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主動

007 主動

見易卿塵一臉茫然,吳芷靜主動解釋:“打造神秘感,增加大衆的期待值,這就是一種運作策略。你想想,仙人是不是都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只有最關鍵的時刻才會顯露真身?而且,每次露面,都要驚豔全場。”

“我、我能驚豔全場?”易卿塵沒想過他和這四個字能扯上關系,娛樂圈裏什麽精絕的人物沒有,他要如何在銀河裏争輝?

吳芷靜的唇邊綻開一抹笑容,和桌上銀瓶裏怒放的紅玫瑰相得益彰。

小白彎起眼睛說:“有靜姐在,你就能。”

......

臨走,吳芷靜給了易卿塵一個盒子,盒子裏面是一支雙卡雙待手機。公用和私用兩個號碼,這是作為盛世藝人的基本标配。

吳芷靜說,她近期會炒熱大衆對他真身的讨論,之後再找合适的時機安排他亮相。他頻頻點頭。

一周後,易卿塵去移動營業廳辦理新號。

等着叫號時,排他前面的小姑娘查了查自己的號碼餘額,發現她出國期間,前男友一直在幫她默默交話費。小姑娘眼睛鼻子都紅了,感動得語無倫次。

輪到易卿塵,他腦子一熱,搭上一根天外飛筋,也跟業務員說:“請給我查一下這個號碼,還有多少餘額?”

業務員輸入一串數字後,微笑着說:“這號停機了,欠費八十六塊二。”

呵呵,他就是敗給了自作多情的想象力……哪會有人給他充話費,盼着他有朝一日回來呢。

在補交了八十六元二角欠款,外加新充三百元話費後,易卿塵的手機終于物盡其用。開機之後,除了中國移動歡迎了他,其它什麽都沒有。

出了營業廳,易卿塵一個人走在街上。京北還是那個京北,溫溫柔柔地照着他。

他走啊走,看路口的煎餅攤冒着熱氣,再往前走,一旁的師大附中在做課間操,不知為何,一只紅氣球從升旗臺附近飛上天空……這一切都很無聊平淡,易卿塵站在路邊,突然之間,他好想楊原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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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那個總是笑嘻嘻,不會罵他的阿野。

感性的閘門一旦破開個口子,就有一瀉千裏的危勢。這樣下去可不是辦法,易卿塵強行用主觀幹預主觀。他捏了捏眉心,逼自己去想昨晚讀的那本《溪山琴況》。

“一曰靜”那章裏寫“惟涵養之士,淡泊寧靜,心無塵翳,指有餘閑。”說的是心中全無雜念障蔽,指尖的彈奏才有清妙的光澤。

易卿塵在心裏一遍遍念着“心無塵翳,指有餘閑”,像個破了戒的和尚,掩耳盜鈴般“南無阿彌陀佛”個沒完。

一邊念叨一邊走,差點撞到什麽東西,停下一看,是聖亞索菲特酒店門口的宣傳立牌——“古琴藝術申遺十九周年學術研讨會”。

易卿塵好像得了天機召喚,趕着燒頭香一般跑進去,尋找位于二樓的大宴會廳,去聽聽清和之音,正好滌一滌妄念。

可惜他還是來晚了,研讨會已經結束,現在是臺上媒體拍照的時間,幾個西裝革履的應該是部委的專家,穿着漢服長袍的是古琴演奏家。

站在最後一排張望了兩眼後,易卿塵覺得沒趣準備離開,倏忽間,視線卻定格在觀衆席第一排穿黑襯衣的男青年身上。

看清楚那人的容貌之後,他的心立刻怦怦地狂跳,第一反應是躲。

人真是怪,明明那麽想,卻害怕見到他。

易卿塵的心如琴弦繃緊,腳踩着棉花似的,走不了直線,慌裏慌張地沖進衛生間去拿涼水狠撩了幾把臉,看着鏡中如驚弓之鳥般的自己,在心中暗罵自己一聲“慫包”。

他不應該這樣的。

既然楊原野已經把往事翻篇了,一對陌生人有什麽必要躲躲閃閃?他自己這樣挂相,反而顯得好像放不下似的,當初既然決定離開,還指望楊原野對他三笑留情嗎?況且楊家都落魄了,楊原野心情不好,沖他發脾氣也情有可原。

下次如果再見面,易卿塵心想,他一定要大大方方、波瀾不驚的,當對方是個舊同事,該怎樣就怎樣,不管發生什麽,都不要往心裏去,至少不能表現在臉上。

易卿塵默默地給自己心靈馬殺雞了半天,情緒穩定了不少。

走出洗手間之前,他還是不禁伸頭伸腦地張望了半天,确認外面沒人才走了出去。

誰知冤家路窄,還沒走到電梯口,就又看見楊原野,此刻正和一個西裝革履的老男人站在一起。旁邊等電梯的還有兩個女的。

易卿塵沒有他剛剛計劃的灑脫大方,本能地一縮脖,還是躲到牆後面去了。

“你先去房間等我,我半個小時之後就來。”老男人的聲音聽起來挺斯文,對着楊原野說道,“1206,這是房卡,你可以先準備準備。”

易卿塵聽着這話,不知怎得有種說不上來的別扭。

上行電梯來了,楊原野和老男人一齊走了進去。

待易卿塵終于确認人走了之後,才敢露出頭來,踱去電梯口。

下次,下次他一定不躲了。他躲什麽?他也沒做錯什麽事!除了把人甩了就跑之外……

身旁那兩個等電梯的女人都挺心大,就那麽旁若無人地聊起別人的八卦來。

“你看見了嗎?剛剛那個是沈鶴衣,古琴圈子裏的。”

“就是他,老變态。”

“诶?他哪裏變态?”

“有人上周碰見他去看男科。”

“……咦~男科?該不會是有那種病吧?”

“誰知道,有病還跟年輕帥哥亂搞,真缺德。”

“你說剛剛那男的?他倆是……那種關系……?不會吧……”

“你可真純情!不是那種關系,難道來酒店開房是下五子棋呀?”女子放肆地笑起來。

另一個女子也跟着笑,笑完一低頭,好像想起來點兒什麽似的,“哎,你覺不覺得那帥哥看着好臉熟?我這腦子猛住了,他——好像是個明星?”

“不是吧,我怎麽不認識?太可惜了,這年頭極品神顏都去搞gay了,我們大女主只能獨美!”

“真的是。”

下行電梯來了,兩個女人邊說邊走進去。易卿塵腦袋嗡嗡作響,跟着上了電梯。到了一樓,他沒走,坐進酒店大堂的沙發裏,思緒一片亂。

楊原野和這個沈鶴衣到底是什麽關系?是不是真的像人說的,是“開房”的關系?還是說跟楊原野倆人在談戀愛?

易卿塵心裏湧上來一股難受,理智又覺得不該這樣,不管是什麽關系,說到底,他都不改多管閑事……

正欲起身,腦子裏忽又蹦出兩個字:男科——像一座小山攔住他離去的腳步。

往好了想,那個沈鶴衣,如果真的有病的話,做好安全措施應該也可以避免疾病傳播。可是……以前他們倆做的時候,也沒戴過套啊……嗯,他和楊原野以前也稀裏糊塗地睡過一次。

楊原野如果不知道對方有病,又不做好防護,後果會怎麽樣?易卿塵的手又不服大腦管,自己開始打字問百度,眼睛也很配合,好奇得很。看完前兩個高贊回答之後,他整個人都不太好了,頓覺楊原野下半身乃至下半生的幸福即将毀于一旦,以後就算進了養老院也會被護士嫌棄到死。

五分鐘之後,易卿塵鬼使神差地出現在一家24小時便利店,在一衆花花綠綠的盒子面前茫然無措。各種品牌、尺碼、還分什麽平紋、螺紋、顆粒、矽油、水溶、延時……到底應該買哪個……

店員走了過來,上下打量着他:“需要幫忙嗎?”

他的臉紅成一顆晚熟蘋果。自己一個二十七歲的大男人,居然不會買套!他飛快地從架子上抓了一盒:“不用人幫,我就是看看口味。”

結賬的時候,店員明顯在憋笑,易卿塵很想死。一想到自己待會兒要去送這破玩意兒給楊原野,易卿塵更想死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他卻還在酒店十二樓的走廊徘徊。

易卿塵躊躇不前,他知道楊原野對他很排斥,可他又忍不住不管,真是自找罪受。沈鶴衣說半小時就回來,這也快了,須得惜時如金。

上次是偶遇,他毫無防備。這次讓他主動找上門去,确實難度很大。

最終,易卿塵還是拿出了殺手锏,打開百度,又看了一遍高贊回答,圖文并茂,觸目驚心,每次看都能令人虎軀一震。

就算不是為了楊原野,單單是為了維護社會衛生健康環境,他作為一個公民,也有這個義務。

咬咬牙,他終于按響了1206的門鈴,鼻尖沁着薄汗、耳根發燒、眼皮突突直跳,像高考查成績,等着網頁加載,度秒如年。

咔噠一聲,房門打開了。

再一次四目相對,屋裏的人顯然也被他吓了一跳。

只見楊原野襯衫最上面的兩顆扣子敞開着,露出一大片蜜色的皮膚。剛洗過的手,來不及擦幹,還在滴着水。

“……嗨。”

兩人尴尬地定格了幾秒。易卿塵把心一橫,上前一步,像個被迫英勇就義的逃兵——死是一定的,唯一能做的是保持遺容。

他抓過楊原野的一只手,視線逃避不去直視他的眼睛,将剛買的一盒安全套拍進對方手裏,操着漫不經心的模樣,清了清喉嚨,說道:“這個給你。”

說完,隔了好幾秒才敢擡頭,見得楊原野眉頭蹙着,臉上烏雲密布,像要劈出一條閃電,可眼底卻透着一絲說不出的凄楚。

楊原野很快地從一種複雜的表情中跳了出來,換上了一副好整以暇的冷漠寡情模樣,倚着門框斜睨着他,說道:“你改行做閃送了?我沒點這個,你送錯人了吧?”

“我……”易卿塵撚着手指,“我覺得你應該需要。”

楊原野盯着他看了半天,問道:

“還記得你當年最後留給我的話嗎?”

“……我,不記得了。”

易卿塵撒了謊。

“也對,貴人多忘事。”楊原野冷笑一聲,“你當時說——‘咱們以後就當不認識吧’……想起來了嗎?”

“我是那麽說的嗎……我,忘了……”易卿塵低下頭,聲音越來越小。

垂下的視線裏,他看見楊原野的腳步慢慢地朝他走近,在他面前站定。冰冷的聲音從上方傳來:“有意思嗎?你省省力氣,我這兒沒有你想要的東西了。”

易卿塵的心剎那間被攥緊,他不敢擡頭,因為他猜也知道現在楊原野臉上的表情,一定是厭惡的,他不想看。

一只手扳起他的下巴,像有電流瞬間通導在他全身。易卿塵被迫仰起臉,視線交織的一刻,那只手上的力度驟然加重了。

“唔……放手……”易卿塵緊抿着唇線,下巴被捏得生疼,對方卻絲毫不收力,仿佛很享受看他難受的樣子。

他用力一把推開了楊原野,盡量讓自己保持冷靜,解釋道:“我不要你什麽,你誤會了。我是剛剛在樓下看見你和一個男人——”

易卿塵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既然看見了,還上來打擾我們?還是說,你想加入我們?”

楊原野看了眼手中被塞進來的花花綠綠的盒子,輕蔑地笑道:“怪不得你能在這圈子裏混得風生水起,敢情是本事漸長……跟我說說,是誰把你調教得這麽好?”

易卿塵的眼睛蒙上一層慘灰,此刻臉色也定是非常難看……他安靜地瞧着楊原野,聽着對方繼續作賤他。

“要不,你進來玩一會兒?”說罷,楊原野沖他做了個“請進”的手勢。

“……”

恥辱在顱內炸開,向全身蔓延。易卿塵眼眶裏的灼熱就快含不住,牙齒狠咬着下嘴唇,口腔內襲來一股腥甜。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自暴自棄地學着楊原野那副無所謂的樣子,說道:“……今天就不了,春宵一刻值千金,你們玩兒吧。對了,記得帶套,這點兒錢,我就替你出了。”

“易卿塵,你可真貼心!知道我現在是個窮光蛋,連套都買不起了?哈哈,謝謝。”

楊原野把謝謝兩個字咬得很重,臉上仍是輕慢的笑意,他懶散地倚在門邊,一只腳翹着繞在另一只腳邊,戲谑地瞅着他。

易卿塵有些遭不住這樣的角力,聲音頹下來,問道:“為什麽要這樣……我們是仇人嗎?”

此刻,楊原野漆黑的眼眸不再是黑珍珠的黑,而是深淵的黑,噩夢的黑。他咬字清楚地反問道:“是啊,不然呢?”

楊原野俯身湊近他的耳邊,用很輕很輕,似笑非笑的語氣接着說道:“全世界我最恨你。”

說完,他沒有任何表情地直直盯着易卿塵。

對視的剎那,易卿塵忍不住後退了兩步,心口會跳的東西被生生搗碎了,隔了許久,他才勉強發出斷續的聲音:“……也,也好。”

也好,至少我和別人不一樣。

楊原野嘴唇翕動,易卿塵見他還要說話,立刻擡起了手,一個手勢隔空給堅決地擋了回去。

“閉嘴!別再說了……你忙你的吧。我今天不該來的,以後也不會再打擾了。”

說罷,易卿塵擡起胳膊一把推開楊原野,轉身離去。

清瘦的身影消失在了走廊的盡頭,沒有人能看到他那柔軟的五髒六腑被生生刺穿落下的一地鮮紅,一路灑在酒店灰白色星空紋樣的地毯上,像極了重逢那天濺在皮鞋上的波爾多紅酒。

楊原野倚着門,望着空蕩蕩的走廊,臉上原本或惡劣或輕浮的表情逐漸地僵住。良久,他低下頭看着手裏的一盒安全套發怔,看着看着,突然微微揚了下唇角。

畢竟他買的是XL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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