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反殺

012 反殺

江琳達按亮手機屏幕,翻出最近通話記錄:“喏,你看!我剛用小白的手機給她男朋友打了電話,人已經在來的路上了。要不易老師您先吃個鍋子,大家一起等等小白的男朋友?”

原來江琳達剛才手裏拿的是小白的手機,用小白的指紋解了鎖。

“小易你要是着急,你就先走吧,不用在意規矩、輩分什麽的!”沈鶴衣以退為進。

易卿塵看看這群人,又看看不省人事的小白,最終還是放棄了離開。

“來,過來坐!”沈鶴衣拉開自己旁邊的椅子,易卿塵別無選擇地走過去,座位被夾在沈鶴衣和宋小贏中間。

沈鶴衣本身不是古琴演奏家,而是個喜好古琴的商人。這個高端古琴圈裏流行“彈琴社交、以琴會友”,沈鶴衣就是“雅集”的組織者。富人名流以能加入古琴“雅集”為榮,每年大量的會費、贊助款流水般地進來,供養那些古琴“大師”、“名家”,有錢有權的以此彰顯自己是個“文人雅士”,比其它庸俗的有錢人更崇高。

“小易呀,你聽過‘士無故不撤琴瑟’吧?”沈鶴衣狀似閑談,說道,“放在古代,只有有官階的人才配聽琴、彈琴,勾欄瓦舍那是要明令禁琴的。有些個士大夫,在瓦子裏聽完了俗樂,回家都得立刻取出琴來,彈上一彈,自證風骨。所以啊,古琴有自己的格調,不能輕易破了這份‘雅’。小易,你說呢?”

沈鶴衣說的确實都是事實,他也在隐晦地說,易卿塵這樣的音樂形式,相當于把雅樂和俗樂混為一談,是對古琴的亵渎。

易卿塵自然不認可那樣狹隘的想法:“沈先生果然是愛琴之人,對古琴的過去如此了解。以前,古琴确實是高山仰止,是太古遺音,更是聖王之器。可是,也正因如此,每一次王朝更疊,就會焚毀上一朝的琴譜,重新建立新的雅樂。這也是為什麽流傳下來的琴譜、琴曲、琴歌那麽少的原因之一。我父親曾經說過,再好的藝術形式,如果無法流傳,最終消亡,那就沒有了意義。”

“你這個孩子還挺有想法,願意挑戰權威,”沈鶴衣說着漂亮的話,實則是罵他不知天高地厚,“那按你說,把古琴硬是融到流行樂裏去,就是對的嗎?咱們的散音、泛音、按音怎麽能完好地融進流行樂的編曲裏?那些個拍子卡得那麽死,古琴的韻味都出不來,這樣的傳承還有意義嗎?”

“沈先生自是不必過于擔心編曲的問題,所謂和而不同,我最近——”

易卿塵話還沒說完,包間的門就被推開了。兩個男性服務員走了進來,一人手裏拿着一個活物,徑直立在他們身後。

“你們一會兒再聊!”宋小贏的雙眼發射出瘆人的精光,“我這兒有一道宮廷滋補靓湯,專門為了今晚準備的。尤其是易老師,剛吐了不舒服,得好好喝上兩碗!”

易卿塵回頭看,居然是一只活的野山雞,和一只活鼈。兩個服務員一人手裏握着一把透着寒光的短刀。

“……你要幹什麽?”易卿塵只覺神經倏地被人扯緊,緊到兩邊太陽穴都在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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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山雞忽然鳴啼一聲,立刻被男子用力捏緊脖子鎖住了喉嚨,只剩翅膀還無力地撲騰着。

“別怕呀,”宋小贏的聲音愈發陰寒,“這湯叫‘霸王別姬’,就得要現殺現做才好喝!”

“……”

野山雞拍翼的聲音窸窸窣窣,易卿塵不敢妄動,緊張地與它面面相觑。

宋小贏道:“這野山雞是長白山深山老林裏現抓來的。這畜生啊,說來還有點兒好笑,本來是只山雞,長了幾根漂亮羽毛還以為自己是鳳凰了,據說它被陷阱絆住的時候,還跟那兒抻着脖子唱呢!”

宋說着将一只手搭在易卿塵的大腿上,眼神一變,問道:“你說可笑不可笑?”

易卿塵緊閉着泛白的嘴唇,默而不語。

“易老師看過電影《霸王別姬》吧?”宋小贏說道,“那袁四爺為了給他心愛的程蝶衣補氣血,做的就是這道湯。你今天有口福了,平日裏唱歌辛苦,正好補一補。”

易卿塵想不起《霸王別姬》裏的橋段,只隐約記得那電影很是壓抑,最後張國榮演的程蝶衣刎頸自盡了。

“來,上菜吧!”宋小贏陰寒地吩咐道。

身後的男人聞言緊捉住那只野山雞,移至易卿塵面前,舉在鍋子上方,随即亮出手中銀色短刃,“刷”一下劃過它的脖子。野山雞哀啼一聲,發狂掙紮,動脈裏的血瞬間飙了出來,鮮紅色飛濺在易卿塵的臉上和白襯衫上。溫熱又鹹腥,是一只畜生的賤命留下垂死的溫度和氣味。

易卿塵頭皮一陣發麻。

野山雞的脖子斷了一半,耷拉着,再也發不出聲音。翅膀還偶爾撲騰,帶起它深藍色和翠綠色交織的光澤羽毛,猶如死亡了的藝術一樣瑰麗。

男人用小刀一點一點地将它脖頸上的口子劃得更張。血,汩汩流入鍋中沸湯內,那嫣紅及時化開,融入奶白的湯汁中,湯汁由白變粉,再變深,仿佛一座火山的大口,吞噬着,一滴兩滴……直至血盡。

野山雞只剩一副空了的軀殼,男人收起刀,帶着野山雞的屍體退到了衆人身後。

宋小贏瞟了一眼易卿塵比牆壁還白的臉色,滿意地笑了笑。他站起身,拿起一只精致的白瓷碗,用湯勺攪動着鍋中原本不知是什麽的肉,邊盛湯邊說道:“趁熱喝,這麽金貴的東西,別浪費了……”

空氣中彌散着一種味道,混合了血肉和動物內髒,是一種刺鼻、腥臭的熱味。

沈鶴衣在一旁冷眼旁觀,看着那一碗血湯,語帶雙關地對他說:“小易,光是好好彈琴就用不着補氣血了,何苦非要唱歌呢?你自己掂量掂量。”

易卿塵确實被這一切驚住了,驚到毛孔冰冷,冷到血液裏去。人都說殺雞儆猴,可他此刻不是“猴”,而是那只“山雞”。這屋子裏手執利刃的人無非是想不費吹灰之力地解決了他,用來警告敲打他背後的“主子”。

易卿塵不能就死,更不能做一只任人随意宰殺的“山雞”。

父親、阿野、家,他什麽都沒有了,不能再沒有了音樂,這裏面寄托着秦寒松畢生的期望,也是他自己安身立命的根本。

酒壯慫人膽,更何況易卿塵本就不慫,一身韌勁兒。借着三杯白酒的後勁,易卿塵冷笑一聲,抄起面前的碗,心無旁骛,仰頭将那一碗血湯一飲而盡。

易卿塵擦擦嘴角笑着說:“果然滋補暖胃。”目光灼灼,眼中是不尋常的光影,倔強又頑固。

宋小贏和沈鶴衣難掩驚訝的眼神。剛剛一直軟弱的人不是應該哆嗦着落荒而逃嗎?沒想到這只“山雞”的脖子這麽硬。

易卿塵喝完了血湯,又扭頭看向身後,視線落在那只甲魚身上。

別姬別姬,只有姬,沒有別,這出好戲怎麽收場?趁服務員沒反應過來,易卿塵捉起那只甲魚,按在面前的桌上,說道:“兩位如果不介意的話,這接下來的活兒就交給我吧!”

還沒等宋小贏開口,易卿塵便将甲魚的殼翻了過來。那龜的腦袋和四肢在殼裏來回伸縮,無聲地掙紮。

江琳達剛看了野山雞放血,已經腿軟,可又實在好奇易卿塵要對那甲魚做什麽,于是也湊了過來,站在圓桌的最遠端探腦袋瞧着。

易卿塵臉上還沾着血,看起來卻異常平靜,像個沒有感情的劊子手。

當甲魚又一次探頭掙紮時,易卿塵手起刀落,一聲悶響,它的脖頸上立現一道暗紅色開口。原本靈活伸縮的頭瞬時像霜打的茄子,無力地耷拉在白色桌布上。暗紅色粘稠的血液從傷口慢慢往外滲。甲魚的脖子挺硬,短刀又不夠力度,易卿塵接連砍了好幾刀,直到它的整個頭和身子分離。

在衆人訝異的目光裏,易卿塵徒手抓起那截斷頭,扔進面前這鍋血色沸湯裏,瞬時千波萬浪,濺起一片腥紅。

“啊——!”江琳達驚呼着捂着嘴退了幾步。宋小贏也不自覺地站起身來。

易卿塵抽出宋小贏位子上墊着的潔白餐布,擦拭着刀,直到那潔白餐布上血跡模糊,像一幅印象派的紅色塗鴉。

他舀着湯勺,盛了一碗,連同那節煮得半熟不熟的腦袋,一起端到宋小贏面前:“宋先生,嘗嘗吧!”易卿塵淡笑着遞上去。

“啊!快拿走!”宋小贏擡手去擋,一碗湯傾翻在地,一半潑撒在他暗綠色天鵝絨西裝上,而那截斷頭正好掉在他的鞋子上。宋小贏吓了一跳,一腳将斷頭踢飛,口中驚喘着:“你特麽有種……”

“唷喂!吃個飯怎麽還弄了一身,不如今兒先散了吧,小贏也得回去換身衣服不是?”沈鶴衣害怕過一會兒矛頭會對準自己,他可是斯文人,不想面子太難看。

“對,我這一身髒,就先走了。易老師,今天幸會了,咱們改天再聚。”宋小贏說罷,脫掉濕了的外套,帶着江琳達一起走了。

不一會兒,衆人散去,包間內終于只剩下易卿塵,還有在沙發上昏睡的小白。

易卿塵依然保持着高度警惕,不敢離開小白半步。好在小白的男朋友很快就到了,看見易卿塵臉上身上的血跡,想了想,沒有多問,背起小白,連連道謝後迅速遁走。

窗外的月亮遮在雲後,城市霓虹妖冶绮麗。易卿塵望着窗外,怔了會兒神,好像忽然被卸了力。忽然一陣血氣上湧,他頓覺頭暈目眩,徑直沖到馬桶前,瘋狂地嘔吐。半晌,他站在洗臉池前,冷靜地将臉上的血跡清洗幹淨。

轉身離開前,最後看了一眼被宋小贏踢到地毯角落的甲魚斷頭。甲魚仍半睜得眼睛,至死看不懂這一場成年人的游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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