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冷酷的人
第39章 冷酷的人
玻璃電梯正常運作, 段離離引領兩人回到房間。挂有厚布簾的玻璃門一關,室內昏黃黯淡的光線登時淹沒寬敞的房間, 如同一整罐粘稠的蜂蜜。
和兩個年輕男人同在一個密閉環境,段離離的姿态下意識有點緊繃。
阮閑會意地退了幾步,唐亦步的動作更明顯。那仿生人甩下鞋,沒骨頭似的爬上大床, 用柔軟的被子将自己裹得嚴嚴實實。阮閑注視了幾秒軟床上凸起的鼓包——唐亦步正在被子下翻來覆去, 時不時小聲哼兩聲。
畢竟唐亦步扮演了那個将螢火蟲嚼碎吞下的角色,眼下的僞裝也算合理。
阮閑嘆了口氣, 沖進洗手間, 裝模作樣地“嘔吐”幾分鐘。等他再次回到房間,段離離已經擰開音箱,放起舒緩的音樂。
極樂號名義上的副船長正坐在椅子上,雙膝并緊, 一副防禦的姿态。按照大衆審美, 段離離無疑是個漂亮姑娘。眼下她臉色蒼白、眼眶通紅,表情混合了隐忍和祈求, 很能激起一般人的保護欲。
以往的自己絕對會順着她的意,展現出适當的動心和憐惜,或者在更早的時候就表現出樊老想看的樣子, 演好一個無害的傻瓜。
然而囚禁魔鬼的箱子已經被打開,斷掉的鎖鏈無法接回。
掙脫束縛的滋味實在是太好,阮閑沒有配合地露出動搖的模樣。他只是在柔軟的床沿坐好,翹起腿, 冷靜地注視對方。
見對方沒有半點主動的意思,段離離輕輕吐了口氣,收起臉上的複雜表情,換成個勉強的笑容:“您把藥吐掉了?”
“是。”阮閑點點頭,他能感覺到身後被子裏的唐亦步撲騰了一下。
“那就好。”段離離抿抿嘴,“至于您的……伴侶,嚼碎了就沒辦法啦。您可以讓他多喝點冰水,遠離明滅草生長的地方。手邊有藥物的話,阿托品可以适當緩解藥瘾發作時的症狀。極樂號裏雖然有醫療資源,但監控很嚴格,我沒法給你們拿……還請理解。”
“你自己也吃了那種藥。”阮閑沒提藥丸的名字。
“是啊,我早就沒了回頭路。”段離離眼圈更紅了,“但、但是你和那些人不一樣,我看得出來,我看人很準的。你們送蔣琳回來,也應該看到她發作的樣子了……讓她變成那樣的就是剛才的藥丸,樊老叫它‘螢火蟲’。”
“當初我們以為她服用了迷幻.蘑菇。剛才的藥丸有問題嗎?樊老明明親自吃下一個。”阮閑流暢地說着謊,順便輕輕拍了下身後蠕動的被子鼓包,示意唐亦步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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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吃的那個只是長得像,事先做了小标記,實際上根本不是螢火蟲。”段離離的笑容變得有點苦澀。
“我明白了,段小姐。謝謝你好心的提示,只不過我有一點沒想通。”
阮閑敲敲腰包,腰包裏發出沉悶的金屬聲。
“我錄下了我們的談話,你說我把它交給樊老,會不會得到不錯的報酬?身為極樂號的副船長,面對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你倒戈得有點快。”
段離離的臉色變得慘白,可她沒有發抖,也沒有動搖的意思。
“求求您先聽我說完,晚宴上我一直在注意您。您送蔣琳回來,在晚宴上也很有節制,不像那種目光短淺的人……”她咽了口唾沫,局促地絞起雙手。“副船長?只不過是給那幫男人找樂子的玩具。這艘船哪有什麽副船長,真能控制大局的只有一個。我一開始也被那個老頭騙了過去,以為是抽支煙那種程度的事情,就這樣染上了藥瘾。反正我跑不了,努力往上爬有錯嗎?”
阮閑安靜地看着她。
“我知道你們懷疑我,我知道這樣非常冒失。沒錯,外頭其他墟盜船也不少,不是沒人離開這裏。徹底斷了螢火蟲,人就是半廢的。年輕女人會有什麽下場,不用我說你們也知道……在這裏乖乖聽話,定期得到螢火蟲,起碼還能活成個人樣。”
段離離攥緊放在膝蓋上的手:“……之前我一直這樣安慰自己。”
“之前?”
“胡堅是我的愛人,他這次沒有回來。”段離離抽抽鼻子,眼淚終于流了下來。“我以為樊白雁至少會看在我這個所謂的頭銜上,好歹放過他……”
“所以你想要報複。”阮閑不帶什麽感情色彩地回應道。一邊的唐亦步把被子邊緣掀起一道縫,悄悄瞄着外面,眼看鼻子就要探出來。阮閑手向後一伸,“深情款款”地壓了壓被角,把縫隙壓了回去。
“沒錯,我能看出來你的能力不俗,樊白雁肯定也能。”段離離挺起胸脯,“螢火蟲太容易得到,也的确會帶給人解脫似的快感。樊白雁很會抓人弱點,大家都過過末日前的好日子,堕落真的太容易了……這樣吧,借着帶回蔣琳這件事,我會給你們準備些謝禮,兩位盡快離開這裏比較好。”
“所以你是不打算講解這裏的‘規矩’了?”
“其實規矩很簡單。豁出命去工作,拿貢獻換螢火蟲。”段離離鼻尖還紅着,她的聲音變得平板。“評級由樊白雁一人說了算,級別和貢獻越高,每天能得到的螢火蟲越多。如果貢獻到達一定程度,就可以升到上層,做最輕松的室內工作。目前沒有幾個人能得到這個待遇。”
說罷她諷刺地笑笑:“大家都想上去想得要命,賣‘未來’向來一本萬利,不是嗎?可按照樊白雁的手段,我不覺得上面有什麽‘理想生活’在等着。”
段離離站起身,掏出手絹,小心地擦擦濕潤的眼角:“我要說的就這些,您去樊白雁那裏給出錄音也罷,想要留下來也罷,至少我盡力了。”
最後,她又将挑不出毛病的微笑挂回臉上。“接下來随您。”
“你什麽時候組裝的錄音設備?”段離離踩着高跟鞋嗒嗒離開後,唐亦步在被子裏悶聲悶氣地發問。
“我剛才只是敲了敲罐頭。”阮閑摸摸口袋裏的笑臉罐頭。“你可以從被子裏出來了,演得不錯。”
“不,我是真的不舒服。”唐亦步把腦袋探出被團,眼睛有點濕潤。
阮閑繃緊神經:“螢火蟲的藥效這麽強?我以為你——”
“……我吃得有點太撐。”那仿生人認真地嘆了口氣。
阮閑磨了磨牙:“正事。”
“螢火蟲裏有兩種比較罕見的成分。”唐亦步抱緊被子,聲音壓得極低。“其中一種根據分子結構來看,很可能和墟盜們使用的穿梭劑有點關系。不過量實在是太少,我傾向于認為它是提取後殘留物。另一種無疑有迷幻效果,直接作用于非機械生命的神經遞質,濃度不算高,也低不到哪裏去,一次足夠成瘾。”
“這種古怪的迷幻成分是天然形成的——根據我的個人推斷,迷幻成分可以誘惑小型動物吞噬果實,以此将種子傳播到更遠的地方。它的繁殖策略沒有問題。”
阮閑抱起雙臂,唔了一聲:“簡單說來,迷幻.藥剛好是‘穿梭劑’的副産品。”
“是的。兩種成分相互作用,如果不把穿梭劑的成分分離,而生物體內迷幻成分濃度又太高,它會誘導宿主穿梭到最合适的環境,然後刺激種子發芽。”
蔣琳當初說“生果子對人不好”,看來多半是這個原因。不過……
“螢火蟲沒有去除明滅草的種子?”阮閑摸摸下巴。
“沒有。一小粒一小粒的,嘗起來有點苦。”唐亦步非常誠實地描述着那致命玩意兒的口感。
阮閑大抵有了猜測。這裏的一切都不合理——電力在被毫無節制地浪費,環境又整潔到令人發指。其後必然有巨大的勞動力支撐,眼下的世界可不是什麽适合奮鬥的好時代。憑借熱情終究支持不了太久,螢火蟲無疑是控制人心的絕佳武器。
但是迷幻.藥總會傷人,人們貢獻越多,需要的螢火蟲越多,身體素質反而逐步降低。
被派往醫院廢墟的那幾個人,是因為深受信任才被派去危險的前線,還是極樂號壓根就不希望他們回來呢?
或者再進一步,希望他們就那樣成為“資源”的一部分,為後來者所用?
“你想離開嗎?”唐亦步打斷了他的思考,“我還不想走。”
“如果你想說因為夥食……”
“不會。”唐亦步連忙搖搖頭,“我只是覺得這裏的情況很有意思。”
“如果你還想回走石號看看,我們還剩三天的時間。”阮閑低下頭,看向唐亦步埋在枕頭裏的臉。“我對留在這裏也沒有什麽意見。”
“你想要幫助剛才那位女士?”唐亦步微微揚起眉毛,提高聲音。“就像在避難所——”
“不,我不欠她人情。”
阮閑伸出手,指尖繞過唐亦步散在枕頭上的微長黑發,臉上沒什麽表情。接着他俯下身,用耳語般的聲音繼續了下一句。
“……而且她說的那些話,我一個字都不信。”
走石號。
餘樂伸了個懶腰,滿足地抱着懷裏的酒瓶,整個人癱在張破破爛爛的長沙發上,随手翻看一本封面露骨的色情雜志。
“老餘。”塗銳的投影突然在餘樂身邊閃現。
走石號的船長打了個哆嗦,差點弄掉手裏的雜志。他三兩下才把雜志扒拉回手裏,啐了一口:“媽的,塗銳,老子早晚得被你吓死。你下次能不能打個招呼?萬一我這褲子脫了該咋辦。”
“新人們都很老實,但沒了阮立傑和唐亦步的定位信息。他倆最後的定位是在西邊的地盤兒。”塗銳沒理會對方的胡說八道。
“哦,極樂號?”
“我不确定,八成是。我建議去掉這兩個人的定位追蹤,如果他們吃了螢火蟲,再被送回來——”
“送回來就送回來呗,還能宰了老子不成。不過塗銳,你小子不行啊。”餘樂随手扔掉手裏的雜志,聽起來有點語重心長。
“怎麽說?”
“那個阮立傑,不簡單。”
“我看不出來。”
“那正常,畢竟我們的塗大隊長正人君子,公職人員。”餘樂咧開嘴,“我呢,我在號子裏蹲了這麽久,啥品種的瘋子都見過。你猜什麽人和那個阮立傑最相似?頂危險的那群殺人犯,我能活到今天,全靠避着那群大爺混。”
“當初我還特地逗了逗他,那小子夠穩的。樊白雁那個老癟三,未必能哄得住他。”
作者有話要說: 糖是個懂得享樂的好AI√
亂世裏信任問題可是個大問題XDDD
阿托品是真實存在的藥物,不過效果是我編的,大家莫在意*/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