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II

021 前塵 II

“是你？！”楊原野看着易卿塵，一絲尴尬過後露出驚喜的表情。

此話一出，一夥人的目光都轉向他們。

“認得就好，”易卿塵瞪視着楊原野，“又見面了。”

楊原野略一低頭，複又揚起嘴角笑得亦正亦邪：“嗯，別來無恙。”

想想自己在醫院連打了三天的吊瓶，易卿塵反問道：“你覺得‘無恙’嗎？”

“……”楊原野眼睛一轉，扭頭對周泗淼說，“就他吧。”

出乎所有人意料，楊原野偏偏選中了易卿塵做他的音樂制作人，而易卿塵的臉色無比難看。

“對不起，你換個人吧，我只給原創歌手制作專輯。”易卿塵已經盡量控制了情緒。

周泗淼拍掌稱快：“哎？巧了！卿兒，你怎麽知道小野想搞原創啊？這真就叫天作之合！”

易卿塵瞳孔擴大，難以置信地瞟了一眼楊原野：“他？他會寫歌？”

周泗淼含笑看着他們倆。

楊原野理所當然地聳聳肩：“歌沒寫過，我會彈吉他。”

“所以才要你指導他、教他嘛！”周泗淼一擡下巴，“就這麽定了！這點小事兒我還是能做主的，小野，回頭替我給你媽媽帶好兒，我先走了啊。”

“……”易卿塵揪着手腕上的紅繩，拳頭攥得死緊。

雖然熟了之後楊原野解釋過，他那天在雨裏搶車是趕着去醫院給得急性闌尾炎的哥們兒送錢救命，可那也無法彌補他給易卿塵留下很壞的第一印象。

Advertisement

彼時，楊原野是個玩票的星二代，沒系統學過樂理，甚至都不懂音樂制作人是什麽。他喜歡彈吉他，就心血來潮要搞原創音樂，奈何家裏有錢，想做什麽就能做。

易卿塵還記得他和楊原野之間第一段真正的對話是這樣的。

他當時坐在MiDi鍵盤面前，楊原野站在旁邊，拿眼睛瞄了一下電腦屏幕上一條條的音軌，有些遲疑地問道。

“制作人是編曲的嗎？我看你在編曲。”

易卿塵搖了搖頭：“不一定，搖滾樂隊一般是自己編曲，流行歌手也可以有自己合作的編曲，比如跟周傑倫合作的鐘興民、洪敬堯、林邁可，這些都是專業編曲。”

“所以你是幫我錄歌的？”楊原野又問。

易卿塵忍着好耐性，再次搖了搖頭：“錄音和混音也不是制作人的工作。制作人可以參與編曲和錄音，但這屬于兼職了技術性的工作。我就經常兼職。”

“既不編曲，也不錄音，難道你們制作人是搞宣傳的？”

“那叫宣發，唱片公司有專門的部門做。至于商業談判，你可以找個經紀人幫你做。這些都不是音樂制作人的本職工作。”

易卿塵直接給“甲方”介紹服務內容：“音樂制作人其實有兩個最主要的職責，都是聽衆不太能感知到的。第一，做定位。一張專輯要朝什麽方向去做，市場需要什麽，歌手擅長什麽，這些最基礎的問題，需要制作人帶着歌手一起找到答案。就比如你母親，當初的定位就是情歌皇後。”

“第二，做決定。有了定位，制作人就要解決專輯制作裏接踵而來的各種問題。比如，編曲和錄音做到什麽效果，哪裏需要修改，整張專輯選擇哪些曲目，制作人都有很大的決定權。所以，同樣一張專輯，不同的制作人會做出非常不同的效果。”

楊原野點點頭：“所以就是說，你們當制作人的很重要啰？”

易卿塵自然覺得如此：“這麽說吧，周傑倫就是自己專輯的制作人，如果換成別人，我們看到的就不是那個天馬行空的周傑倫了。”

楊原野俯下身，湊近些，半開玩笑地說：“易卿塵，你覺得我能變成第二個周傑倫嗎？”

易卿塵送給他一個jpg格式的笑容：“楊少爺，我不是算命的，打鐵還需自身硬。”

不是算命的也知道你成不了周傑倫，因為周傑倫才不會搶別人出租車。

“但我覺得你可以。”楊原野沒頭沒腦地來了這麽一句，易卿塵擡了擡眉，露出不解的神色：“我可以？可以什麽？”

“你那首《雲泥》超硬的。”楊原野說，“也許有一天，你能成為周傑倫。”

Jpg格式升級成了動圖，易卿塵沒想到他會這麽說，忽然有點兒不好意思，耳根發燙，隔了幾秒鐘低低地說了句：“借你吉言。”

接觸多了，易卿塵發現楊原野是匹名副其實的野馬，性子野，路子野。天賦異禀，彈的一手好吉他，第一次聽時，驚得易卿塵半天沒合上嘴。雖不是音樂科班出身，寫出來的旋律卻靈氣逼人，雖然總是信馬由缰，不夠規整，至今還沒完整寫出過一首。

楊原野是一匹“千裏馬”，只要方法得宜，天地任他行，可惜這缰繩一旦勒不緊，少爺就要出去給他惹事兒。

這不，易卿塵剛剛接到蘇爽的電話，說：“你們家小野跟老林杠上了，快過來！”

等趕到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易卿塵從人群扒開一條縫兒，硬擠了進去，只聽楊原野跟那兒大放厥詞：“一個禮拜後見分曉，記得帶狗！”

易卿塵聽得一頭霧水，旁邊蘇爽看見他，趕忙湊過來，說道：“老林從營裏帶回來首流行歌，給大夥兒聽，就你家少爺不給面子，非說人家那是流水線垃圾。老林面子過不去，讓小野一周內寫出一首歌來，和他這首PK，看到底誰是垃圾。”

“PK輸了會怎樣？”易卿塵問。

“當衆親對方的狗，再管對方叫爹。”蘇爽哈哈大笑。

“！！！”

真有夠離譜，一聽就是他那位少爺想出來的爛招兒。

易卿塵在大門口找到楊原野，抓住楊原野拿着摩托車安全帽的手說道：“別走，咱們聊聊。”

“你嫌我又給你惹麻煩了？”楊原野避開他的目光，賭氣似地說，“我就不信我寫不出一首像樣的歌來。我必須要讓姓林的叫我爸爸，這禮拜別聯系我，我走了……”

老林是音樂制作人林明昊，不老，也才三十出頭，人如其名，日月日天的野心家。最近歐美流行的songwriting camp被帶到了國內，林明昊就是第一批擁護者和踐行家，覺得音樂可以被量産。

所謂songwriting camp，就是音樂創作營，一種多人合作創作的模式。一堆詞曲創作者、制作人聚集到一起，定制化量産歌曲。有的人專門寫那兩句最抓耳朵的副歌旋律，有人專門為他搭配音色，有人專門填某幾句詞，分工極其細。

這些人把主歌副歌怎麽寫，用什麽音色，什麽歌詞研究得透透的了，就像套模板。為期二十天到一個月的songwriting camp可以産出幾十、上百首歌曲，量上來了，成功的概率自然就增加了，但是也失去了歌手獨立創作的風格。沒辦法，市場沒什麽耐心等歌手成長。

這次林明昊準備發表的這首叫《夏日冰激淩》，是首甜甜的小情歌。易卿塵從不對別人的作品妄加評論，可無奈他的小野馬根本管不住，這回林明昊怕是連易卿塵也打包一塊兒恨上了。

一共只有七天的時間，楊原野花了五天閉門造車。目前的收獲除了一地的廢紙外加一對黑眼圈以外，毫無進展。

郝圓滿敲了敲楊原野的房門，屋裏的人氣若游絲——“進”。

郝圓滿一身華貴時髦的香奈兒套裝，頭發卷得一絲不茍，假睫毛撲閃撲閃，懷裏抱着一只約克夏梗犬，看見房間亂七八糟，楊原野癱在床上要死不活的樣子，皺着鼻子說：“小野，你好歹打開窗戶放放風吧，或者讓萍姐過來給你收拾收拾。”

楊原野掀開眼皮瞅了一眼：“有事兒直說。”

“你不是過兩天要借我的克萊爾嘛，我今天帶她去做個美容，再洗洗牙。我來問問你有什麽別的要求不？用不用弄個造型什麽的？”郝圓滿愛撫着狗狗克萊爾。

“別洗牙，嘴巴越臭越好。”楊原野說。

郝圓滿暗暗撇了撇嘴，以為這個只比她小九歲的繼子又跟這兒犯渾，轉身走了，關門前念叨一句：“日子就得過得精致些，人和狗都一樣。”

比起克萊爾，楊原野現在更關心林明昊的狗是不是口臭。正想着，手機響了，是易卿塵的微信：【我在你們學校東門，速來。】

盯着手機，楊原野從床上彈起來，眼珠不離手機屏幕，單手将皺巴巴的上衣拉高，穿過腦袋，扔在地上，一邊往衛生間走，手指一邊在鍵盤上飛舞。

【yyy:你讓我來我就來，那本少爺豈不是很沒面子？】

來得比想象中還快，一陣瘋狂的馬達轟鳴聲由遠及近，黑色杜卡迪摩托“嗡！滋——”，停在京北大學的門口。楊原野摘了頭盔，攏攏頭發，一副浮誇的纨绔模樣，引得周圍人竊竊私語。

易卿塵搖搖頭，笑得一臉無奈。

“歌寫得怎麽樣了？”他問。

“挺好的，已經準備退出歌壇了。”楊原野還是沒心沒肺的樣子，看起來狀态還不錯。

易卿塵的笑容加深了：“那正好，帶我逛逛你們學校，慶祝你藝術生涯的落幕。”

楊原野帶着易卿塵把京北大學醫學院逛了個遍，教室、講堂、實驗室、醫學圖像室、放射學實驗室、解剖室……在大學食堂吃了一頓麻辣香鍋之後，兩人來到了未名湖畔的草地上。

易卿塵倚靠着大槐樹坐在地上，樹幹粗壯，茂密的樹冠像一把傘。

“你就算成不了歌星，也會是個醫生，或者繼承家業當個大總裁。這樣的人生只管傻樂，确實挺單調，別說我還真有點兒同情你……”

“我都要去親狗了，還不夠慘？你今兒把我弄出來不是專門諷刺我的吧？”楊原野枕着胳膊，仰躺在草地上，嘴裏咬着半根小草莖。

“楊原野，要想寫歌，先得有一個‘動機’。可以是腦子裏的一段旋律，或者是一句歌詞。有了它，才可以無限擴展。這個動機就在你的生活裏，悶在屋裏是沒用的。不如你感受一下此時此刻的陽光。”易卿塵阖上眼皮。

楊原野學着易卿塵的樣子，閉上眼睛深呼吸，感受陽光穿透槐樹的葉片照在他蓬松的頭發上，槐樹的花香很淡，伴随着微風，慢慢散去。不遠處是學生們笑語交織的聲音，還有偶爾的鳥鳴，讓午後生動了起來。

“你看！”易卿塵突然拍了一下楊原野的肩膀，楊原野睜開眼睛，正看見幾個穿裙子的女生從面前經過。

“有人說，‘姑娘’這兩個字是搖滾樂的一座豐碑。”易卿塵的視線追随着豐碑。

楊原野看了一眼姑娘，又看了一會兒易卿塵看着姑娘的樣子，擰着眉頭說道：“怎麽？你想去當護花使者了？”

易卿塵白他一眼繼續說：“不止是搖滾樂，愛情是藝術永恒的主題。你看看走過去的姑娘們，怎麽樣？有什麽靈感嗎？”

楊原野看都沒看那些遠去的聘婷，只撇撇嘴說了句：“沒靈感，還沒你好看呢。”

“……”易卿塵又剜他一眼，“你又犯病。”

易卿塵一罵他，楊原野就更來勁，心癢癢地想要讓易卿塵炸大毛。

“哎？藝術家不是都很瘋狂嗎？這大樹底下好乘涼的，哪裏能搞出什麽‘動機’來？”楊原野眼睛一亮，提議道，“不如咱們去整點兒刺激的？”

易卿塵一臉防備：“什麽刺激？”

“……咱倆去跳樓吧。”楊原野壞笑。

“什麽？”易卿塵嘴巴張成O形，他活得不錯，還不想死。

楊原野見狀，更拿定了主意。

“I jump, you jump. 易卿塵，跟我走！”說罷，從草地上噌地跳起來，伸手拉起易卿塵就跑。

楊原野咧嘴笑得燦爛，閻王看了心情也會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