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買你

034 買你

聲控燈一層一層向下旋轉着亮起,兩道腳步聲在狹小的空間裏交織。易卿塵在背後跟着楊原野,步子越走越慢。

出了樓道,行至那棵廣玉蘭樹下,一道略發緊澀的男聲響起:

“你、你打工賺多少錢?”

這個人終于肯開口了。

楊原野轉過身來:“21一小時,外加提成。怎麽了,你想兼職?”

易卿塵往前走了兩步,深吸了一口氣,鼓起了很大勇氣似的,說道:

“你別去打工了,我買你一天……”

楊原野微微頓了頓,一點點俯身欺近,深深望進他的眼睛裏去。

易卿塵被籠罩在楊原野身上淡淡的煙草氣息裏,空氣中還混着廣玉蘭的幽香,好聞極了。

一個熟悉又不羁的笑容攀上楊原野的嘴角,眼波流轉,狀似輕佻地說道:

“賣給你也行啊,先說好,你想我怎麽弄?一天是幾次……?”

什麽幾次……呃……

易卿塵聞言緊抿住唇線,一片緋紅立刻沿着雪白的脖頸燒上來,火勢一路攀升到眼眶。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我只是怎麽也想不起來那個旋律了。阿野,你幫幫我吧!幫我寫歌,我們像從前一樣,好嗎?”

像從前一樣……楊原野死了幾年的心忽然狠狠地跳動起來,帶着一陣痛痛麻麻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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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等這句話等了太久太久,雖然他知道易卿塵眼下不是他想的那個意思,可還是心口酸脹,半晌,才堪堪忍住激動,問道:

“旋律?什麽旋律?”

易卿塵仰起頭,一雙眼睛裏閃着點點蘊色。

“就是那年冬天去查幹湖,臨走時我們一起寫的那首歌,你還記得嗎?”

夜風吹拂,一片潔白的廣玉蘭花瓣在風裏翩然,輕輕落在易卿塵的肩頭。

楊原野望着眼前的景象,一瞬間仿佛被拉回到了四年前那個大雪皚皚的冬天。

那年,易卿塵穿着淡藍色羽絨服,站在一棵大松樹下,遠遠地瞧着他,眼裏的光芒比冬日暖陽更教人流連。

可惜時間一去不回頭。

“那首歌對你很重要?”楊元野盯住易卿塵琥珀色的眼眸,問道。

易卿塵點了點頭:“你要是不願意也沒關系,我再想別的辦法……你別為難,嗯,不過……”

他欲言又止,楊原野不給他時間措辭,當即追問。

“不過什麽?”

“不過……我還是很希望你能答應。”

一聲輕嘆後,楊原野說:“易卿塵,以後不要說前面那些廢話,只說你想說的。”

他的聲音帶着昔年新雪的泠冽味道,涼涼的,卻不凍人。

“你重說一遍。”

“嗯?”易卿塵反應了兩秒鐘,眨巴眨巴眼睛,下意識地開口:

“阿野,答應我吧,我需要你。”

空氣很安靜,靜得好像可以聽見廣玉蘭落花的聲音。

擡頭看,楊原野的眼尾仿佛攀上了淡淡的緋色,語調難得的帶着溫柔:“好,可以。”

易卿塵懸着的一顆心落了地,又沒有全然放松,因為他不太敢和這樣的眼睛對視,于是不自然地挪走視線,岔開話題:“勞務費三千塊一天,夠嗎?歌曲的版權今後一人一半。”

“……”楊原野輕哂,下意識地伸出食指點了一下易卿塵的眉心,“不夠,我要五千,包吃包住。”

楊原野的指尖帶着點兒手勁兒,碰觸到他的皮膚,似有微微電流經過,易卿塵的聲音裏帶着點兒委屈的沙啞:“噢……那你還挺貴……”

一片潔白的廣玉蘭花瓣從易卿塵的肩頭滑落,楊原野伸出一只手從背後接住,默默将花瓣揣進了口袋。

……

兩人一起回到帝京公館時,已是半夜12點。

楊原野站在易卿塵家的綠植牆邊,單手撐在一旁的沙發椅背上,随手擺弄着牆上的一盆花燭。

花燭的葉片抽抽巴巴,邊緣蜷曲,它本喜歡梅雨陰濕的氣候,到了這幹燥的京北,活得十分勉強。綠植牆側邊工具盒裏放着那把易卿塵揣兜帶出去的剪刀。

楊原野背靠着“媽媽的懷抱”沙發。

想想母親汪曼姿嫁到楊家後,就如同這盆花燭,水土不服,曾經的情歌皇後在瑣碎的日子裏逐漸枯萎,終于在楊原野升高中時離了婚。後來汪曼姿改嫁給了一名新加坡籍畫家,二人到處旅居,常年聯系不到人。

楊原野知道易卿塵的養母很早就去世了,所以,媽媽的懷抱到底是個什麽滋味,大概他們兩人誰都不太清楚。

易卿塵從廚房出來,手裏拿着一大杯冰水,見楊原野對着盆花燭發呆,輕聲問道:“看什麽呢,這麽出神?”

楊原野轉過頭來:“你這房子不錯,挺符合你身份的。”

環顧四周高級的裝潢和傢私,易卿塵無奈地笑了笑:“我也只是這裏的客人。”

時間緊任務急,楊原野接過水,來不及喝,便急着幫易卿塵解決問題。

“咱們開始吧,你的鍵盤在哪兒呢?”

易卿塵領他進了裏屋,也随即進入了工作模式,帶楊原野熟悉各種設備。撸起袖子,剛要開始,楊原野忽然貼近了來,嚴肅地問道:

“告訴我,今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這麽急?”

事情他早就從周泗淼口中得知了,可他要聽易卿塵親口告訴他。他想知道,現在的易卿塵還是不是那個曾經和他無話不說的人。

“我、嗯……”易卿塵支支吾吾,低頭擺弄手機。

楊原野的心沉了下去。

忽然音樂聲傳來,是易卿塵手機裏的一段視頻。他把手機端到楊原野面前,對他說:“你看,就是這個人,他的這首歌是我寫的,是我下一場比賽要唱的,被他盜走了……”

易卿塵把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五一十地跟楊原野講了一遍:“就是這麽回事,我手頭沒有現成可用的歌,所以我才想用咱倆以前寫的那首,覺得很符合主題。我真沒別的法子了。”

楊原野回應了一句反問:“假如我今天不願意幫你,你會怎麽樣?”

“怎麽樣?嗯……我估計就會付出相應的代價。”

“什麽代價?”

易卿塵清了清喉嚨,比了拇指加食指:“違約金八百萬。”

“靠!看樣子我收少了,五千不夠,得加錢。”

易卿塵低頭“哦”了一句,小聲問道:“阿野,錢是萬能的嗎?”

楊原野的唇角牽出一個諷刺的弧度。

“錢不萬能,什麽萬能?愛嗎?你有嗎?”

有,很多很多,可惜不是通用貨幣,只對你。

易卿塵看着眼前人嘲諷的神情,自我保護的本能讓他輕微搖了搖頭:“我沒有。”

他趕快不自然地轉移了話題:“來吧,我先彈一遍你聽聽,很多我都記不太清楚了。”

MiDi鍵盤的黑白鍵上,不那麽順暢地飄出幾幀旋律的碎片。易卿塵根據記憶彈了一遍,中間磕磕絆絆,還有一部分實在記不起來,索性直接跳過。

怪只怪當年他心思不靜,記不全音節。

“我就記得這些了。”說話的人耷拉着眼睛。

楊原野擡擡下巴,示意易卿塵起身,他立刻把位子讓出來給他。

高個子的人,手會生得更大,楊原野就是。因為手大,手指長,可以掌控的區域就更大。

楊原野的手絕對不是柔弱無骨的類型。相反,他的手指很有力量,骨節分明,手背上經絡外顯,手掌肌肉發達,彈奏出的音符力度飽滿。

這樣完美的一雙手,不論是拿手術刀,還是演奏音樂,都再合适不過。

楊原野雙手覆在黑白鍵上,微微閉了下眼睛,好像在回想那首歌。少頃,流暢的音符便從指尖傾瀉而出,曲調婉轉遞進、回旋起伏。

随着最後一個音節落下,楊原野擡起頭,猝不及防地和易卿塵欣喜的目光邂逅。手上一抖,鋼琴發出一道生澀的音符。

窗外月光銀輝如織,映得易卿塵的眸子閃閃發亮,只聽他感嘆道:

“沒想到,你居然全都記得……”

楊原野頓了頓,幹笑兩聲:“本少爺智商150,過耳不忘。”

易卿塵也笑了笑,看着電腦軟件上記錄下來的旋律,說道:“行了,剩下的部分還有bridge我自己先一點一點寫,你可以休息一會兒。明天白天你再幫我一起錄音和混音,我自己怕是忙不過來。”他接着問,“哦,還有,你明天能再為我錄一軌吉他嗎?”

楊原野沉思片刻後問道:“你為什麽覺得這首歌是‘勇敢的心’?”

“?”易卿塵一臉吃驚,“你怎麽知道主題是勇敢的心?我沒告訴過你呀!難道你……你……”

楊原野一陣緊張,怕會不小心把周泗淼給賣了。

“……難道說,你要來補位參賽嗎?!網上正在搞投票,各家粉絲都可以去提名!”易卿塵一臉難以置信但興奮的表情。

楊原野松了一口氣。

“傻不傻?老子從不坐替補席,只坐VIP。”楊原野打诨道,“那天吃燒烤的時候是你自己說過的,這麽快就忘了。”

易卿塵有點失望地眨眨眼睛:“哦,我忘了……不過,如果有機會的話,你會願意再出來唱歌嗎?”

“沒機會了。”楊原野說,“別扯遠了,你還沒回答我,這首歌就是勇敢的心嗎?”

不消思考,易卿塵沒有一絲遲疑地答道:“是。”

“為什麽?”楊原野探究的目光悠遠深邃。

“因為……”

易卿塵心中有個答案,如今卻難以宣之于口。

那一年,飛雪落紅塵,是少年人一生一次的心動。

-

四年前,冬,吉林省查幹湖。

十二月的冰湖比水泥地還結實,冬捕的馬車在上面奔馳。

早上六點半,高緯度地區的天空剛蒙蒙透些微光。

馬車颠簸,伴着達達的馬蹄聲,易卿塵睡得暈暈乎乎,半夢半醒間,好像有東西在摩挲着他的睫毛。

待他幽幽地睜開眼,眼前出現一根修長的手指,指腹由于經常撥弦,生了一層明顯的薄繭。

“阿野,別鬧……”嗓音沙沙的,帶着晨腔。

那根手指卻是不安分,追着蹭他的睫毛。他越躲,它越追。

“別動,我在做實驗呢。”楊原野擡手捏住他的後頸,從他的睫毛上刮蹭下來一層小冰晶。

在他狐疑的目光裏,楊原野居然伸出舌頭舔了舔。

“……你屬狗的?怎麽什麽都吃?”

“怎麽了?我嘗嘗你是什麽味兒的。”

易卿塵啞然:“那你嘗出來我什麽味兒了?”

楊原野又舔了舔骨節上的一灘,白色呵氣像煙霧泛起,他眯起眼睛答道:

“H2O加氯化鈉味兒的。”

“那,你知道你自己是什麽味兒的嗎?”易卿塵問。

“我什麽味兒?”楊原野好奇地瞧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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