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在乎
038 在乎
手機鈴聲還在響,易卿塵站在門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接也不是,撂也不是。
他為什麽要在乎楊原野怎麽看他和楚言的關系?他和楊原野本來就不可能再有機會了,他在這兒糾結個什麽勁呢?
可他就是在乎,就是糾結。
“在乎”這件事就像放風筝,飛多高,飛多久,都掌控在線軸手上,風筝只負責飛。一旦把線軸交出去,你的“在乎”就不由得你了。
易卿塵把心一橫,索性立在門口,倚着門框,以一種不大不小,但楊原野一定聽得到的聲音接起了電話:“喂,楚總。”
楚言說已經給他挑好了一首現成的歌,正在改編中,他自己這首就算寫不完也沒關系。
易卿塵趕忙道謝,說了自己這邊的情況,又掏出來幾句職場萬能金句感謝楚總,什麽:“我以後一定更謹慎小心,不給您添麻煩”。
瞧瞧,他連“您”都用上了。
彙報完了,易卿塵正準備挂斷,“再見”的“再”字已經運送到了喉間,只聽楚言猝不及防地問了一句:“易卿塵,你現在跟誰在一起呢?”
被人一眼看穿的感覺有點兒窘迫,不過易卿塵沒想掩飾,他本來也沒幹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剛剛只是為自己的太過刻意而略感慚愧。
他老老實實答道:“我和楊原野在我家呢,這次的歌會署我倆的名字,後續的版權費用問題,我回頭再具體問問靜姐。”
楚言默了幾秒,沒有繼續問什麽,只是叮囑道:“有什麽狀況随時再找我,今天的行政例會剛開完,所以我才看見你白天發的消息,回的有些晚了。”
“哦沒事,您忙吧。”
電話挂斷,易卿塵長舒一口氣,默默走回到桌前,假裝無事發生,指着電腦上的音軌說道:“你看這裏要不要調整一下節奏,這個beat還是太緊了點兒。”
楊原野眼睛盯着屏幕,不鹹不淡地回應道:“你們楚總對你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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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卿塵沒來由地心髒狂跳,有種自己出軌上司,被老公抓包的感覺。明明條件和結論都不成立,自己卻緊張了起來,“嗯,還行。那個……”你看這裏so mi do要是改成so fa re好不好?”
“他對誰都這麽好嗎?”
這還真是個靈魂拷問。
上次日料店出來之後,易卿塵确實有過一刻的懷疑,楚言是否真的對自己另眼相看,平日裏那些關心照顧是否摻雜着別的什麽情愫。只是這些念頭還沒有被細究,就被放到了腦後。
易卿塵情緒的風筝線被收緊了,底氣不足地回道:“是……吧。”
那個“吧”字一出口,楊原野便幽幽地轉過頭,和他四目相對。本身就極有攻擊性的濃顏,此刻給人的壓迫感更重。
不行,他還是要說清楚。
“我和楚總不是外面傳言的那樣,我跟他沒有那種關系。”
易卿塵無論如何不想楊原野誤會,繼續解釋道。
“我是楚總親自在渝州發掘的,所以可能大概就多些照顧吧。”易卿塵看着楊原野的一雙眼睛,好像面對着兩盞審訊燈似的,“也許他對我有些不一樣,可他是我的老板,我總不能不聽公司的安排,況且他從來沒跟我說過什麽。”
“但不管怎樣,他只是我的老板。”易卿塵再次明确地強調。
楊原野聽完轉回頭去,彎起眼睛,漫不經心地說:“哦,我又不關心。”
那你還問。
易卿塵悻悻地舔了舔嘴唇。
晚上十一點,易卿塵拿着刻好的母帶光盤長舒了一口氣。
現在打車過去,應該半小時就能到。
“你能陪我一起去嗎?”易卿塵不知怎的,許是這是兩人重逢以來難得的一次獨處,抑或是寫歌的氣氛讓他又回到了四年前的相處模式,他竟然開始得寸進尺。
“不行。”
楊原野回絕得倒是幹脆,搞得場面一時有點兒尴尬。
易卿塵打開手機,悶頭給楊原野轉賬了五千塊,沒再說話。
兩人往門廳走,按照正常的走向,應該就是揮手道別了。
道別的時候要怎麽說呢?
再見,楊原野,謝謝你這次幫了我?
還是,楊原野,你寫的歌很棒,和以前一樣?
還是,阿野,你這次收費挺貴的,如果有下次能不能給我打個折?
最後,易卿塵的嘴巴比腦子快,他聽見自己蹲在地上一邊給帆布鞋系鞋帶,一邊說:
“阿野,你以後不要給沈鶴衣睡了,他有病。”
系鞋帶的手被自己的嘴巴震驚了,簡單的蝴蝶結怎麽都系不好了,最後幹脆在一片該死的沉默聲中,胡亂系了幾下。
易卿塵機械地站起身,臉上燒起來,不敢看旁邊人的反應,伸手去拉門把手。
勻白纖細的手忽然被死死按住,覆在上面的大手,手背上的一條疤随着凸起的青筋一起猙獰。
“所以你是特意去給我送套。”楊原野的聲音自耳朵上方響起,“易卿塵,你真的很關心我嗎?你在乎我跟誰睡?”
糟了,該不會就這麽暴露了自己心裏的喜歡吧?楊原野會不會因此而厭惡他,回避他?
易卿塵心如擂鼓,轉過身,卻被對方的雙臂禁锢在門口那小小方寸間,和楊原野的臉之間只有不到一個手機的距離。
他一時無措,語言系統崩壞,倒豆子似地說道:“那天我真的是恰巧路過,聽到人說沈鶴衣去看男科,又撞見你們開房,所以我就……如果你是因為缺錢,我這個月月底就會有錢進賬,我可以給你錢……如果你不排斥的話……但不管怎麽樣,你不要再跟他,他不是好人,還……”
他還害過我,這半句終究沒說出口。
“我不明白,易卿塵,你為什麽要在乎這些?”
楊原野眸色深沉,裏面洶湧的暗流愈發藏不住。
易卿塵支支吾吾說不好一句話,眼神飄來蕩去不敢看人。
他能怎麽辦呢,總不能說:“是呀,我明知道你結婚了,可還是在乎你喜歡你,對你欲罷不能,你說我有病吧?”
楊原野短嘆一聲,竟然解釋道:“我和沈鶴衣是醫患關系,他花錢雇我給他做心髒保健按摩,我和他之間沒有□□關系,我根本不在乎他看不看男科。”
“還有,我今晚不能陪你去送母帶,只是因為我合租的房子過了12點就不讓進屋了。除非上夜班,不然我12點前必須到家。”
易卿塵一邊聽一邊消化理解:
他跟沈鶴衣居然不是那種金錢肉/體關系,真是太好了。
他不陪我,不是不願意,而是12點前要回家?那如果不用回家呢?
等等,楊原野跟自己解釋這麽多幹嘛?這人一向不愛解釋的呀?
“阿野……我……”
見易卿塵鼻尖滲出細細的薄汗,楊原野不依不饒,帶着十足的壓迫感和若有若無的引誘,問道:“易卿塵,你是不是還想跟我——”
“不,”易卿塵的天靈蓋如遭雷擊,趕緊打斷他,不疊地否認,“我不能……”
退一萬步講,就算他願意去當破壞別人婚姻的第三者,也不該選小葵的爸爸。
真要是那樣,他沒法原諒自己。
易卿塵咬了咬下唇,帶着幾分羞恥的恨意說:“那樣也太不道德了……”
楊原野肩上一沉,眼裏的光仿佛風吹滅了,心中忽然明白了:
當年易卿塵拒絕他,離開他,躲得遠遠的,是因為在易卿塵心裏兩個男人之間的感情是悖德的,不齒的,肮髒的,才會讓他如此抗拒……易卿塵根本接受不了同性!
可這偏偏是楊原野最無力改變的。
“……嗯,不想就好,免得麻煩。”
語氣裏帶着自嘲,楊原野恨自己剛剛為什麽要問這個問題。
好像一只不足月的家貓,以為自己占盡優勢,可以逗弄老鼠,卻沒成想老鼠只是秀了秀尖牙,他就倉惶落敗,現在甚至快要藏不住情緒。
兩人站在門口愈發僵硬,楊原野将手插進兜裏,看着面前這個白淨的男人,忽然湧起一股沖動,想把他拆開看一下,是不是真的就那麽幹淨。
楊原野湊近了些,在易卿塵愈發淩亂的呼吸中,從兜裏掏出了那片昨夜從易卿塵肩上拾起的廣玉蘭花瓣,輕輕地放回了他的肩頭,說道:
“還給你吧,放我這兒就弄髒了。”
“……”
易卿塵和楊原野在小區門口分了手,他上了一輛出租車,一路上望着路邊的街景發呆。
“到了,可以掃碼付款。”出租司機是個三十多歲的大姐,通過後視鏡看着後座戴着黑色口罩的小青年,同樣的話又說了一遍。
見對方還是低着頭沒反應,大姐想了想,從車門側兜掏出一張紙卡,上面是收款二維碼。紙卡被貼到青年面前,他才怔怔地回了神,掏出手機,掃碼付款下了車。
大姐舒了口氣,心中感慨,幸虧她早準備了這個。
那小年輕的只露半張臉都能看出來俊得很,可惜是個聾啞人。
易卿塵手裏攥着一片廣玉蘭花瓣,埋頭往電視臺大樓裏走,心神恍惚,絲毫沒有注意到旁邊停着的那輛邁巴赫。
楚言目送着從車前走過的青年,又低頭看了一眼手表,11:40。
他深吸一口氣,将手中的歌曲母帶抛在了副駕駛的座椅上。
這首歌是備用的,和他自己一樣,就好像飛機座椅下的救生衣,電梯間的滅火器,常年在等待某個糟糕的情況發生。
楚言打開了車上的音樂播放器,一曲古琴曲《靜山映湖》點燃心香,流入靜谧的車廂。
他最近常聽古琴,這裏面自然有琴曲本身悠遠綿長、靜心養性的緣故;另外的一層原因,他總盼着易卿塵有朝一日也會像這些旋律一樣,熨帖地環在他身邊。
又過了二十分鐘,易卿塵的身影從大樓裏出來,立在路旁等了一分鐘,而後上了一輛網約車。
午夜十二點一過,正式宣告昨夜是個平安夜。
備胎無用。
黑色邁巴赫緩緩起步,彙入茫茫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