閑再次露出禮貌的微笑,可伴随冰冷的槍口,微笑完全變了味道。“順便我後面那位是我的人,您也不用再費心了。”

唐亦步還蹲在後面,悠哉地雙手舉起半睡半醒的野貓。野貓炸起毛,發出不滿的尖叫。

“敬酒不吃吃罰酒。”雷哥臉色黑下來,朝阮閑腳邊啐了口濃痰。“以後有你們哭着求饒的時候。”

“也祝您早上好。”阮閑的微笑和槍口紋絲不動。

剛子臉上的漠然消失了,确定雷哥灰溜溜地消失在廢墟拐角,他目光複雜地看向阮閑。

“我猜餘樂不是很喜歡剛才那位先生。”阮閑收起槍,把貓從唐亦步手裏放走,随即将那恨不得把“軟弱無害”刻臉上的仿生人拽起來。

“唔,船長說過,殺人要付代價。”剛子模棱兩可地答道。

阮閑短促地笑了聲。

要是他倆貪圖安逸,不至于對剛剛那位潛在“後路”甩臉子,大家相安無事。要他倆“有點本事”,無論大小,沖突總會有點。不會有太多遵紀守法的好公民造訪這裏,那位用于“測試”雷哥無疑性命堪憂,搞不好還會用性命給他倆添點外債,好讓餘樂坐享其成。

但阮閑心情不錯,這次試探無疑給了他一個機會——自然暴露實力的機會。

MUL-01不會傻到把眼線插到接觸不到核心信息的底層,有隸屬主腦的人八成都在中高層待着。而他的目标塗銳無疑也是高層人士。

他有必要接觸到他們。

見阮閑不再吭聲,剛子再次轉過身:“這邊請。”

這回壯漢的口氣聽起來客氣多了。

他們的終點是個保存還算完好的倉庫。裏面飼養了不少圓滾滾的球狀機械,它們在圍欄裏撞來撞去,咔咔啃噬圍欄邊上的金屬碎片。剛子扯緊鎖鏈,從圍欄裏拉出來一只,給它塞上半圓形的嚼子。

将那椰子大小的球狀機械裝進鐵籠,他沖兩人擺擺手,帶領他們順螺旋樓梯向上走。

“按規矩,這次我得跟你倆說清楚情況。”

等登上廢墟海表面,陽光下的剛子面色嚴肅。他弄了輛改造後的三輪貨車,将裝有球狀機械的籠子草草扔進車鬥,然後往遠方指了指。

“這次不用賭命,走石號給你們支持。待會兒我帶你倆去深潛碼頭,還是上次的地方,醫院是不?摸清那一個建築就夠了。物資嘛,只需要帶上來藥和明滅草,其餘東西歸你們。”

阮閑表情凝重起來,他沒看向剛子,只是直直盯向剛子指向的地方。

“哦,你瞧見啦。”剛子咧嘴一笑,“那是湮滅點。”

剛子指向的方向有個漆黑的圓形空洞。

它就那麽懸在半空中,吸進所有的光,黑得讓人心悸。他們離廢墟海的末端還很遠,但那股未知的壓迫感還是讓人喘不過氣。廢墟海正朝那空洞隆隆前行,如同一條緩緩沒入洞穴的巨蟒。

“主腦搞的,我也不懂啥原理。反正它只能吸住沒生命的東西。”

剛子拍拍裝有機械生命的鐵籠。

“現在你們深潛的地方離湮滅點不過五六公裏,得帶上它——我們管這叫鐵珠子,要湮滅點離得太近,它會大聲尖叫。到時候你們趕緊發信號,我們會把潛水衣投過去。”

“只能吸引沒有生命的廢墟,那麽生命體接觸到它會怎麽樣?”阮閑安靜地發問,他盯住那個讓人毛發倒豎的圓形虛空,心裏隐隐約約有了答案。

“還能咋樣,全被攪碎呗。之前有不怕死的試過,結果我們拖回來一半屍體。是真的齊齊一半,腦瓜中間分開的那種。”剛子用兩只大手比劃,“要不是明滅草喜歡長在那附近,誰願意往那邊跑。得罪了,兄弟,新人就得幹幹髒活。”

“理解。”阮閑跨進車鬥。

唐亦步靠在車鬥邊,他凝視了會兒遠方漆黑的湮滅點,側過臉。側臉的輪廓弧度柔和,讓人很容易心生好感的長相。

他沖剛子眨眨眼,語氣透出擔憂:“我們要幹多久?什麽時候能做點室內活計?”

這家夥八成想早點開始自己的觀察大計,阮閑繃着臉想。

剛子不出意料被騙了過去:“我們沒那麽多講究,探一周吧,到時候該攢的也攢夠了。再之後就看你倆想做啥。”

說罷他看向阮閑:“你實力不錯,我額外多個嘴——值錢的貨先好好留手裏,別太早換出去。如果這次你們能活着回來,就有資格參加大集會了。我嘴笨,說不好,到時候老塗會跟你們講清楚。”

“講清楚什麽?”

壯漢笑了,笑容襯着燦爛的陽光和背後的虛空,顯得有些怪異。

“還能是啥?”剛子露出微黃的牙齒,“講清楚咋在秩序監察眼皮子底下多喘兩口氣呗。要不是為了活命,這年頭誰還專門整個船開啊?”

作者有話要說:  墟盜眼中的軟:超兇。

墟盜眼中的糖:超軟。

暴露實力也講究個田忌賽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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