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意外
026 意外
那枚玄鳥胸針,段朗星跟楚言明裏暗裏提了好多回,都碰了軟釘子。他倒不是真稀罕那古董物件,只是誰都知道那是楚言從芭莎慈善夜拍下來的,他要是能戴着,相當于宣示主權了。
如今看這胸針被易卿塵佩戴在領口,段朗星心裏瞬間打翻了五味瓶,沖向他遞來氣泡水的倒黴蛋使勁兒發了通脾氣。
臨近開場,導演組的小助理走進來,請各位明星貴賓們入場就坐。盛世娛樂的一行人魚貫而出,作為國內頂級的娛樂公司,尤其在音樂領域,盛世是首屈一指的巨頭。無論是流行音樂、搖滾樂、爵士樂,抑或是民謠,都有着盛世的身影,它成就過無數耀眼的音樂傳奇。
CEO楚言是盛世的靈魂。他既有富家子的雍容,又帶着讀書人的儒雅,一身精致的深灰西裝,時髦得恰到好處,步履從容地走在最前頭。像段朗星這樣的頂流少爺,也不禁一臉崇拜地行在身側。
楚言回頭望了一眼,停了停腳步,說:“易卿塵,跟上來。”
“……好。”易卿塵本來很有自覺地走在隊尾,被楚言點名之後,也只是略略往前快走了兩步。
星光熠熠的現場,即使是走廊上,主辦方也安排有攝像師記錄嘉賓們的一舉一動。盛世娛樂和尚星娛樂的人馬在電梯口不期而遇,攝像大哥立刻嗅到氣息,将鏡頭對焦。
楚默的半長銀發在紅色西裝的映襯下格外顯眼,身旁的宋小贏則眼觀六路,視線掃過對面盛世的一群人,目光倏地停在其中一個的身上,之後附在楚默耳畔說着什麽。
“大哥!”楚默熱情洋溢,一雙狐貍眼略略上擡,走上前去,對上一雙沉着的瑞鳳眼。楚言挺拔如松,站定後,淡笑着回道:“你來了?”
雖然人盡皆知,兩兄弟不睦已久,但人前卻總是兄友弟恭。盛世和尚星在多個領域纏鬥,這些年尚星的勢頭強勁,不再是當年被盛世死死壓住的局面了。人們都以為楚默的獠牙就要露出來了,等着看一出豪門宅鬥好戲,不料等到今天這好戲也沒正式開鑼。
電梯就那麽兩部,等的人多,兩夥人只得站在一起互相客氣地聊天,眼神時不時瞟一眼攝像機。
聊着聊着,楚默話題一轉:“诶,大哥,易卿塵呢?我今兒正好當面跟他說一說,上次的事兒可真是個誤會。”
“小易!”宋小贏一喊,人群裏正在發呆的易卿塵猛一擡頭,見是宋小贏,眉頭一沉。
宋小贏滿臉堆笑,擺手讓他過去。易卿塵看向楚言,楚言略微垂了下眼。他只好不情願地邁步往前,同時挂上個職業微笑。
見易卿塵往楚言那邊走,段朗星邁開步子就要擋在前面,吳芷靜見狀,一伸手拉住段朗星的胳膊,“星,你看那不是徐導嗎?咱們去打個招呼……”就快炸毛的青年被得力的女總監拉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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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卿塵走到前面,站在楚言身旁:“小楚總您好。好巧,又見面了,宋先生。”
楚默客氣地和易卿塵握手,目光掃過易卿塵西裝領口的胸針,暗暗抖了下唇角。
“你們看,我跟小易好着呢,上次根本就沒啥事兒,都是外面的人瞎傳話,唯恐天下不亂。”宋小贏看向兩位楚總,說完又看向易卿塵,擡了下眉毛:“你說呢,小易?”
易卿塵自然不會幼稚到在這種場合制造不和諧,只點點頭:“上次宋先生确實待我非常重視。”
楚言将易卿塵輕輕向後攬了小半步,眼神犀利地看向對面的兩人,說道:“下次請我公司的人吃野味,記得叫上我。”
“楚總這麽嚴肅,顯然還是誤會了!哎?正好有人可以給我作證。”宋小贏的視線越過人群,朝不遠處招了下手,“沈老,快來,正說你呢!”
易卿塵轉頭看向宋小贏手指的方向,只見沈鶴衣正走過來,他身旁跟着一個寬肩窄腰的青年,優越的外形十分顯眼。易卿塵眉心突跳,竟然是楊原野,他怎麽還和沈鶴衣在一起,是因為缺錢嗎?
楊原野一身簡約的黑色西裝,頭發向後梳攏,露出光潔的額頭,濃密上挑的劍眉,內雙柳葉眼,淩厲的下颌線條,肌肉不多不少,恰到好處,身材高大有型。
易卿塵還記得當年楊原野參加《Mr. Y》新專輯發布會時就是這身打扮,那時更多的是少年的意氣風發,不似如今冷峻疏離。想起那天和楊原野在籃球館裏的對話,易卿塵本能地逃開了視線。
沈鶴衣一副慈眉善目,還沒說話就先發出長者特有的笑聲,低沉而連續:“說什麽呢,這麽熱鬧?”
“說咱們那天吃飯的事兒呢!”宋小贏說。
沈鶴衣十分老練地接話:“吃飯什麽事兒啊?不是都挺好的嗎……”
“你看看,可不就是了!”宋小贏皮笑肉不笑,用餘光瞄着楚言的反應。楚言依然陰沉着臉,沒給他們半分面子。
叮——電梯來了。
“我們先走了。”楚言沖楚默擡了擡手,帶着盛世的人進了電梯。易卿塵也跟着走了進去,視線自始至終平視前方,不作他想。
小白跟在易卿塵身後,進電梯時被宋小贏的胳膊一碰,手包掉在地上。他幫她撿起來,遞回去時說了句:“白小姐,凡事當心點兒。”
小白和他對視一眼,眼中閃過一絲緊張。
易卿塵為她擋着電梯門,待她進來,電梯門才緩緩關上,載着盛世的人先行去了會場。
楚默扭頭給宋小贏遞了一個眼色,宋小贏微微颔首,心領神會。
“呵,你們看見沒,我大哥居然把那麽貴重的胸針戴在易卿塵身上,上次還跟我說不在乎他……”楚默的狐貍眼一挑,砸了咂嘴。
“我看也未必,”沈鶴衣話裏有話,“我聽人說易卿塵前陣子去小齊的婚禮了。”
宋小贏顯然也知道:“可不嘛,有人發現場照片給我了。三十幾度的天,扮成個熊樣又唱又跳,真是笑死了,頭套一摘,小臉兒跟沖過淋浴似的!”
“你們當他圖什麽?據說小齊就給了十萬塊錢。”沈鶴衣說,“他要是真那麽金貴,楚言怎麽舍得他去幹這個?我看他怕不是人前顯貴,人後受罪。”
“說的是,就算是為了結識人脈,也有的是別的場合,不用去遭這份罪。要說就為了區區十萬塊,那更是笑掉大牙,哈哈!”宋小贏的笑引來附近人回頭注目。
楚默輕咳兩聲:“說話注意點兒,咱們走着看。對了沈老最近生意怎麽樣?怎麽沒看見沈世豪啊?”
“世豪有表演,彩排去了……”
大家很自然地轉移了話題。楊原野的心中卻像壓了一座大山,他沒想到易卿塵賺十萬塊竟是如此不易。他心裏咯噔着,猜想那錢也許就是他給自己的那一筆。上次在籃球館,他拿了那銀行卡,就一直塞在手機殼的夾層裏,從沒碰過。他以為錢對于易卿塵來說根本不是問題,今天才發現也許自己錯了。
楊原野默默拆下手機殼,拿出那張卡,在手機軟件上查看了餘額。
十萬塊,果然如此。
他艱難地吞咽了一口虛無,轉頭看向那扇緊閉的電梯門,面上湧起了一層薄霧。心跳得又快又亂,眼眶發熱,像有什麽酸澀的東西要沖出來……
頒獎典禮即将開始,明星們紛紛就坐。易卿塵看向觀衆席,五顏六色的燈牌中有一片藍色的海域,小熊男就坐在第一排,見他出來,像個雨刷一樣,使勁沖他擺手,喊他名字。易卿塵微笑點點頭,只是此刻心情略有些沉悶,他低頭找到貼有自己名牌的座位坐了下來。
果然小白說得沒錯,當主持人念到“年度最佳新人歌手”獲獎者時,身邊許多目光都向他聚了來,仿佛大家早就料到獲獎者就是他。
“恭喜易卿塵!”主持人擲地有聲地念他的名字,身旁響起了熱烈的掌聲。大屏幕播放着易卿塵的獲獎短片,他款款起身朝舞臺走去。藍色燈牌霎時都舉得老高,應援口號響徹場館。
主持人王大麥出乎觀衆意料,甩出了幾個看似刁鑽的問題。易卿塵卻不覺得奇怪,其實吳芷靜早就告訴過他,那是事先定好的,為的是制造話題。
易卿塵先故意表演了一絲驚訝,再淡定沉着地應對,巧妙應答,引得粉絲們群情激昂。看來吳芷靜預設的效果達到了,虐粉才能固粉漲粉。
到了正式發表獲獎感言時,易卿塵剛要開口,忽聽遠處傳來一道尖銳的女聲:“易沉冤——”
這難道也是設計好的?
不對。易卿塵心頭一緊,因為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人會叫他易沉冤。
果然,易小雪穿着一身醬紅色家居服,正從觀衆席二樓跑向舞臺方向,跑向他。仿佛受了什麽刺激似的,她跑步的姿勢拐着扭曲,隔着老遠都能明顯感覺到她的慌亂。這是怎麽了?她是不是在向他求救?
易卿塵的心提到嗓子眼兒,擔心易小雪遇到了什麽事情,他想回應,可臺下波濤起伏的藍色燈牌,又在提醒他一個現實:此時此刻,是媒體鏡頭聚集的頒獎典禮現場。
如果母親以這樣的方式曝光在公衆面前,那麽他背後的故事必然瞞不住。這毀掉的不止是他自己的星途,更有公司許多人的心血和鑽營,還有那些真實的歌迷心中的國樂夢。
娛樂圈很現實,沒有“禍不及子女”一說。很多當紅明星,父母被爆出一些經濟政治醜聞之後,全家便會一起遭到封殺和辱罵,更何況“母親是殺人犯,父親是□□犯”這樣黑暗勁爆的家世背景。這和易卿塵谪仙般清貴的人設擺在一起,無疑等于宣告職業終結,而媒體的長槍短跑又會進一步刺激易小雪不穩定的精神狀況,後果不堪設想。
可是此刻,他能做什麽呢?易卿塵發現自己非常渺小無力,保護不了家人,也保護不了自己。
他從前想的很簡單,想有個地方彈琴唱歌,有一份營生,養活自己。後來楚言代表公司抛來橄榄枝,他也沒多想,歡欣着也許有個機會可以實現秦寒松的願望,把古琴之音帶給更多的人。
其實這個世界上,不缺一個易卿塵,他渺小如蝼蟻,本就是個不該出生的孩子。一路走着,形單影只,想要據為己有的都被告知:他不配。
然而音樂是個神奇的東西,來自心靈,也可以直達心靈。感激命運眷顧,他的音樂被人們聽到了,琴聲悠悠,歌聲朗朗,他不再是一個人。
易卿塵沒那麽怕身敗名裂,他只是不願意讓別人失望,尤其是那些被他的音樂觸碰過的靈魂。在許多人看來,那不光彩的“原罪”會玷污了古琴、玷污了音樂。所以,他終究還是不配。
随着那紅色的身影越來越近,場上騷動漸起。
一切搖搖欲墜,傾頹近在眼前。
誰能來救救自己?
易卿塵呼吸急促,額角的冷汗流下來,他從未如此渴望過,這世上有神。
他的靈魂此刻正站在通往大悲殿的石階上,小小的身影用力地擊鼓,祈求神明聽到。
他的心一直下沉,一直下沉……就在即将摔向地面的那一刻,從大悲殿飛來一只燕子,翩然而至,托住他下墜的一顆心,将它輕輕救起。
身穿黑色西裝的男人從側面快速閃現,身手利落地将易小雪攬住,頃刻間帶離了現場。鞋尾金屬鉚釘劃過空氣留下一抹耀眼的銀白,在易卿塵的耳畔激起一道晨鐘暮鼓,悠遠綿長,可以穿山越嶺。
他,得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