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匕見

011 匕見

易卿塵一愣,沒想到這話頭居然指向了自己。一桌子人的目光登時都聚在他身上,那些眼神裏的意味深長又讓他想起在司徒寒生日宴上的情景,甚至小白,都帶着些不好意思地看他。

狐假虎威的問題就是,老虎不在的時候,總有人去踩狐貍的尾巴。易卿塵喝了一口水,喉嚨滾了滾,無論如何,他不能在這樣的場合失态。為了他能上這檔綜藝,公司花了很多心思運作;如果是為了實現養父的遺願,他更不能意氣用事。過剛易折,忍一時風平浪靜。

“是了,露水情緣,不能當真。”易卿塵放下杯子,扮作溫順,就着他們的話,垂眸斂眉應和了一句。說完,宋小贏露出一絲滿意的笑容,不知在想什麽,又和沈鶴衣交換了一個眼神。

服務員上完了最後一道甜品,陳導演許是喝多了啤酒,沒忍住打了個嗝兒,震天響。大家哄堂大笑,表面上,氣氛依然舒暢和氣。

易卿塵低頭看了一眼手表,九點多了,估計這餐飯該是快結束了。

正想着,忽聽沈鶴衣叫他:“小易,你知道我是個古琴發燒友,咱倆也算是有緣份。我最近新得了床好琴,你來幫我品鑒品鑒可好?”

“我嗎?”易卿塵微怔,心中沒來由地忐忑,可又卻之不恭,還是點點頭應了下來,“談不上品鑒,是我有幸能欣賞名琴。”

易卿塵的養父秦寒松不僅是個古琴演奏家,也是個斫琴師。行話裏管制作古琴叫“斫琴”。易卿塵從小耳濡目染,也是懂一些古琴賞鑒的。

服務員敲門進來,懷抱着一個琴盒,在沈鶴衣的示意下,打開後取出古琴,擺在包間東南角的茶案上。桌上的所有人都起身圍了過去。

“唉呦,這琴也太老了,都裂成這樣了。”江琳達瞧着這把古琴上許多的斷紋,和她想象的華美“名琴”很不一樣,吃驚地說。

沈鶴衣笑笑:“小易,你來看看。”

易卿塵站在茶案一邊,說道:“江小姐有所不知,斷紋是古琴琴面上由于常年風化和彈奏震動而形成的,說明歷史悠久,大概率是值得收藏的老琴呢。”

“正是。”沈鶴衣點頭。

宋小贏提議道:“我是個俗人,這輩子還沒現場聽過古琴呢!不如,易老師給我們彈一曲吧?”

陳導演随之附和:“我也正想聽聽呢!”

Advertisement

一群人聚會就餐,點人表演節目要格外謹慎,搞不好容易犯忌諱。一般習俗都是晚輩給長輩、或者下位者給上位者表演取樂,被點到表演的人心裏多少有些不舒服。

小白趕忙站出來接話道:“這可太不巧了,簽約藝人是不能随意在外面表演的,因為可能涉及到版權糾紛,我看今天就算了吧?”小白的臉紅得有些不自然,眼神也摻着混沌,也許是不勝酒力。

“試試琴而已,又不是商演!在座的可都是圈兒裏的,都懂。拿這個做借口,易老師是不給面子咯?”宋小贏将上一軍。

易卿塵沒多做猶豫,語氣和緩、半開玩笑地說:“怎麽會,我可以給大家彈個古曲,幾百年前的人是不會來問我讨版權的。”

他無所謂面子不面子,上位者還是下位者,他本就是個小人物。若想生存下去,必先得把自己的傲骨敲碎,低下身段,否則就會有人來替天行道,矬他的銳氣。

“沈先生想聽哪首曲子?”易卿塵問。

“《陽春白雪》吧,古琴就要大雅。”

易卿塵恭敬不如從命,走去案前坐定,輕輕撫弄琴弦。可剛彈了兩下,他就發覺不對。這琴斷紋明顯,看着是把老琴,可是琴弦卻又緊又硬,彈起來十分刮手,甚至沒有潤滑過,像是一把從未使用過的低劣貨。

仔細觀察琴面,那些斷紋很像是刻意做出來的。他手上沒停,擡眼掃過沈鶴衣,這樣的琴,行家不可能看不出問題。瞥見沈鶴衣嘴角那一抹笑意,易卿塵的心一沉,突然明白了,原來這琴竟是專門為他準備的。他不知自己哪裏得罪了這位沈先生。

易卿塵開始思考應對之法,一會兒要如何評價這把琴,既不公開戳穿,讓沈鶴衣下不來臺,又不能顯得自己是個外行,落人話柄。正想着,“嘣——”的一聲巨響伴随一道生澀的音符,琴弦竟然崩斷了。

四座嘩然。江琳達、王制片和陳導演都驚得張開了嘴,只有宋小贏一副看戲的表情,似乎事先早有預判。

小白懵了,結結巴巴地努力想要解圍:“哎呀,不好意思哈,易老師不是有意的……這弦應該能修吧,有什麽損失我們公司一定賠!”

沈鶴衣一臉寬厚和藹:“好啊,小白姑娘,這琴是我剛拍得的百年老琴,也不貴,就一百二十萬而已。”

“多……多多少?!”小白差點兒沒站住,臉上凝固的表情似乎在說,沒想到帶藝人出來吃個飯,能惹這麽大禍……

易卿塵開口道:“不知道沈先生是在哪家拍賣行拍得的這床古琴,您怕是被騙了。這弦雖然是絲弦,卻是最劣質的品種,斷紋也是後做的,您最好找專家重新鑒定一下。”

一席話一出,場上衆人的表情都有些複雜,又不盡相同的精彩。

“是嗎?”沈鶴衣假裝驚訝道,“我不是行家,許是真被騙了呢!不如這樣,既然小易你懂琴,又是你把它弄斷了,我就割愛,把它原價讓給你吧。回頭我把拍賣憑證、收據也都給你。你去找拍賣行、找專家鑒定,要真是贗品,說不定你不僅能拿回全款,還可以索賠好幾倍呢,怎麽樣?”

宋小贏立即附和道:“我看這個法子好,雙贏。”

易卿塵哪裏有錢,就算有錢也不會買這個贗品,明知是坑,哪裏跳得下去?不過要怎麽才能繞過這個坑,易卿塵想一時不出解法,僵在原地。

小白不知是喝了酒還是受了驚,後退幾步,身子一晃,扶着額角一頭栽進了沙發裏。

沈鶴衣見狀說道:“我也不在乎這區區一百多萬,還是咱們大家的交情更重要。小易,我看你也不太想買,我又從不為難晚輩。要不這樣吧,你自罰三杯,這事兒就算過去了!我一向好說話。”

“對對對,自罰三杯就翻篇兒最好!別搞得那麽僵嘛,也不好跟楚總交代。”王制片不知是真替他解圍,還是有什麽旁的心思。

易卿塵摸不清這裏面的底,看這些人都是千年的胡椒萬年的姜,不好應付。要是喝酒能解決今天這場混亂也未嘗不可。

他把心一橫,說道:“好,我自罰三杯。無論琴的真假,驚擾了各位雅興,确實是我的失禮。”

“言重了,都是小事兒。”沈鶴衣笑道。

門外有人進來把那贗品古琴收了起來。宋小贏叫來了服務員,說了些什麽之後,服務員很快便又端着個托盤進來了。

易卿塵一看,頓時傻了眼。三只透明的500毫升分酒器,裝了滿滿三大杯的白酒,一共一斤半。他瞬間心慌起來,不知道喝完這三大杯,自己還能不能走出這個門。

“來吧,易老師,這一杯酒相當于四十萬,多值!”宋小贏生怕他忘了原委。

單槍匹馬被一圈不懷好意的人圍着,人為刀俎,易卿塵沒有退路,只剩一身忍功。

宋小贏拿起其中一杯,“敬”在易卿塵眼前。易卿塵調整着呼吸,接過酒杯,确認道:“是不是只要我喝了,這事兒就算翻篇了?沈先生,在座這麽多人給我作見證,您要言而有信。”

“那是自然。”沈鶴衣自始至終一副容人雅量。

“好。”

白酒辛辣,這一大杯真是要命。易卿塵發現越是小口喝就越難受,索性豁出去了,用喝中藥的法子,大口硬灌。半斤酒下肚,感到胸口發燙,喉嚨仿佛被火燒過一般。

“易老師好酒量,這酒也是好酒,我讓他們挑最貴的上的,來來!“宋小贏沒給他機會喘口氣,立刻又遞上了第二杯。

是不是最貴的不知道,易卿塵只喝出來度數不低,該是55°。別管再貴的白酒,這麽個喝法,都像是在吞刀子,吞一團火。一斤白酒過後,他覺得自己被開胸破肚,堂堂燃燒。

導演制片人圍在旁邊看他,偶爾還吃上兩口甜品,嘴上說着“小易好酒量啊”、“人真敞亮”,實際都樂得看他出洋相。

宋小贏擺明了要整他,沒等他一口氣兒喘勻,就要讓他接着喝。易卿塵知道自己逃不掉,卻也實在難受。醉意漸漸爬上大腦,忽覺頭重腳輕,仿佛整個世界都在晃。

“這杯先欠着吧,我實在不勝酒力,下次一定補上。”易卿塵擺擺手,推卻道。

宋小贏見狀,走到他身邊,攬着他的肩膀說道:“咱們的酒桌文化講究的就是‘感情深、一口悶’,哪有欠酒的?欠錢都不能欠酒呀!”

酒杯快碰到鼻尖,易卿塵為難地推開:“實在是喝不了了,是我失敬了,下次雙倍補上?”

宋小贏啧了聲,嚷嚷道:“啧!敬酒不吃,易老師偏偏喜歡吃罰酒。來,我來幫幫易老師!”說着搶起酒杯,直接往他嘴裏猛灌。

男人手上一個狠勁兒,酒液沖進易卿塵的鼻腔,他猛地推開宋小贏,咳嗽不止。

“易老師別裝柔弱,咱老爺們兒不興那個!我們幾個可都是‘直男’,不懂怎麽心疼弟弟,哈哈!”宋小贏哈哈大笑,其它幾個人也笑了起來。

笑聲刺耳,易卿塵想吐,他一手按住胃部對抗自己生理的惡心,一邊用餘光瞟了一眼沙發上已經不省人事的小白,那杯粉色荔枝雞尾酒也定然有問題。

速戰速決吧。“不麻煩你了,我自己來。”易卿塵接過酒杯,深吸了一口氣,猛地仰頭,喉結滾動,将最後一杯白酒灌進胃裏。

三杯酒下肚,他眼眶冒火,額頭透出一層冷汗。仿佛有一只看不見的手在他的胃裏翻攪着,一個反胃,易卿塵捂着嘴轉身往外走,卻被宋小贏生攔了下來,用手指了指身後說:“別跑啊……咱這個包間裏就有衛生間。”

易卿塵跪在馬桶前,一股強烈的酸味湧上喉嚨,接着是一連串的嘔吐聲。胃都吐空了,到後來只剩胃酸胃液。體力仿佛被抽空,他疲憊地癱坐在地板上,額頭滿是冷汗。

隔了一會兒,宋小贏開始敲門:“易老師,你沒事兒吧?要是不舒服就回家吧。”

回家,終于可以結束了嗎……

宋小贏接着說:“你的小助理喝醉了,要不我先讓琳達把她帶去樓上,開個房間?”

什麽?絕不能讓他們帶走小白,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不用了!!我這就出來……”

易卿塵強打起十二分精神站起身來,用涼水狂拍腦門,打開衛生間的門,走了出去。

外面,王制片和陳導演已經走了。只剩沈鶴衣和宋小贏坐在剛剛吃飯的那張圓桌旁,桌上煮着一鍋熱湯,呼呼地冒着奶白色的熱氣。小白軟趴趴地躺在沙發上,旁邊坐着江琳達在玩手機。

“易老師快過來坐!你剛吐完,胃都空了,我給你點了個鍋子,暖暖胃。”宋小贏賊笑着,沖他招手。

易卿塵蹙着眉不搭茬,徑直走向了沙發:“小白醉了,我先帶她回去了,咱們改天再聚吧!”

沒想到,一旁的江琳達突然站起身,皮笑肉不笑地擋在中間,說道:“易老師,我可不能把小白姐交給你。你一個大男人把醉酒的姑娘帶走,不合适吧?”

“……那你們想怎麽樣?”易卿塵慢慢看向她。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