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冬捕
035 冬捕
易卿塵還沒完全醒透的臉上,揚起一道狡黠的笑,他湊近了些,故意聳聳鼻子,道:“你嘛,是CH4味兒的。”
“嘶——!”楊原野劍眉一挑,揪住他羽絨服帽子的帶子,使勁往下一拽,拉繩鎖住帽口,易卿塵瞬間變成了個太空人。
“松手!你,唔——”
易卿塵整張臉只剩一雙大眼睛還露在外面,聲音被悶在厚圍巾裏:“不鬧了不鬧了……”
戴着羊皮帽的車夫轉過頭,看這倆小夥子扭成一團,他也跟着笑得憨厚又大聲,嘴上喊着:“兩個小老弟兒,咱馬上到了啊~!”
因為前幾天易卿塵随口說“冬天就要去最冷的地方玩兒”,楊原野第二天就拎着行李箱,沖到丞相胡同,舉着三張機票說:“走,秦叔!我帶你上東北看捕漁去。”
秦寒松樂呵呵地推卻:“小野你這孩子,老是想一出是一出的。你和小塵倆去玩兒吧,我這麽大歲數,不折騰了。”
“叔,我是請你去玩兒!至于易卿塵,非要跟咱倆去當跟班兒也行。”
“切,我才不樂意去。你也是,專輯都還沒弄完,就知道玩兒。”易卿塵笑着白他一眼。
“你怎麽跟我班主任似的?你怎麽不說一路上可能有創作靈感呢?”楊原野說,“聽說查幹湖冬捕可震撼了,包你一見難忘!”
查幹湖是一片富饒的漁場,冬季是湖中鮮魚肆意繁衍的時節。查幹湖冬捕是蒙古族最原始的捕漁方式,也是當地最大的盛事。
下了飛機換大巴到松原,又換乘汽車到了豐滿區,三個人折騰了一小天才到查幹湖漁場。
楊原野認識這裏的一個“漁把頭”,叫“根叔”,是個遠親,往年一到冬天就給他們老楊家送胖頭魚,這次一聽說楊原野要來看冬捕,熱情得不得了。
在根叔家住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就要趕去冰面。
秦寒松和大部隊五點多就出發了,可兩個小的貪睡,根叔就給他倆單獨留了一輛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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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到達漁場時,已是七點,太陽慢慢從地平線上升起。
零下三十多度的天氣,呵氣成霧,滴水成冰,不戴圍巾帽子能把鼻子耳朵凍掉,睫毛和眉毛都變成了白色。
數九寒天,冰天雪地,湖上卻人山人海,熱火朝天。
楊原野正了正頭上的雷鋒帽,率先跳下馬車,站在冰面上,用力跺跺腳,測試測試這半米厚的冰層能承住他。
确認安全後,他扭頭對易卿塵說:“扶着我,沒事兒,跳!”
“嘿!”易卿塵安全着陸。
“卧槽,你快看那邊!”楊原野驚呼。
順着楊原野手指的方向,易卿塵看見成百上千輛越野吉普車,在大約4個多故宮那麽大的湖面上肆無忌憚地瞎B開,非常像嚴冬科幻版的野生動物在非洲大草原上群體遷徙!
另一個方向,是盛大的冰捕。
兩人擠在人群裏,頭一回見到這般熱鬧景象,像趕廟會一樣。
“這才叫冬天!”易卿塵喜滋滋地說。
他倆來得晚,錯過了祭湖、醒網,現在大家夥兒正忙着下網眼。
根叔最有經驗,他根據湖的底貌和水深确定網眼的位置,插上大旗,規劃出網窩。插出翅旗後,就是鑿冰眼、下穿杆。
捕漁的網由十張大小不同的網相接,大網疊起來放在馬車上,楊原野跑過去拿手比了比,比他的人都還高。
易卿塵驚訝得睜大眼睛。
巨大的漁網從一張桌子那麽大的冰洞放下水,三匹馬轉動絞盤,拖動大縧。冷風帶着細雪,棕色的馬毛上挂了一層白霜。
準備工作忙活了一上午。十二點半,終于聽見有人高喊:“收網打頭魚喽!”
人群聞聲擁了過去。
“人太多,我看不着。”易卿塵被擋在人牆外。
楊原野二話不說,蹲下身環住易卿塵的腿,徑直把他擡了起來。
視野一下子開闊了。
“看見了嗎?”
“看見啦!你撐住,我再看會兒,就快撈上來了!”
“你想看多久看多久——”楊原野咧着嘴笑,熱氣在寒冷的空氣中凝結成白霧,一絲絲地飄散。
那三匹披着銀裝的駿馬不斷地轉動絞盤,最後一大兜,呼啦啦出水那一下,人群瞬間沸騰了!
魚騰冰湖,幾萬條白花花的大魚,鱗片閃着銀光,被齊刷刷拉到冰面上。魚出水帶着泥沙,一旁的夥計不停地往魚身上沖水。
魚群拍打冰面,發出大豐收的聲音。
“紅網!紅網!”人群喧騰,易卿塵也情不自禁喊出聲。
一次捕魚十萬斤的豐收網就叫紅網,根叔樂得合不攏嘴。
易卿塵跳下地來,興奮地對楊原野說:“來,我也抱你看看?可多魚了!”
“哎呀,用不着,我小時候就看過了,沒意思。”楊原野一撇嘴說道。
“吹牛,”易卿塵只瞟了一眼楊原野的表情,就知道他撒謊,“你以前根本沒來過,對不對?”
楊原野端了會兒正經,故意去直視易卿塵的眼睛,掩飾自己的心虛。
易卿塵的一雙眸子清澈又明亮,微微彎着。
對着這樣一雙眼睛很難撒謊,楊原野很快招架不住,別開視線,搪塞道:“就你聰明……我太沉了,你擡不動我。”
“誰說的?我挺有勁兒的,你讓我試試。”易卿塵說着伸出雙臂,就要去抱他。
“哎哎,你看,人都走了,好像不用抱了。”
果然,人群已經散開去分魚了,他倆輕易地擠到了前面去。根叔從網兜裏撈出一條快一百斤的大白魚,讓楊原野和易卿塵倆人合力擡着。
倆人一個端着魚頭,一個擡着魚尾,咔嚓一聲!定格成照片,喜悅永存。
夥計們在一旁支起爐子,當場撿了幾條三斤左右的小魚,開膛破肚,撒上鹽巴,烤得滋滋香。秦寒松在一旁幫廚,忙活得熱火朝天。
楊原野和易卿塵吃完烤魚,閑逛着往岸上走,據說那邊的樹林子裏偶爾有野生狍子出沒,他倆想去看看。
人群集中在湖面,午後的松林沒什麽人,潔白又安靜。
“我剛聽人說今年的頭魚拍賣了999999,就那麽幾條魚而已,好誇張!”易卿塵感慨道。
“傻不傻,人家等于花一百萬給自己企業做了個年度大廣告,賺大發了。”楊原野說。
“你又懂了。”
“那必須的!哎,這麽老半天你看見狍子了沒?”
狍子是東北林區特色動物,以呆傻蠢萌著稱。
“沒看見。”
“那你上那邊找找去。”
楊原野用手指了個方向,易卿塵就順着往那邊走過去。
行至一棵大松樹下,一簇新雪“唰拉”落在了易卿塵的肩膀。
“小塵,過來!”易卿塵聽見楊原野在身後喊他名字,扭頭望去。
“快來,我發現一只傻狍子!”
易卿塵沒見過狍子,興奮壞了,轉身朝楊原野那邊一路小跑。
“在哪兒呢在哪兒呢?”
易卿塵故意壓低了聲音,生怕吓跑了狍子。
啪——
一個大雪球正中易卿塵的面門!
易卿塵被砸得腦袋發暈,碎雪鋪了一臉,瑩白的晶體順着圍巾和臉頰的縫隙一路鑽進易卿塵衣服裏,激得他一陣哆嗦。
“這不就在這兒呢嗎?傻狍子!”
易卿塵睜不開眼睛,耳畔傳來楊原野的一陣爆笑。
“哈哈哈哈——”
“哈,哈哈。”
易卿塵閉着眼睛幹笑兩聲。
又耍我。
易卿塵拂掉臉上的雪,氣急敗壞地彎腰從地上抄起一捧雪,随意揉捏兩下,一個粗制濫造的小雪球嗖地飛向楊原野。
“楊原野!你個混球兒!”
楊原野眼明手快,迅速閃身躲開了雪球。他眼睛一亮,又冒出個壞主意。
彎腰拿起手邊的雪,楊原野手法迅猛,将雪團成一個大大的雪球,邊團邊靠近易卿塵。
易卿塵感覺不對,扭頭要跑,被楊原野一把揪住羽絨服的帽子。沿着領口,一個飽滿碩大的大雪球一下就被塞進了易卿塵的上衣裏。
“啊———嘶——”
冰雪碰觸到溫暖的身體,迅速開始消融,冰涼的雪水往下淌,迅速浸濕褲腰。
易卿塵嗷嗷直叫,慌裏慌張地脫掉羽絨服,掀開衣角把雪往外趕,邊跺腳邊罵。
楊原野在一旁笑得前仰後合,笑了半天可算笑夠了,渾不吝地湊過來說:“傻狍子,衣服濕了沒?”
“都濕透了!”
易卿塵氣得要死,毛衣裏貼身的秋衣都濕了呢。
“好啦好啦我看看。”
衣角被掀開,一只大手摸了進來,碰觸到易卿塵濕漉漉的身子。
溫熱碰到冰涼,一瞬間,他像突然被通了電,身體倏地緊繃,頭皮一陣發麻,僵在原地。
這種前所未有的感覺讓易卿塵一陣心慌。
楊原野的手剛握過雪球,明明是冰涼的,可他卻感到那手是溫暖的,甚至,滾燙的。他身上凍僵了的汗毛麻酥酥地顫動起來。
“還真都濕了。”
楊原野說着,把人懷裏一攬。
易卿塵微微仰起的下巴正好磕在楊原野的肩頭,兩人之間沒有任何空隙。
他在被楊原野抱着。
腦子裏陡然生出這個念頭。
他幹嘛抱他?
楊原野的手在易卿塵的衣服裏,一下又一下,由上至下地撫他的背,用手掃裏面的殘雪。帶着手勁兒的指頭每一次掃過他的皮膚,都帶起他身體毛孔的震動,易卿塵在細細地發抖,從頭到腳,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冷嗎?”
楊原野帶着磁的聲音從耳畔傳來。
易卿塵腦袋嗡嗡作響,對于這種肢體觸碰,他不明白為何會有這種反應。
上學的時候,他也和好兄弟一起洗過澡,搓過背,并沒有過這種奇異的感覺。
易卿塵的小心髒一抽一抽地亂顫,嘴上只是木木地回應着:“冷……”
此話一出,他又被抱得更緊了。
一時間,他膝窩發軟,險些站不穩。
易卿塵指尖哆嗦着,把手搭在對方的肩膀,抓着,急促地呼吸。
他仿佛一條剛剛被捕撈上岸的查幹湖大白魚,離了水,一片一片被剝下鱗片,小鈍刀在魚背上一下一下地刮。
微張着嘴,有種茫然無措的窒息感。
“好了,快把衣服穿上。”
楊原野說着從地上撿起他的羽絨服,像給小孩子穿衣服似地,穿左手,穿右手,拉拉鏈,把他裹成一個球。
易卿塵任他擺弄。
手指在口袋裏緊張地絞在一起,手心微微出汗。
兩人相對而立,距離只有幾厘米,易卿塵的睫毛可以掃到楊原野的下巴。
他被本能驅使着,擡頭望,目光游移在楊原野的臉上。
視線交織,眸光相撞,一瞬間,楊原野的臉頰顯出一絲紅暈,擡手理了理額前的碎發,手垂下去的時候正好碰到了易卿塵的手背。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平日裏桀骜放浪的人,此刻竟有着一雙溫柔缱绻的眼睛,睫毛上凝結了幾粒細小的雪花,好看極了。
他甚至發現楊原野左耳的耳垂有一顆琥珀色的小痣,從前竟然完全沒注意過。
楊原野的眸色越來越深,仿佛眼底有浪在翻湧。
他的周身是淡淡的雪松冷冽的清香,還有新雪的味道。
易卿塵悄悄聳了聳鼻子——
新雪是什麽味道……
他腦發脹,身體虛浮,還沒找到任何形容詞賦予新雪,便猝不及防地再一次被狠狠拉進了懷裏。
這一次,楊原野是那樣用力,雙臂緊緊箍着他的身子,像是怕他突然跑掉似的。
那幾分鐘像永恒一樣。
“阿野……你在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