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疼惜
027 疼惜
頒獎典禮從下午一直錄制到晚上七點。結束後,易卿塵回到後臺休息室。小白的一雙眼睛已經哭得又紅又腫,看見易卿塵回來,又啜泣起來。
“對不起,易老師,我請的那個看護說阿姨在外面散步,忽然就沒影了。那護工怕擔責任,竟然跑回家去了……我也沒想到會弄成這樣,都是我的錯……”小白抽抽嗒嗒,吳芷靜一旁低頭在手機上打字。
易卿塵心下不忍,故作輕松安慰道:“沒事,不是你的錯,你也不想的。”
大家并不知道易小雪身後的故事,不知道今天這事的嚴重性。易卿塵真正擔心的是有人知道些什麽,故意煽動了易小雪來鬧場,借此機會讓他的家事藏無可藏。
吳芷靜終于從手機裏擡起頭來,一句話穩定了軍心:“搞定了,主流的幾家公衆號和媒體都不會提及此事。至于粉絲私下發的東西,我們管不了,但那些沒有什麽影響力的,也沒有實據。”她又轉過頭來,對小白說道,“別哭了,萬一有什麽,咱們再删貼撤熱搜,有姐在呢。”
小白聽了破涕為笑,長舒了一口氣。
易卿塵心下稍松,穩了穩情緒,他拿出手機,給楊原野編輯一條消息,思忖良久,最後只發了兩個字:“謝謝。”
很快,楊原野回複了他,內容只有一個地址。
易卿塵一刻也不能等,手機切到打車軟件開始叫車:“靜姐小白,我要先走了。”
吳芷靜給易卿塵安排了兩場飯局,剛要出言阻止他,這時休息室的門被推開了,只見楚言立在門口,神情嚴肅,對着易卿塵沉聲道:“跟我走。”
見此情景,誰也沒再多言。易卿塵收起手機,跟着楚言徑直離開了會場。
通往車庫的電梯裏只有楚言和易卿塵兩個人,易卿塵心下忐忑,害怕牽扯到楊原野,并不打算說出來,反而試探地問道:“言哥,我們現在去哪兒?”
楚言在導航地圖上輸入了一個地址,一邊說道:“我查到你媽媽被帶去什麽地方了,咱們這就過去。”
易卿塵觑着眼睛一看,導航上正是楊原野給他的地址,他心頭一緊,沖口而出:“你是怎麽查到這兒的?楊原野他該不會有麻煩吧?”
那聲音裏是掩飾不住的焦急,楚言的面上霎時籠上一層鉛灰,怔住了。易卿塵問都沒問易小雪現在怎麽樣了,可見他對楊原野有多麽信任和關切。想起上次在酒會上,易卿塵魔怔似地追出宴會,也是為了這個楊原野。隔了好幾秒,楚言才轉過頭來,看向易卿塵,眼神中多了些探究:“放心,他沒有麻煩,不過……你和他,是什麽關系?”
Advertisement
易卿塵的喉嚨滾了滾,答道:“我以前在京北做制作人的時候,他是我的歌手。”
楚言當然知道易卿塵的履歷,他不是問這個。他本不該在此時深究,如此也太草木皆兵了些,但事關易卿塵,他再強大也不由得不自信起來。今天的事,就連他自己都沒有反應過來,那個楊原野就已經解決了。
“我是問,除了制作人和歌手以外……”
“……”易卿塵不知道怎麽回答,他也不知道如今他和楊原野算什麽關系,但他知道的是,楊原野不想再和他扯上任何關系,上次在籃球館裏,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可楊原野今天突然出現帶走了易小雪,救了他的同時,也等于拿走了他的底牌。事關公司利益,難怪楚言會緊張。
易卿塵想了片刻,低聲答道:“我也不知道,但我相信他不會害我。”就算再怎麽說盡狠話,他依然堅信這一點。
楚言一路都沒有再說話。
車子在路邊停下,面前是一個年深月久的古老社區,大概是楊原野的住處吧。
“這小區夠老的。”楚言嘆了句。小區的地面坑窪不平,幾處積水在路燈下反射出暗淡的光點,老舊的自行車随意地靠在牆邊,鏽跡斑斑的車鏈似乎已經很久沒有使用過。
易卿塵和楚言往裏走。樓比較舊,沒有裝電梯,楊原野給的地址在六樓。樓道的聲控燈不靈敏,偶爾接觸不良地閃動。
敲了敲大門,沒有人應。楚言按下了門把手,才發現沒鎖門。推門進去,裏面不似普通住家的格局,沒有門廳也沒有客廳,是個典型的出租隔斷房,裏面每家都關着自己的門。
易卿塵還是很震驚這樣的房子竟是楊原野的住處……曾經嫌酒店馬桶蓋不是日本最好的智能馬桶蓋的那個少爺,如今卻和北漂社畜擠住在一起。
從最裏面左手一間傳來一陣吉他,還有隐約的女人的歌聲:
“烏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臉
怎麽也難忘記你容顏的轉變
……”
是《戀曲1990》,一首羅大佑的老歌,易小雪少女時代最流行的歌曲。她的聲音不似白天在會場時那樣凄厲,反而多了些妩媚婉轉。如果沒有那場變故,她也只會是戀戀紅塵裏一個好看的女子,有她平凡的戀曲。
看來就是那間了。楚言站在狹窄的走道上,用眼神示意易卿塵去敲門。易卿塵心裏打鼓,他和楚言一起來,不知道楊原野又會怎麽看他……帶着金主來撐腰的小人嗎?
放在門上的手指收回又伸出,心下掙紮得狠。楚言見他猶豫的神情,低聲說道:“去吧,我到門口等你。”
易卿塵點點頭,心裏松了一分,終于敲響了房門,雖然聲音很輕,可吉他聲随着叩門聲旋即停了下來,幾秒後,門被從裏面打開。
重逢後,每次和楊原野的眼神這樣直直對上,易卿塵都感覺呼吸困難。
“楊原野。”
他連名帶姓地稱呼他,凝着他,楊原野說着最硬的話,卻一次一次地在他最需要的時候出現,想到這兒,易卿塵的眼眶又沒出息地開始發酸發燙。
許是見不得他的紅眼圈,楊原野神情微微一動,擡起手來,似乎是想摸他的頭,或者是他的臉頰。身體的反應先于意識,易卿塵倉促地後退一步,楊原野的手僵在了半空。
今晚,楊原野的眼神出乎意料地格外溫柔,眸光中甚至藏着一抹憐惜……
易卿塵調整了一下呼吸,阻止自己多思亂想,自作多情的滋味他最近嘗得夠多了。他逃開視線的交纏,促狹地望向楊原野身後屋內的陳設。房間逼仄,除了牆邊的衣櫃,窗前一桌一椅,剩餘的空間只容得下一張單人床。易卿塵不由得發問:“小葵她們呢?”
楊原野收回停在半空中的手,反應了一秒鐘,答道:“她們住蒲餘路。”
“哦……”那裏離醫院不遠。
“沉冤!”易小雪原本坐在地板的墊子上,看見他來之後,情緒驟然緊張了起來,站起身拉住他的手不放,焦躁地說,“沉冤,你別不管媽……”
“沒事了,我在呢。”易卿塵捏了捏易小雪的手,溫聲說,“我來就是接你回家的,怎麽會不管你呢,你別怕。”
易小雪聽罷神色放松地笑了,一屁股又坐回墊子上,認真地擺弄着楊原野的那把吉他。
楊原野沉默一陣,道:“沉冤……你叫易沉冤?”
易卿塵也覺得這個名字有些陌生,只能輕應了一聲。
楊原野皺着眉:“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如果把一切和盤托出告訴楊原野,會不會給他帶去更多麻煩?易卿塵還不清楚這件事背後是否有什麽陰謀陷害,知道的越多,離自己越近,就越是危險。
“你最好別問。”
見他諱莫如深的樣子,又想這樣的搪塞過去,楊原野冷笑道:“你還真是個騙子。”
易卿塵聞言一怔,不由得苦笑起來,他隐瞞對方的事又何止這一件,如果可以,他也想把所有心事都交付出來。
他不是不願意,而是不能。
“對,我是騙子……”
楊原野心頭一緊,他剛才那句不過是氣話,為的是逼易卿塵坦白,誰知對方就這樣直接承認了。可如果他真是騙子,又為什麽會從宴會追出來攔在他摩托車前?又為什麽會紅了眼圈?
以前的易卿塵總是很好猜,一切情緒都寫在臉上。直到臺風天他們不清不楚地分開,他至今琢磨不明白為什麽。這期間,易卿塵去做了什麽,又為什麽突然回來,他根本毫不知情。
到了今天,他發現對方就連名字都是假的。
他甚至懷疑自己從未真正了解過對方,那些過往的快樂也如一團泡影,似幻似滅。
楊原野緩緩上前,離易卿塵更近了些,想把這個人看清楚。對方眼裏的光芒像深夜的流螢,忽明忽滅,安靜又脆弱。
既然也這麽痛苦,就說出來啊!
楊原野突然壓抑不住,冷聲道:“騙我好玩兒嗎?易卿塵,在你心裏我算什麽?”
易卿塵被籠在楊原野的影子裏,擡起臉,看見面前那雙眼眸帶着藏不住的不甘。
他咬咬唇,最終還是說出一句。
“對不起。”
楊原野眼裏的光忽然滅了。
易卿塵松開衣角,頓了頓,說:“今天這次,加上當年在查幹湖,你救了我兩次。我欠你的,如果你有什麽要求,我自當感激你、報答你。”
“你怎麽報答我……報答是用嘴的嗎?”
楊原野覺得可笑,如果連最起碼的坦誠都沒有,他要易卿塵的“感激和報答”有什麽用?楊原野想要的從始至終只有一個,就是易卿塵真心的喜歡,可他從未得到過。
易卿塵沖着他緩緩牽動了唇角:“我有的也不多,要什麽你說吧。”
這句話仿佛一把小刀,割傷了楊原野的表情,想起後臺電梯口的對話,易卿塵是如何辛苦卑微賺到的那十萬塊錢,楊原野狠狠皺了一下眉,別過臉去。
半晌,啞聲說道:“算了,先欠着吧。”
易卿塵望着楊原野的側臉,鼻梁挺直,線條淩厲好看,他很想伸手摸摸他的臉頰,可他憑什麽呢?欠着好,好過兩不相幹。
“以後有人問起,你大可以說和我不熟,或是不認識。今天謝謝了,你想好要什麽再找我吧,我就不打擾了。”
易卿塵收回目光,實在說不下去,彎腰拉起易小雪,打開門,在情緒失控之前,轉身離去。
走廊上,楚言見他出來,淡定地将車鑰匙遞到他手裏:“到車上去等我。”
易卿塵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說什麽,只點點頭,下了樓。
屋內,楊原野正讷讷地望着那道門,卻聽見一陣敲門聲,他的神經跟着揪起來。吱扭——有人推門進來……可惜,不是他期望的那張臉。
“楊先生,有時間跟你說兩句話嗎?”
這間窄小的卧室從沒接待過這麽多人,還是在同一天。
推門的是楚言,楊原野曾經是圈裏人,自然認得他。其實在司徒寒別墅那晚,楊原野早就認出易卿塵身邊那個男人就是大名鼎鼎的盛世娛樂CEO。
所有人都說易卿塵是楚言的人。
可他不信。
直到今天,他還是不信。
“楚總有何指教?”
楚言回身關上門,沉默片刻,說道:“我當年派人去挖過你,你可還有印象?可惜後來你不唱歌了,你家裏遇到的事,我深表同情。”
楊原野看着楚言的目光裏滿是涼意:“有話不妨直說,我知道你今天不是來跟我聊這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