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危險分子

第52章 危險分子

“他至少該給你留把槍。”機械獵犬在段離離腳邊伏低身體。

唐亦步的打扮非常簡單, 黑色的長褲外加結實的靴子, 上身的衣物很是貼身。和大多數幸存者類似, 他也把零碎的腰包束在腰上,然而段離離看了兩圈, 沒有發現可以藏槍的地方。

不過貼身藏上匕首還是有可能的,她謹慎地退後兩步。

“我們知道的其實不多,只有‘你可能聽命于別人’這一點。說真的, 事情到了現在, 你可以考慮一下和我們合作。”唐亦步語速很快。

他将雙手舉得低了點, 手指人偶師那樣微微顫動, 手勢古怪, 活像在彈奏一架看不見的鋼琴。段離離警惕地瞄向它們, 她本以為那會是加密過的通訊手勢, 可五樓的槍聲頻繁響起, 那個姓阮的危險分子聽起來并沒有交流的空閑。

當然, 這也可能是個人的怪癖。段離離保持好呼吸的節奏,持槍的手極穩, 沒有半分顫抖。

“不夠。”段離離嘶聲說道, 槍口一撇, 唐亦步面頰上頓時出現一道血印。“那個姓阮的說了那麽多,他很自信, 這樣簡單的解釋可騙不了我。我可能聽命于別人?哪艘船,嗯?我再重複一遍,說實話。”

唐亦步的手指不動了。

“樊老, 別開槍!”他望向段離離身後,滿臉驚恐。

段離離下意識轉身,背後空無一人。

“這種游戲好玩嗎?”段離離輕嗤一聲,“看看你的左右,這地方塌成這樣,你無處可逃。就算我走了神,這些機械警犬也不會放過你。”

“你在緊張。”看似毫無意義的惡作劇後,唐亦步有點開心地指出。“你在想,為什麽我們沒有認定你想篡樊白雁的位,反倒覺得你聽命于他人。你在思考自己是不是哪裏出了纰漏,所以才這樣逼問我。”

“沒錯。”段離離氣質裏的柔軟和脆弱絲毫不見,只留下軍人般的冷硬。“我不讨厭聰明人,唐亦步。告訴我,說不定我還能放你一條活路。”

“這是你最後的問題嗎?”

“……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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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只想奪權,留下被說動的人才更合理。樊白雁能僞造出沒有藥效的螢火蟲,你可以利用這一點。退一步,就算做不到,讓人假裝吃掉的手段要多少有多少。将力量留下,配合上你對評估報告的整理權限,培植自己的勢力不算難……然而為了顯得無害,你親自染上藥瘾,一心奪權的人可不會這樣鼠目寸光。”

唐亦步笑容更大了。

“把有野心和能力的年輕人分散出去,同時将自己塑造成一個悲情角色。想成為船長的人可不會這樣做——這更像是‘播種’,培養他們對于極樂號的仇恨,讓他們成為新的船長候補,并且為自己留出轉移勢力的後路。”

段離離臉上僅剩的笑意也消失了。

“繼續。”她嘶聲說道。

“想來也是,這種環境下很難有長久的統治。樊白雁年紀大了,眼下的管理無異于殺雞取卵,MUL-01不想再用他也是正常的。餘樂又堅決不肯碰螢火蟲,難以控制。希望通過這次混亂孕育新的勢力,這才是你願意告訴我們情報的真正原因吧,段小姐?……再多猜一點,你對我的阮先生說那些話,只不過想确定他的為人。很可惜,我想他——”

“他的人格異常,成不了氣候。”MUL-01的名號一出來,段離離完全抛棄了自己的掩飾。

她做出毫無疑問的攻擊姿勢,拿槍的手法異常老道。更多攻擊機械撞破牆面,來到她的身邊。

“很遺憾,我們只能說再見了。”她話語輕快,一雙眼睛卻毫無懈怠。“你為自己争取了個漂亮的死法——兩位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我需要研究你們的腦內信息,至少那兩張不錯的臉還能保持完整。”

段離離話音未落,機械警犬們便飛撲出去。唐亦步身上沒有任何可以用來逃跑的道具,半塌陷的六樓活動場所有限。那個英俊的年輕人被逼到了露臺,眼看要被機械警犬撲倒。

可惜這沒有讓段小姐放下警惕,她沖唐亦步心髒的部位連開數槍,而後撕開礙事的旗袍下擺。

“看來那的确是你最後的問題。”她得到了一句不該存在的回應。

沒有慘叫,沒有痛呼。她習慣的血肉撕扯聲倒是響了起來,但聽起來質感與以往不同。一只機械警犬被扔在她的腳下,頭被生生撕扯下來,帶點金屬質感的乳白色的液體淌落一地。

按理來說,被D型原型機加強過的機械獵犬們就算會因為攻擊出現故障、失去戰鬥技能,也不會像這樣嚴重破損。

對方有隐藏裝備。

段離離內心一沉。她想也沒想,立刻啓動了自己的最強防護。帶着菱形切面的光罩瞬間罩住她,她從攻擊型機械身上抓下激光轟擊炮,向唐亦步的方向一陣猛轟。

可煙霧散開後,幾乎粉碎的露臺上只有彈坑。

機械獵犬們橫屍滿地,嵌有金屬的肢體碎片随處可見。段離離甩掉高跟鞋,赤腳站在粘稠的機械生命血泊中,用最快的速度向四周張望。

攻擊機械的熱源報警器提醒了她。那兩臺笨重的東西伸開六只粗壯的腳,球狀設計器靈活轉動,向天花板一陣掃射。

“中等防禦啓動。”段離離果斷命令道,她沒有在熱源提醒的地方看到任何東西。

如果不是被放下來的鐵珠子還在垃圾桶後咔咔直哆嗦,她簡直要懷疑自己看到的唐亦步從一開始就是個虛影。那家夥還在這裏嗎?還是說他逃走了?在這片充滿亡命徒的廢墟海,暴露身份是極其嚴重的失職行為。如果事情到了最糟糕的程度,或許自己應該直接引爆整個極樂號……

“嗨。”唐亦步說道。

她向聲音來源看去——那個看似溫和的年輕人正黏在牆上。

段離離原本以為對方使用了某種固定裝置,或許是強力磁化勾,或者別的什麽。下一秒她便推翻了這個想法。那人五指直接插入牆面,仿佛那不是硬度極高的混凝土牆,而是一塊軟綿綿的黃油。

正常人類不可能被強化到這個地步。那雙金色的眼睛藏在陰影裏,它們的主人如同某種潛藏的毒物。

段離離沒有猶豫,再次啓動轟擊炮。站在她右手邊的攻擊型重機械直接撲了上去,就算機械警犬不頂用,這兩臺能撐過核爆的大家夥總能保她性命無虞。

唐亦步輕巧地閃過光束,像是一團惱人的柳絮,會随所有攻擊帶來的空氣流動逃走。

那不是研究員。

段離離将自己藏在另一臺巨型機械後,訓練有素地半蹲下身。

對面是強化過的仿生人,或者是其他僞裝成人的東西。那個“阮立傑”的來頭絕對不小,她從未聽說過擁有這等戰鬥力的仿生人存在于世。哪怕是反抗軍的精銳中也沒有類似的武器情報。

他們是哪兒來的?和失蹤的阮閑有關系嗎?

她急切地喘着氣,決定立刻把情報上傳給主腦。這無疑是個大發現,看在這個情報的份兒上,MUL-01也許會原諒她工作的失誤……

然而回應她的只有黑暗。

段離離腦子嗡的一聲。信息通訊被徹底屏蔽,她甚至不知道對方是什麽時候做的,又是如何做到的。不、不對,那些奇怪的手勢,那個蹩腳的惡作劇——

“最大防禦!”她把能套上的防護全都套在身上,整個人如同被多層水晶球套住的裝飾品。出擊的那臺重型機械回到她身邊,兩臺一同變換形态,将她罩在正中,坦克似的朝外退去。

“離開這裏,快點離開這裏!”段離離砰砰地敲着操作臺,多年未感受到的某種情緒攫住了她,被抓牢在手的主動權第一次流沙般從她的指縫溜走。

……她開始恐懼。

事實證明,段離離的直覺是正确的。暴露實力的敵手從來不會輕易放棄。

兩臺嚴絲合縫的的機械被兩只人手硬生生掰開,一只沾血的手按上正在生效的多層屏障。那些屏障就像遇到烙鐵的薄冰,剎那間破碎,随煙霧一起消散在空氣裏。

“不可能。”她咬緊牙關,不死心地用轟擊炮轟着對方。“這可是D型産物!”

通常來說,高質量的D型産物只有A型産物才破得開。而A型裏從沒有任何人型機記錄,除非……

她突然睜大眼睛。

舊型仿生人是包含人體組織的。而能被人體組織結合并利用的A型相關,這世上只有一個。

或者說只有過一個。

唐亦步将兩臺重型機掰桃子似的分開,蹲在段離離的駕駛臺前,面帶微笑。可在這個場景看來,那溫和的微笑讓人汗毛倒豎。

“老舊機型總有老舊機型的好處,不然我不會選它。”唐亦步搖搖頭,似乎看懂了她的心思。“抱歉了,段小姐。我和你們秩序監察一向合不來。”

“不……它早就被銷毀了……主腦的記錄不會出錯……”

段離離沒有感覺到疼痛,可她眼看着那只手赤手空拳地貫穿自己的胸口。她想說話,可頂多能擺擺口型,從喉嚨深處擠出渾濁的咯咯聲響。

“理論上,A型初始機的确被人體組織‘銷毀’了。”

唐亦步抽回手,甩甩手上的血,凝視着面前的屍體。幾秒後,他掃了眼五樓,同樣用口型回答,沒有出聲。

“……其他恕不解釋,畢竟我已經答過了你最後的問題。”

百裏之外。

長發披散的女人從液體中站起,沖着身旁的廢液槽猛咳了一番。她擰了擰濕淋淋的黑發,将它們熟練地挽起,随後披上浴袍。

“段螢上尉,歡迎回來。您在廢墟海持續執勤時間累計1927天21小時45分零6秒,任務終止原因為軀體損壞。根據能追溯到的通訊信息,責任人為樊白雁。”

光屏投射到她眼前,一遍一遍回放黑匣子保留的最後記憶。英俊青年的臉在煙霧和火光中有點模糊不清,聲音卻清晰得很。

“樊老,別開槍!”那個年輕人驚恐地叫道。

段離離——段螢皺起眉,她直覺哪裏有問題,可那青年的表現挑不出錯處。可能樊白雁真的打算回房間取走什麽,正巧發現自己指揮機械的樣貌。

算了,她想。

只不過是兩個聰明點的年輕人,不過也聰明不到哪裏去。阮立傑夠嗆能頂住槍林彈雨,而他甚至忘了給唐亦步留下幾把武器。自己只是出動了幾臺機械警犬,不至于引起多麽過分的懷疑。

至于樊白雁,那個老東西本來就沒幾年好活。

“我會及時上交任務報告。”她沖面前漂浮的指導機械做了個手勢,“是我的責任,我願意服從一切指令。順便,需要注意的人員名單我也會備好,我的下一任需要注意點。”

她只需要把他們放在廢墟海的敏感名單上,她的繼任者會處理好這些事情。

“了解。”冰冷的機械音答道。“您還有什麽需要補充的嗎?”

“沒有。”段螢搖搖頭,“我會安排好的。”

她會安排好一切,她甚至安排過自己在極樂號的“後事”。

種子已經撒下,就算樊白雁沉沒下去,也總會有下一位“樊白雁”出現。

唐亦步指揮機械撤離,将屍體壓在廢墟之下。D型重機械的确名不虛傳,腹部吃了結結實實兩擊,疼得他直哼哼。緩了一會兒,唐亦步把已經吓傻的鐵珠子從垃圾桶後刨了出來,一瘸一拐地沖向五樓。

“你用了挺久。”阮閑擊倒一個試圖扔來榴彈的巡邏兵,沖連滾帶爬沖來的唐亦步擡起眉毛,目光快速掃過對方沾滿血的右臂。

“幹掉啦。”唐亦步哼哼道,“她的确是秩序監察。”

“很好。”阮閑看都沒看,向身後射出幾槍,又是一串慘叫響起。“看來我們可以安心離開這個鬼地方了。”

唐亦步垂下頭,看向血槍吸血用的結構,有點可憐巴巴的意思。

“受傷了?”

“被打到了幾下。”

阮閑嘆了口氣,抽出治愈血槍,剛打算開槍——

“他們在這裏,我看到他們了!”一個尖利的聲音喊道,“都過來!”

阮閑啧了聲,将抵上那仿生人肩膀的槍口收回。

“看來僞裝身份還是有點用的。”他嘟囔道,單手揪住唐亦步被血浸濕的衣領,咬破舌頭,粗暴地吻了過去。

這次他沒有感覺到厭惡。空氣中充滿屍臭、血腥和嗆人的煙塵,耳邊是尖叫和咒罵。而自己跪在滿是鮮血和屍水的地面上,手中抓着把槍,依靠紮人的灌木,親吻面前的非人之物。

這應該是瘋狂的、錯誤的,他該為此感到抱歉。一個聲音在他的腦海中拼命重複。

可它嘗起來非常……理所應當。

這份複雜的感覺使他汗毛倒豎。

阮閑将空餘的手探入唐亦步微長的黑發,對方的體溫讓他後背滾過帶刺的戰栗。腦海深處,有什麽東西在緩緩破碎。

過去二十餘年,他似乎一向隔着厚手套觸摸萬物,而今他第一次用自己的肌膚觸碰到了什麽——充滿危險和未知,卻異常溫暖的某種事物。

唐亦步滿意地加深了這個吻,鮮紅的血液從兩人嘴角滴落。

“我不想再應付這群混賬了。”分開後,阮閑擦了擦嘴邊的血,有點氣喘籲籲。“帶我離開這裏。”

“好。”唐亦步一把将對方抱起,破開最近的窗戶,縱身躍入黑暗。鐵珠子咬緊唐亦步的衣擺,乒乒乓乓一同跌下去。

“去走石號?”炮火的映照下,唐亦步臉上浮出一個微笑。

“先看看情況。”阮閑望向正奮力襲擊極樂號的走石號艦隊,“樊白雁還在。”

剩下的話不必說出口,唐亦步能夠明白。阮閑心想。

極樂號還沒有真的“亂掉”,塗銳未必願意兌現承諾——段離離“已死”,然而真正的混戰才剛剛開始。

作者有話要說:  糖不是天真無辜小可愛(……)他不相信任何人是真的不相信任何人_:з」∠_

但他們總會好起來的XD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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