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想你(二合一)
第43章 想你(二合一)
“滴答——”
水珠沿着屋檐滑落,在地面緩緩彙成一小灘,倒映着酆都城的月光,屋內很安靜,只隐約能聽到兩道微弱的呼吸,此起彼伏,一如他們依偎在一起的身影。
範無救面色蒼白,靠在謝必安懷裏,陷入了沉睡。謝必安雖沒有被入侵記憶,但也受了不少傷,沒比範無救好到哪裏去,他現在沒有暈過去純粹是因為擔心連白,硬生生吊着一口氣。
歲良在得知連白的下落後就離開了,此時的連白用的是凡人的身子,靈力遠不如原身,若是碰上歲良,後果不堪設想。
“嘶......”
懷裏的人動了動,痛哼一聲,謝必安忙低頭,輕聲喚道:“範無救?”
範無救睜開眼,發現自己正靠在謝必安懷裏,吓了一跳,生怕自己壓到他的傷口,忙要起身,卻不小心扯到了腰間貫穿的刀傷,疼得眼前一黑。
謝必安忙扶住他,輕斥道:“都這樣了,還折騰什麽。”
範無救輕抽着氣說:“那可不行,小爺我怎麽能靠在你身上呢,這可壞事兒了......”
傷成這樣,嘴還停不下來,謝必安被他弄得頗為無語,直接把人按回來,沒好氣道:“你老實點,別亂動。”
範無救被罵了也不氣,還笑眯眯的:“你管我啊。”
謝必安懶得理他,閉上眼靠在牆壁不說話。
範無救受了太多傷,行動不便,嘴上不老實但身體很誠實,只能靠在謝必安身上仰着腦袋看他,堅持不懈地撩撥:“怎麽不說話,你之前不是說過懶得管我嗎,現在是怎麽了,喜歡我嗎?”
謝必安輕哼道:“你要是再不老實,我現在就把你丢在這兒去找連白,你自生自滅吧。”
此話一出,範無救臉上的笑容忽然一滞,眼中笑意漸漸消散,他沉默下來,眼睫低垂,看不清神色,良久,他開口道:“是我對不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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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必安卻皺起眉:“這什麽話,我們都盡力了,這不怪你。”
範無救懂這個道理,但他心裏就是放不下,他當初信誓旦旦說要保護好謝必安和連白,可如今,謝必安傷痕累累,連白也即将遭遇危險,命運未蔔。
他說過的,卻沒有做到。
微涼的指尖撫上範無救的臉,謝必安從身後抱住他,輕聲道:“別總是把事情攬在自己身上,我們都在呢,有什麽事,我們一起面對。”
範無救沉默片刻,想試探着用出一絲靈力——
謝必安握住他的手,阻止了範無救:“沒用的,我試過了,歲良留下了結界,只有外界的靈力才能打破它,我們的靈力會被打回,還會遭到反噬。”
換言之,他們沒有辦法主動給連白傳遞消息。
-
連白站在客房門前,聽着樓下的動靜。
這幾日天氣愈發炎熱,逃荒者紛紛囤積食物,有時還會和農民或商販為了糧食大打出手,幾日下來,旱災即将襲來的消息徹底傳開,衆人紛紛向北逃離,寧靜的小鎮終究陷入了混亂。
客棧老板昨日也跑路了,偌大的客棧如今只剩下兩人一狗,安靜的可怕。
“先生,喝點水吧。”
從南端着杯子走到連白身旁,輕聲說。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從南這幾日總覺得先生有些奇怪,就像現在這樣——
連白聞言回頭,看着從南的臉,陷入了安靜,眼神複雜。
周遭一片寂靜,唯有南南偶爾吠幾聲,在這片安靜中,從南忽然有一瞬間覺得,先生看自己的眼神裏帶着一絲憐憫和不舍。
好奇怪。
片刻後,連白像是才回過神,忙接過杯子:“多謝。”
從南問:“先生這幾日不開心嗎?”
連白搖搖頭:“沒,只是有些累,你去做你的事吧,我去睡一會兒。”
見連白爬上床縮在被子裏,從南怕南南吵到連白休息,便抱起南南,打算去街上轉轉,卻在這時被連白叫住。
“從南。”
從南聞聲回頭,問道:“怎麽了,先生?”
連白坐起身,理了理衣裳,然後他擡起手揮了揮,示意從南過來。
從南乖巧地走過去,坐到床邊,仰頭看着連白,只見連白低頭解下了自己的玉佩,把它系在了自己的腰間。
從南吓了一跳,忙擡手阻止:“先生,這玉佩對您很重要,我不能——”
“別動。”連白頭也不擡,垂着眸子将玉佩系好,說,“給你你就收着,這玉佩是傳家寶,我現在除你以外也沒別的親人了,如果我走了,這玉佩就當給你留個紀念。”
從南忽然蹙起眉,像是有些生氣:“先生您說什麽呢?什麽叫你走了,你要去哪兒?”
連白頗有些無奈地望着他:“這麽激動做什麽,我只是随口一說,又不是真的要走。”
從南眼神慌亂,心都被連白這一舉動吓得亂顫,這幾日先生的狀态就不對,現在又将玉佩交給他,這怎麽能讓人放心。
還沒等從南說話,連白擡起手,摸了摸從南的頭,安慰道:“別擔心,我真的沒事,把玉佩交給你也只是圖個心安,畢竟我這樣丢三落四的,說不準哪天玉佩就被我弄丢了。”
見從南滿眼的不贊同,連白轉了轉眼珠,話頭忽然一轉,“你要是實在不願意留着,那就還給我,我找別人替我存——”
“不行!”從南聽到這裏急了,“說好了給我的那就是我的,不能給別人,你不是累了嗎,快些休息,我帶南南出去玩。”
說完,從南一手抱狗一手捂玉佩跑出了屋子,關門的聲音都帶着惱羞成怒,而屋內,連白坐在床上,背對着窗,看不清神情。
把鎖魂玉交給從南,既是保護,也是試探,照目前看來,從南的死亡是不受他影響的,但如果鎖魂玉真的可以救從南一命,那就證實命格可變,若鎖魂玉也改變不了從南死亡的結局……
連白低垂着眸子,心想,如果天下僅此一枚的鎖魂玉都救不了從南,那自己的命格,估計也改變不了,取走從南的靈火也就沒有了意義。
“哎......”
-
原本熱鬧的小鎮此時安靜的可怕,街上行人寥寥無幾,人們都守着那些僅剩的糧食度日,各家各戶門窗緊閉,生怕有歹人來破門奪食。
從南抱着南南走在街上,回想剛剛那一幕,氣得直揪狗耳朵。
“汪汪!”
虧他還擔心連白是不是遇到了什麽事,結果這人竟然還有閑心開玩笑,看來還是太閑了。
這麽想着,從南四下張望起來,想着能不能再抱一只貓回去給連白玩,省得他閑出病來。
忽然,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直竄上脊背,從南一頓,立刻停在原地,卻在擡眼望向前方時瞪大了雙眼——
幾米遠的地方,一縷黑色霧氣緩緩浮現,緊接着,一個身着黑袍的人從黑霧中緩緩走出,饒有興致地打量着從南。
那人歪了歪頭,忽然一笑:“原來是你啊,還真讓他找到了靈火......”
懷裏的南南感受到了危險,汪汪大叫,在從南的手中奮力掙紮,從南猝不及防,竟讓它溜了出去。
歲良見從南呆愣的模樣,嗤笑道:“這副膽小的樣子,真不知道哪裏讨了連白的歡心,竟能讓他留你到現在。”
提到連白,從南這才有了些反應,他皺着眉,小心翼翼後退一步,警惕道:“你什麽意思?”
歲良雙眉微挑,似乎有些意外:“看來你還不知道你的好先生是誰啊,也是,這種事情他哪裏會親口告訴你,要是你生氣,他可是會傷心的。”
從南被這一番話說得滿頭霧水,頗有些不耐煩:“你到底想說什麽?”
“幸好啊。”歲良無視從南的質問,笑着說,“你既然活着站在這裏,就說明連白沒有拿到靈火......”
"既然如此,那我現在殺了你,連白就必死無疑——"
話音剛落,從南猛地瞪大了雙眼,歲良手中靈力彙聚,眼中殺意浮現,擡手逼近——
與此同時。
客棧內的連白猛地驚醒,熟悉的氣息令他頓覺毛骨悚然。
-
從南猛地摔在地上,動彈不得,他的胸膛被掏出一個血洞,整個人像是被浸在血水裏,面色蒼白,從南掙紮着動了動,卻猛地嗆了一口血,一時間呼吸急促,就在這時,歲良的腳猛地踩在了他的肩膀上,擡手就要取走從南的性命——
“住手——!”
連白忽然出現在從南身邊,直接将歲良的攻擊擋了下來,他現在靈力微弱,根本承受不住這一擊,喉間一股腥味湧上來,猛地吐出一口鮮血。
“......先生、你......”從南整個人像是愣住了,呆呆地看着連白,虛弱地呢喃着,忽然,連白嘴角的那抹紅刺痛了他的雙眼,令從南焦急萬分,撐着殘破的身體試着往前爬,妄圖保護連白。
連白內心暗罵,酆都城一定是出了事,否則歲良怎會出現在這裏,還大開殺戒想取走從南的性命,但現在這具身體靈力不足,若是想殺掉歲良,就必須回到他自己的身體。
想到這兒,連白回頭看了一眼從南,心道,鎖魂玉已經給了你,能不能活下來,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歲良看了眼地上不知死活的從南,一個凡人傷成這樣,肯定是活不下去了,就在這時,連白身子忽然一歪,整個人像是失了魂一般倒在地上,眨眼間就沒了氣息。
見狀,歲良忽然笑了:“這樣也好,順便把那兩個也一起解決了。”
下一秒,歲良徹底消失在眼前,街道上只留下氣息微弱渾身鮮血的從南和一具屍體。
從南根本沒空關心歲良,滿心滿眼都是憑空出現的連白,可還沒等他站起來,就見連白受了傷倒在自己身旁,他慌了神,手腳并用往那邊爬,想摸摸“連白”的手:“先生......先生你怎麽了...”
從南眼眶泛紅,慌亂的情緒甚至壓過了身體上的疼痛,只顧着“連白”,在碰到“連白”冰冷的手指時,從南的眼淚瞬間滑落,滴在地面,融入泥土:“先生......你別吓我啊,先、先生,你快醒醒......”
“來人啊......有沒有人能救救他,求、你們了......求你們救、救他。”
從南哭得肝腸寸斷,他伏在“連白”脖頸處,祈求着有人能帶他的先生脫離苦海,可直到他血流盡淚流幹,“連白”也沒有醒來。
在從南徹底失去呼吸的那一刻,夏季的炎熱像是忽然失去了對這座城市的興致,取而代之的是陰雲密布,幾息之間,細細密密的雨滴落下,打濕了泥土。
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少年抱着他的先生,沉睡在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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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河岸,曾經繁華的城池如今滿目瘡痍,連白站在血泊中,雙目空洞,似乎是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站在這裏,也不知道自己将要去哪兒,去做些什麽,他只能呆呆地望着這熟悉又陌生的地方,雙眼泛紅。
過了不知多久,連白才像是終于回了神,忙給謝必安傳音。
而另一頭的謝必安攙扶着範無救試圖打破歲良布下的結界,忽然接到了連白的傳音,忙道:“連白?”
“你們在哪裏。”
謝必安立刻說:“在老城主的偏殿,你拿到靈火了?”
“沒有。”連白面無表情道,“等着,我現在去找你們。”
謝必安聞言吓了一跳:“且慢!歲良布下了結界,而且你現在沒有靈火,和歲良正面遇上會受傷——”
傳音被掐斷了。
範無救見謝必安忽然沉下了臉,忙問:“怎麽了,連白出事了嗎?”
謝必安滿心擔憂:“連白沒有拿到靈火,他要來救我們,但如果連白正面遇上歲良......”
歲良不知用了何種手段,現在的他今非昔比,老城主都敗在他手下,何況是連白呢?
範無救握住了謝必安的掌心,不知是在安慰謝必安還是在安慰自己:“沒事的,歲良一直都不是連白的對手,這和靈火沒有關系,老城主只是一時失算這才被他得手,連白一向謹慎,不會出事的、一定不會的......”
謝必安深吸口氣,低聲道:“......但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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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良沒有去尋找連白,而是直接站在偏殿外守株待兔,果然,不出一刻鐘,連白的身影便浮現在街道上。
歲良歪頭輕笑:“兄長,我可等了你好久。”
連白沒搭理他,直接揮手,輕飄飄打散了歲良身後的結界,謝必安二人就站在結界另一邊焦灼地等待,此時結界一開,兩人立刻離開大殿來到連白身旁,歲良也沒阻止,只裝模作樣地說:“兄長,你怎麽都不關心我,只念着他們兩個。”
見連白沒有反應,歲良似乎是頗為遺憾地嘆了口氣,繼而說:“既然如此,我只好用別的東西來吸引兄長的注意了。”
連白擡眸看他,并不搭話,歲良卻擡手指了一個方向,連白順着看過去——
高聳的城牆上,挂着老城主的頭顱。
謝必安和範無救也順着看過去,卻在見到老城主頭顱的那一刻猛地一驚,謝必安快速上前拉住了連白,試圖蒙住他的眼睛:“連白,別看了......別看......”
歲良嗤笑一聲:“連白啊連白,你說你命多好,他們都這麽護着你,連這些東西都不願讓你看見,生怕髒了你的眼,你憑什麽呢......”
謝必安從身後擁住連白,懷裏的人沒說話,卻在細細密密地發着抖,整個人像是失了魂,他捂着連白眼睛的那只手,手心染上濕意。
範無救死死盯着老城主的頭顱,咬牙切齒道:“歲良,你真不是個東西,老城主對你那麽好,你卻這麽恨他。”
“對我好?”歲良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你當我瞎嗎?他難道不是最喜歡連白?你們和他一樣,整日滿心滿眼都是連白,就因為他缺幾個靈火就這麽心疼......真是可笑。”
“我說你們還真是分不清,連白是個廢人,酆都城能指望的只有我,只有我!”
範無救緩緩搖頭,滿心荒唐:“你真是瘋了......”
“不,瘋的不是我。”歲良笑得癫狂,“瘋的是你們,把一個廢物捧得那麽高,可是現在你看——老城主的頭顱還不是被我砍下來挂在城牆上哈哈哈哈——”
“我才是資質上乘的那個,只有我才能掌控整座酆都城!”
謝必安向來不喜歡歲良,但那也只是因為歲良平日裏的行事作風不讨喜,可如今看來,歲良此人,是從裏到外都爛透了。
就在這時,連白拉開了謝必安的手,緩緩轉身,擡眼看向歲良,他似乎很是平靜,平靜到令人覺得詭異。
謝必安本能地覺得不對勁,他扶住連白的肩,試探道:“連白,你沒事吧?”
連白沒回答謝必安,只是對歲良說:“你永遠都贏不了我。”
歲良像是聽到了什麽荒唐的言論,大笑起來:“說什麽傻話呢,我的好兄長,如今的我可是和從前不同了,更何況你還缺了靈火,你敢和我拼命嗎?”
“這話應該我來問你。”
歲良忽然一頓,此話一出,一股不安的感覺湧上心頭。
謝必安還在疑惑着,範無救卻瞬間反應過來,忙要上前拉住連白,卻終是晚了一步——
一股強大的力量自連白體內爆發而出,如洪流般湧向四周,一瞬間照亮了整座酆都城。
身處洪流中央的連白此時面色蒼白,嘴角鮮血緩緩流下,燃燒魂魄的力量固然強大,但對他自身的損傷也是不可逆的。
連白嘴角微勾,只要可以殺掉歲良,他死不足惜。
謝必安和範無救在魂力爆發的一瞬間被連白送了出去,之後便布下了結界将他們二人隔絕在外,他們只能遙遙望着戰場,心中焦急卻寸步難行,連白的魂力太過強大,以他們二人的實力,根本無法接近分毫。
怎麽辦......
結界內。
歲良憑借本能擡手彙聚靈力試圖擋下連白這一擊,卻被炙熱的魂力灼傷了雙手,頓時慌了神:“連白,你瘋了嗎?你打算和我同歸于盡?”
連白淡淡道:“不行嗎。”
魂力從四面八方奔向歲良,一時灼燒到他快要崩潰,見歲良如此狼狽,連白說:“怎麽,你不願意和我一起死嗎?”
歲良氣得破口大罵:“誰他娘的要和你一起死!”
“這樣啊。”連白說,“那也沒辦法,畢竟這由不得你。”
話音剛落,漫天的魂力聚在一起,如同一柄懸在歲良頭上的淩遲之劍,在歲良絕望的注視中緩緩落下——
而結界外的兩人還在試圖闖進去幫助連白,結界卻忽然消失了,兩人對視一眼,均在對方眼中看到了不可置信,魂力消散前,連白的身影微微搖晃,最終緩緩倒在血泊中。
“連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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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南緩緩睜開眼,還沒等他搞清楚自己為何站在這裏,便看到了不遠處依偎在一起的兩具屍體。
一具是連白,一具是自己。
從南眨了眨眼,眼中有些許茫然,他憑借着本能走上前,想抱起連白,雙手卻直直穿過了連白的屍體。
“怎麽回事......”
他不死心,再一次嘗試,卻依舊抱了個空,破碎的聲音帶着哭腔回蕩在耳畔,這是從南和這溫暖世間唯一的聯系:“先生......先生,我抱不到你了,怎麽辦、我該怎麽辦...”
腰間的鎖魂玉散發着微弱的光芒,與此同時,從南原本透明的身形逐漸顯現,但這變化太過輕微,陷入悲痛中的從南完全沒有注意到。
雨水浸透了連白的身體,從南拼了命地想要護住連白,不讓那些肮髒的泥污弄髒他的先生,卻始終是撼樹蚍蜉。
水墨畫一般的天幕下,少年抱着他心心念念的人,從雨落到雨停,從日落到日出,直到第二天,有人實在于心不忍,将他們二人的屍體搬到了郊外,挖個坑埋了。
從南看得到摸不着,只能跟在那人身後,最後坐在連白的墳前,低聲呢喃:“先生......我好想你。”
剛下過雨的泥土散發着清香,少年怕先生在地下太冷,便用自己的鬼魂守在先生的墳旁,剛成形的鬼魂太過虛弱,時而清醒時而昏睡,待到日月輪轉、季節更替,墳前長滿野草,少年亦如此。
酆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