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好久不見
第44章 好久不見
夜黑風高,窗子被微風吹得吱呀作響,書案上的字畫被風微微掀動一角,另一邊卻被一雙手臂壓住,發出清脆的聲響,但這聲音太過微弱,沉睡的主人并未受到任何影響,趴在書案前睡得正香。
半晌,房門被輕輕敲響,幾息過後,見無人應答,那人便推門而入,端着藥碗走近,将冒着熱氣的湯藥輕輕放在一旁,輕喚道:“連白,醒醒。”
見連白沒什麽反應,謝必安拍了拍他的肩,卻只換來了連白從嗓子眼裏哼出來的一聲“嗯......”。
謝必安像是早就習慣了他這副模樣,熟練地把人拉起來靠在椅背上,笑着說:“連白啊,再不醒,我就要把你這副模樣畫下來給酆都城的每個人看,讓他們知道,我們的新城主是個瞌睡蟲。”
聽到“城主”這倆字,連白大腦的某根弦彷佛被撥動了,整個人清醒不少,但兩年前和歲良大戰的那一場讓他丢失了一縷魂魄,謝必安和範無救花了好大的力氣才把他救回來,現在整個人都很虛弱,理智告訴連白應該醒來,但身體不允許,掙紮之下只能勉強将眼睛張開一條縫,慢慢的不滿從縫裏流露出來,瞥向謝必安。
“你跟範無救學點兒好的吧。”
“別總提他,煩。”謝必安把藥遞給他,“快喝吧,一會兒該涼了。”
連白聞到這股味道就想跑,但為了身體還是乖乖喝了下去,一瞬間,從舌尖到喉嚨漫上難以忍受的苦澀,哭得連白鼻子都皺了起來,不得不調戲謝必安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你倆又吵架了?”
謝必安像是想到了什麽,眼角眉梢都染上怒意:“這都三年了,忘川河那些賬還沒算清,連死了多少人都不知道,他難道以為那些人靈魂等到消散就可以賴賬嗎?”
連白聽得直發笑:“算了,你讓讓他吧,那段時間忘川河沒人看守,人數确實不好核對,再說了,他不是在努力嗎,你再給他一些時間。”
謝必安這回是真的怒了:“三年時間還不夠長嗎?而且範無救他就是懶——”
謝必安眼角餘光瞥到連白似乎想要開口說話,忙說:“——你不用替他狡辯,同樣的活兒孟湘就能做得很好,他範無救就是想當甩手掌櫃!”
聽到這話,連白忽然靈光一閃:“哎,反正孟姐現在也沒什麽事情做,要不幹脆讓她去看管忘川河吧,範無救就和你一起掌管陰兵,正巧範無救前些天還和我抱怨過,說忘川河的事太多,都沒時間去見你——”
“別。”謝必安不知為何,耳廓泛紅,眼神飄忽,“他這種人,就該多給他安排些事情做,不然精力太旺盛,煩。”
連白眨了眨眼,隐約覺得這話另有深意,但他也沒多問,只點點頭說:“行吧,我就是随口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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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必安當即松了口氣,只是沒過幾天,範無救還是被調了崗——因為某次閑聊時連白将這件事當樂子講給範無救聽,結果範無救立刻表示贊成,并覺得連白的安排非常合理,還大肆誇獎孟湘,認為孟湘就是孟婆轉世,忘川河絕對是她最好的歸宿,還拍着自己的胸脯保證,一定會說服謝必安。
就這樣,謝必安從今以後每天睜眼閉眼看到的都是範無救,氣得他接連一周沒有親自給連白送藥——拜托孟湘來照顧連白。
他們有時也會聊到那個遠在柳城的孩子,醒來後第一次聽到從南的名字,連白還恍惚了一瞬,那段記憶恍若隔世,像是蒙了塵,但伸手輕輕拂去那層灰塵,又會發現,塵封已久的記憶依舊鮮明,連白甚至記得從南說話的語氣,笑時的模樣......分別時的眼神。
範無救說:“忘川河裏沒有從南的魂魄,那孩子大概還活着,說起來他也真是命大,被歲良重傷都沒死。”
謝必安也說:“是啊,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孩子不錯,連白,待酆都城徹底穩定下來,你若是念着,還可以去看看他。”
連白聞言垂下眸子沒說話,看來鎖魂玉奏效了,這樣很好,那孩子将來還會有很長的路要走,只是想到從南那滿身傷痕的模樣......
他忽然落寞一笑,想着自己還是不要再出現在他面前了,本來就是沒有交集的兩個人,得知從南好好的活着,那便足夠了。
“咚咚——”
清脆的敲門聲傳來,下一秒,孟湘端着飯菜走進來,範無救不由得問:“今日怎麽是你端菜,廚娘呢?”
孟湘将飯菜布好,說:“我在路上遇到了廚娘,順便将飯菜帶過來了,快吃吧。”
範無救雖然人不在忘川河,但消息是一點兒沒錯過,此時見到孟湘,忙問:“對了,我聽說有個還未投胎的小鬼纏上你了?”
孟湘的臉色頓時黑了:“你還吃不吃?”
“吃吃吃,我吃。”範無救還是分得清輕重的,得罪了孟湘以後可沒好果子吃。
連白倒是沒聽說過這件事,還覺得挺新鮮:“小鬼?”
孟湘臉色頓時柔和下來,溫聲回答:“城主,是有個孩子,大抵是覺得酆都城新鮮,所以一時興起,過段日子自然就會轉世投胎,您不必擔心。”
連白若有所思點點頭,又說:“別叫我城主,也別您您的,聽着好奇怪。”
孟湘卻說:“那怎麽行,這是規矩,而且——”
“而且什麽?”連白夾了塊肉給她,“要這麽說,你還是看着我長大的呢,長幼有序,我是不是該尊稱你一聲——”
“別——!”孟湘趕忙阻止他,“我不叫了,不叫了。”
連白欣慰點頭,說:“上道,怪不得那小鬼喜歡你,有眼光。”
“噗——”
兩道悶笑聲傳來,孟湘被笑得臉都熱了,低聲怒罵:“你們幾個......煩死了。”
-
野墳地寂靜得很,唯有蟬鳴此起彼伏,從南在土坡旁沉睡着,腰間鎖魂玉忽然發燙,他被灼傷時猛地蘇醒,卻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迷茫地睜着眼睛望向夜空。
直到一股燒焦的味道傳來,從南才像是突然驚醒,慌張摸向腰間的玉佩,卻在觸碰到玉佩的那一刻指尖發顫——
從南忙坐起身,低頭觀察自己的身體,白色染血的衣裳搭在了身體上,自己的腳也踩塌了墳前雜草......
他有實體了。
那也就是說......從南猛地轉身,徒手就去挖連白的墳,他雙眼猩紅,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
他要把他的先生帶走,先生那麽愛幹淨,怎麽能躺在這種肮髒的地方......
不知挖了多久,從南累得氣喘籲籲,終于,他摸到了一個硬硬的東西,他面露喜色,更賣力地挖了起來。
“先生......我找到你了,你再忍忍,我馬上就帶你走。”
這時,空中忽然傳來一陣破風聲,從南來不及躲,肩上猝不及防被打穿,鮮血流了出來,他面色不虞,回頭望去——
一個面目猙獰的惡鬼站在自己身後,發出陰恻恻的笑聲:“原來是一只剛成型的小鬼,正好,可以用來增進我的法力——”
話音未落,惡鬼猛地朝從南襲來,從南還是第一次碰到這種事,一時不如如何反應,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眼睜睜看着惡鬼擡手朝自己襲來——
“啊——!”
惡鬼忽然發出一聲慘叫,雙手鮮血淋漓,彷佛快要融化,他驚恐地望向從南腰間的鎖魂玉:“你為什麽會有這種東西!”
從南茫然低頭,看着自己腰間的玉佩,這玉佩是先生交給自己的,難道......先生沒死?
從南猛地轉頭看向墳地,不顧身後惡鬼的慘叫繼續挖墳,他挖了許久,惡鬼吃了虧也不敢再次動手,可又不甘心這麽離開,只能站在身後等他。
終于,白骨浮現。
從南跪在地上,滿手泥土,呆呆地望着這具白骨。
先生?這是先生嗎?
惡鬼在一旁看得早就不耐煩了,此時忍不住說風涼話:“不管你要找誰,他都已經死了,還在哪兒啥跪着幹啥?”
忽然,一大把黃沙砸到惡鬼臉上,惡鬼說完風涼話嘴都還沒閉上,猝不及防接了一大口:“——啊呸!卧槽你小子不講武德!呸、呸呸!”
從南抱起連白的屍骨,冷冷道:“滾。”
說着就要從惡鬼身旁走過,惡鬼看着他懷裏的白骨,神色捉摸不定,忽然,惡鬼開口了:“你想見他嗎?”
從南腳步一頓,滿眼戒備:“......你什麽意思?”
“沒什麽,那東西在你身上,我傷不了你,沒準還會遭到反噬,所以你不用擔心。”惡鬼說,“只是看你可憐,提點你一句。”
見從南似乎聽進去了,惡鬼便說:“有個地方叫酆都城,死去的人的靈魂都會回到那裏,如果你懷裏這人還沒轉世,那他的靈魂應該就在酆都城。”
“酆都城......”從南垂眸看着懷裏的白骨,良久,他忽然說,“你帶我去。”
“?”惡鬼一愣,忙拒絕,“我為什麽要和你一起去,我能告訴你已經是幫了你,你小子別太貪心。”
從南沒說話,撕下自己的衣擺将白骨包起來,然後解下鎖魂玉就朝着惡鬼緩緩走去。
“不帶我去,我現在就用這東西燒死你。”
惡鬼滿臉驚恐地後退一大步,忙說:“我答應你!你別過來!”
從南腳步一頓,盯了惡鬼許久,然後收起了鎖魂玉。
惡鬼這才松了口氣,又說:“咱提前說好,我最多能把你送到酆都城,至于後面的就要看你自己了,若是找不到人也沒賴上我。”
從南點頭。
惡鬼現在只想趕緊把這瘟神送走:“那咱們現在出發?酆都城離這裏不遠,幾天便到了。”
從南:“且慢。”
惡鬼:“?”
從南緩緩道:“你有銀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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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幾天,惡鬼掏出自己一半的財産,從南心安理得地拿着碎銀,找了個嘴嚴的老工匠,一老一少在一個房間裏呆了整整一周,一周後,從南神清氣爽地來到惡鬼面前。
惡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疑惑發問:“......你先生的白骨呢?”
從南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透過薄薄的衣衫,隐約能看到一枚骨戒的形狀:“在這裏。”
惡鬼:“......你先生看來也不是一般人。”
能忍得了這麽一個瘋子在自己身邊。
惡鬼不愧是混跡江湖多年的老鬼,從南還以為他們要趕至少一周的路,結果只花了三天,兩人便抄近路抵達酆都城。
從南站在原地,望着百米外的入口,陰兵守在城牆旁,檢查每個想要進入酆都城的鬼,惡鬼自覺完成任務,便對從南做最後的叮囑。
“前面那些拿着大叉子戳鬼的就是陰兵,酆都城內很多陰兵,負責的事情都不同,你面前的這倆就是負責篩查鬼魂的,你這種剛成型的小鬼他們應該不會管你。”
“你進去之後先去忘川河岸,那裏的掌管者是個紅衣女人,據說脾氣不錯,你可以找她,那是最有可能找到你先生的地方,如果沒有,你就只能找城主了,不過我不建議你去。”
從南問:“為何?城主脾氣不好嗎?”
惡鬼恨鐵不成鋼地說:“你傻啊,城主每天日理萬機,怎麽可能會搭理你這麽一個小鬼,萬一城主一個氣不順,把你一巴掌打散怎麽辦?”
從南緩緩點頭:“我知道了,謝謝你。”
惡鬼挑眉:“還挺有良心,去吧。”
從南深吸口氣,緩緩走到城牆前排隊,等輪到他時,陰兵掃了他一眼,問:“剛成形的?”
從南乖乖點頭:“嗯。”
陰兵又問:“叫什麽名字?”
“從——”
陰兵忽然原地立正,扯着嗓子望向從南身後,喊了一聲:“城主好!”
從南原本對那所謂的城主沒興趣,直到身後傳來了他日思夜想的聲音。
“免禮。”
從南忽然一怔,垂在身側的指尖都開始發顫,他緩緩回頭,和身後的連白對上了視線——
連白整個人肉眼可見的愣住了,良久,他緩緩開口,像是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啞聲喚道:“......從南?”
“先生......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