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空門

008 空門

與此同時,聖亞索菲特酒店頂樓餐廳雅座。

沈鶴衣和施丹青相對而坐,面前是一壺頂級武夷大紅袍。

“施老剛剛的一曲《梅花三弄》真真是出神入化。第一段輕柔,是含苞待放的初梅;第二段明快,是群梅盛放的壯麗;最後一段深沉悠遠,恰如那寒梅凋零時的離別之意。妙哉妙哉!”沈鶴衣這一段兒給這一曲誇出花來了。

施丹青捋了捋半白的胡須,擺擺手道:“鶴衣你過獎了!不是我彈得好,是你送我那琴,當世一絕。下次你帶令郎來,我再給你們彈一曲。”

“下次一定帶世豪來拜訪您。這一床‘鳳舌’在您施老手上才能煥發新生,要是給別人,那就叫暴殄天物!”沈鶴衣恭維道。

都是古琴,可琴的價格可以天差地別。沈鶴衣送施丹青那床“鳳舌”古琴是清代傳下來的,仲尼式,純天然蠶絲弦,非常規整,緞紋明顯,通體黑色,背面篆刻大量銘文,琴額處有一明顯斷裂。這是沈鶴衣從拍賣會上拍得的老琴,價值六十七萬。

這在古琴圈,并不算什麽太貴重的琴,動辄幾百幾千萬的古琴,也有的是。

施丹青笑着品了一口大紅袍,想到件事兒,開口問道:“最近我聽說,有人把古琴和流行樂捏合在一塊兒,還挺火的?是有這回事兒?”

“那小歌手叫易卿塵,至今也沒露面,歌倒是真的挺火。”沈鶴衣雖然混古琴圈,但本質是商人,和施丹青不同,外面的事情沈鶴衣都是知道的。

“這股‘中國風’還是刮到咱們古琴圈裏來了。”施丹青面露不悅,“我老了,跟不上時代了,不過依我之見,古琴是最為高雅的藝術,還是不要奴顏婢膝,硬往那流行歌上湊,降低了咱們琴人的身份。”

他們的“古琴雅集”全靠商界名流供着,追捧的就是“稀有”和“高雅”。施丹青是文化人,也是個俗人,自然不喜看古琴下了神壇,擋了他的財路。

“您說的是。外頭老百姓就聽個熱鬧,瞎追捧。失去了原汁原味,那還叫古琴嗎?”沈鶴衣附和道,“不過樹大招風,據我所知,娛樂圈裏已經有人開始動作了,咱們暫且先觀望着。”

施丹青笑着撇清:“說哪裏的話,我只管彈琴,別的事兒都和我無關。”言罷,随手摸了一把桌邊的浮灰,鼓起腮,吹散了那惱人的塵。

-

夕陽美如畫,清風醉晚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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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酒店倉惶逃回家,易卿塵無力地癱坐在“媽媽的懷抱”裏,窗外的美景都收進不到眼底。他現在亟需有個臂彎可以給他安慰,可惜沒有。

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屬于他的人。

楊原野此刻大概正和別人交頸相歡,大汗淋漓吧……

他猛地從沙發裏跳起來,在客廳一圈一圈地踱步,急需找些事做。他找來灑水壺,一間房一間房地澆花,陽臺的一整牆的綠植都被他澆得透透的。

還是不行,心裏又空又擠,沒有着落。

他又跑去卧室,打掃房間,換一套新的床單被罩,雖然原本的這套是兩天前剛換的。

他像個沒頭蒼蠅似的到處忙,實在沒事可做,就開始練琴。

一曲接一曲,彈着彈着,易卿塵撫琴的手指忽然停了下來,他猛然意識到,自己正在彈的竟是當年《Mr.Y》專輯中的一首歌,那曲調經古琴奏出來,帶出了一陣經年的風。

易卿塵怔愣了一刻,下意識地拿起手機,翻出一段錄音。那是當年他給楊原野第一次試錄這首歌時存下的。

按下了播放鍵,沙沙的空間音持續了幾秒後,便傳來楊原野輕快的聲音:“你離我近點兒,易卿塵,站我旁邊來……咳咳,我開始了?”

歌曲的前奏響起,吉他掃出的旋律悠揚地流淌出來,易卿塵能倒着背出這首曲子。這段demo錄音,他已經聽了幾百上千次。

四年來,易卿塵雖然只發表了一張專輯,但其實他寫了遠不止那十二首歌,只可惜許多都寫了一半而無法繼續。渝州的日子很冷,很多事因為太想念而做不成,他仿佛一直被困在回憶裏。

思君不見下渝州,空餘《人間四野塵》。

耳畔忽而傳來了楊原野冰冷的聲音:“全世界我最恨你”。

對不起阿野,是我錯了。我好想站在你旁邊,是不是來不及了?

太陽最後的一點餘輝透過落地窗灑了進來,金色的光芒千絲萬縷地照進了那雙盈淚的眼睛。

晚霞遮天蔽日,明天會準時到來。

他回來推開的,是道空門。

-

數日後。

“歡迎收聽FM97.4京北音樂廣播,我是主持人蕭蕭。我們這一期的主題是‘塵封的舊夢’,追憶時光裏的老歌。

現在坐在我身邊的就是著名民謠歌手夏夢潔,以及新人歌手易卿塵。聽衆朋友們,歡迎大家通過微博和直播平臺向夢潔和卿塵提問,與我們互動……”

京北廣播電視大廈十七層。吳芷靜正抱着臂站在導播室,隔着透明玻璃看着裏面正在進行中的電臺直播。身後傳來一陣很輕的腳步聲,一個身穿全套高爾夫球運動裝,戴着鉛灰色鴨舌帽的男人走了進來。

吳芷靜側頭看去,揚起嘴角,對來人說:“你這衣服都來不及換就趕了來,是信不過我嗎?”

“哪裏的話,我就是順道過來看看。”楚言摘下帽子,向後攏了攏頭發,眼睛望進直播間裏,問道,“怎麽不是專場?”

吳芷靜淡笑着白了楚言一眼:“您清醒一點,這可是全國No.1的音樂廣播,小易的咖位哪夠專場?我特地拉來夢夢給咱們作配,人家可是推了香蕉視頻的通告過來幫我的。楚總別不知足了。”

“我看了最近網上的讨論,鬼畜視頻做得不錯。熱度夠了,可以繼續推進,辛苦吳總監了!”楚言分出一點視線,給了吳芷靜一個短暫的贊許。

“少打趣我,替你賣命罷了。”吳芷靜的目光落在楚言按在胃部的右手上,蹙着眉問道:“怎麽?又胃疼了?”

“老毛病了。”楚言此刻的注意力并不在自己身上。

吳芷靜不語。默默掏出手機,點了一杯外賣——“木香烏麥熱飲”,最是養胃。她加了錢,選擇了“加急配送”。

夏夢潔和易卿塵正在合奏一曲流行老歌,古琴的清越音色如溪水潺潺,帶有清幽和深沉的古典氛圍,吉他則散發着現代的活力,弦音輕快而富有律動,像是在述說當下的故事。兩種樂器的音色在空氣中交彙,形成一種奇妙的共鳴。

主持人忍不住鼓掌,贊嘆道:“哇,謝謝夢潔和卿塵的合奏!我還是第一次知道,吉他和古琴的配合是這麽美妙!既古典又現代。我看見留言板上一下子多出好多聽衆朋友的留言。

網友‘菠蘿菠蘿蜜’說:這首歌的時光感、光陰感太強了!我聽出了故事。

網友‘蝴蝶小飛’說:求古琴譜子,太棒太棒了!

……”

ON AIR燈持續亮着,直播間裏的音樂通過無線電波被傳送到京北的大街小巷。

一家醫藥器材店內,楊原野剛剛碼完貨架,對着正坐在收銀臺聽廣播的女人說道:“馮姐,貨我碼完了,你過來盤一下簽個字。”

馮姐頭也不擡地沖楊原野招招手,興奮地說道:“等會兒弄!小楊,你快過來,廣播裏面彈琴呢,可好聽了。我聽說你以前也是彈吉他唱歌兒的?你也來聽聽,正好歇會兒。”

“我好奇問一下卿塵,這是你第一次跟吉他合奏嗎”主持人問道。

“……不是。”易卿塵說。

“那卿塵覺得是和夢潔合奏得更默契,還是和你以前的吉他手更默契呢?……我感覺我好像在給卿塵挖坑啊,不知道對方現在有沒有在聽我們的節目。”主持人說完,并無惡意地笑了下。

易卿塵停頓了幾秒才回答:“嗯……他們不一樣。夢潔是首屈一指的民謠吉他,我以前的吉他手,他……也是個天才。”

主持人突然來了興趣:“哎?我怎麽好像聽出了點兒東西,看來卿塵和這位天才吉他手有故事呀!要不要分享一下?”

易卿塵淡淡地說:“……沒有故事。”

場子一下有點兒冷,夏夢潔趕忙救場:“我倒是有一個小故事想和大家分享,是我大學的時候,有一個貝斯手,他最愛說的就是我貝斯沒聲兒,他……”

……

聽着廣播,楊原野忽而攥緊了右拳,手背上的傷疤經年難消。

馮姐去點貨,特意把收音機調大了音量,店裏被廣播襯得熱鬧,楊原野的神情卻有些許落寞。

主持人:“下面是網友互動時間。我們看看這位叫木木子的網友,他留言說,他很喜歡辛曉琪的老歌《味道》,希望可以聽到古琴彈唱版本。

感謝木木子的留言。不知道卿塵是不是可以給我們現場彈唱一小段兒呢?”

易卿塵說:“好。”

他輕輕撥動琴弦,發出悠揚的琴音。幾下鋪墊之後,直接進入副歌部分,易卿塵用他清澈溫柔的嗓音唱起那首老歌。

“想念你的笑

想念你的外套

想念你白色襪子

和你身上的味道

我想念你的吻

和手指淡淡煙草味道

記憶中曾被愛的味道”

歌聲、琴聲随電波飄散在空氣中,如同輕風拂過柳葉,帶着一種深情的眷戀。馮姐也遠遠地跟着哼唱起來,“想念你的吻,和手指淡淡煙草味道……”

“小楊,你是專業的,你覺得這人唱得怎麽樣啊?”馮姐扯着嗓子,聲音穿過幾排貨架,問道。

楊原野的喉嚨滾了滾,沉默幾秒後,大聲地答道:“唱得太假了!”

“……假嗎??我看吶,你就是嫉妒人家大明星,哈哈哈……”

楊原野不語,從兜裏掏出一盒煙,抽出一支塞進嘴裏。點煙的動作做到一半,他卻頓住了,片刻後又把那支煙從嘴裏拿出來,默默塞回了煙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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