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本能
037 本能
易卿塵擡起頭,見楊原野正盯着他,思緒火速回籠。
剛剛楊原野好像是在問他為什麽覺得這首歌是“勇敢的心”,他卻在想那個私藏的初吻,易卿塵的耳根有些發熱。
“我說它是勇敢的心它就是,事關八百萬,你少問那麽多,”易卿塵越是心虛,就越是裝得硬氣,沖着MiDi鍵盤前的楊原野說道,“你先回屋睡覺吧,別在這裏打擾我。”
“行,你說的都對,出錢的是大爺。”楊原野聳聳肩,站起身,轉了轉嘎嘣直響的脖子,往門外走去。
走到門邊,他腳上頓了頓,又轉過身說道:“你覺得我當年跳進湖裏救你很勇敢,但其實,那只是一種本能。”
易卿塵脊椎上無形的線仿佛被人扯起來,他喃喃重複道:“本能……”
楊原野點了點頭:“嗯,是本能。我當時什麽都沒想,真的。”
本能?易卿塵怔住了,打從心底裏湧上一股暖意。好珍貴的本能。
“你想知道在我心中什麽是勇敢嗎?”
易卿塵沒說話,有些意外地望着楊原野,這個人鮮少有如此認真的表情。
“我覺得,真正的勇敢是——你明明知道前方是死路,也考慮了一千回,可還是要去闖一闖。”
“……是這樣嗎?”易卿塵眼睛裏閃過一絲疑惑,“明知是死路還要去,那不是傻麽……”
楊原野的嘴角很輕地勾了一下:“是傻。那些不傻的,叫趨利避害,不叫勇敢。”
“……我還是不太明白。”易卿塵眨眨眼睛,“所以,你是說我跑題了?這首歌用不了”
楊原野低頭笑了笑:“算了,接着寫你的命題作文吧!”轉身擡腿跨出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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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咔嗒一聲關緊,易卿塵盯着那扇門好幾秒,小聲“哦”了一句。
埋頭創作,易卿塵給已有的副歌填好詞,再琢磨主歌。
主歌暫定八句,四句一組,共用一套旋律。
費了半天力氣,詞卻只填出來一副,旋律也只搞出來兩句,剩下的一直卡頓,怎麽都順不出來。
天光已經大亮,他在全遮光的音樂室裏渾然不覺。易卿塵伏在案上苦思冥想,慢慢地,頭越來越沉……
過去這一整天拍雜志,陪主編,又折騰一晚上寫歌,他太累了。眼皮一直打架,上下眼皮打着打着就粘在了一起,再分不開。
睡得不踏實,夢裏都是些淩亂飄飛的音符,忽然一個音符砸中他的腦袋,撞出幾朵金星。
易卿塵“呀”地一聲坐起身,卻發現自己在客廳的沙發上,腦袋枕過的地方還有一小灘口水。空調開得很低,剛醒來的人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應該是楊原野把他抱來這邊的吧,還貼心地給他拿了枕頭、蓋了毯子,易卿塵心裏高興,不自覺揚起了唇角。
沒高興幾秒鐘,突然想起比賽的歌只寫了一半。
擡頭看看牆上的鐘,已近中午,真不該睡着的。
拖鞋還留在studio,易卿塵光着腳急急忙忙地往那屋小跑。門一推開,就看見楊原野的背影,抱着一把吉他坐在麥克風前,正在錄音。
喀噠一聲開門聲擾亂了進行中的工作,楊原野循聲轉過頭來,視線由下而上掃過門口的人——
易卿塵光着雙腳,露出來的白淨皮膚好像新剝的荔枝嫩肉,衣服領口大開,頭上立着兩根呆毛,臉上倦容未退,懵懵懂懂的樣子,漂亮的眼睛泛着柔和的光。
這副很是家常的樣子,不似在客人面前應有的規矩。
楊原野小他幾歲,此刻卻老氣橫秋地說:“你去收拾一下,別引人犯罪。”
“歌我已經寫差不多了,一會兒給你錄音。”
真是太有效率了,不愧是當初那個音樂天才。
易卿塵“哦”了一聲,低頭瞧了一眼衣衫不整的自己,幾根腳趾頭在地板上尴尬地蜷了蜷。悶着頭走進音樂室,貼着楊原野蹲下身子,伏在桌案底下,好不容易把拖鞋掏了出來,拿在手上,又踮着腳尖,小跑出了屋。
“謝謝你啦!”
楊原野雖然沒扭頭,但一直在用餘光偷瞄他,心中暗自感嘆,這家夥還真是可愛。
過了一小會兒,易卿塵再次出現在門口,問道:“和我一起吃午飯?”
楊原野轉過頭,見他已經換了一套幹淨整潔的衣服,一張臉瑩白透亮,只是頭上的兩根呆毛沒有完全壓下去,似翹非翹。
他手中握着一杯可樂,裏面大半杯冰塊,問話的時候瞳仁彎彎,似乎心情開朗。
“吃什麽?”楊原野問。
“東北粘玉米,我們一人半根。”
“易卿塵,周扒皮都沒你摳,”楊原野拿着半根粘玉米,無語凝噎,“你這兒夥食也太差了。”
粘玉米還帶着鍋氣,熱乎乎,黃澄澄。易卿塵笑笑沒說話,走到楊原野面前,舉起自己手上的半根玉米,直接堵住楊原野的嘴巴。
楊原野順勢咬了一口,之後就閉上了嘴,捧着玉米吃得個溜幹淨。
不一會兒,易卿塵點的外賣到了。他當然不會讓楊原野只吃半根玉米,他哪舍得?
四個菜,有魚有肉。
易卿塵把一次性筷子放到一邊,從廚房抽屜裏拿了一雙全新雞翅木的,遞給楊原野。這雙筷子藏在行李箱裏,随易卿塵四處飄零這些年,終于等到一朝和楊原野再坐下吃一餐飯。
楊原野接過筷子,有些受寵若驚。落魄的這些年,誰還會顧及他的這些小習慣?
做楊少爺的時候,他矯情得要命,某人卻統統包容,寵得不知不覺、理所當然。
過往的知覺在複活,從前易卿塵對他的好,大事,小情,楊原野全都一件一件想起來。
那種好,在心頭默默地暖了他這些年。
那種好,他在任何人身上從沒嘗到過。
他默默地看着易卿塵,看他投在細碎光線裏的剪影,白瓷細頸,流暢的線條,舉手投足間讓他心馳。不論是四年前,還是現在,總是輕易地摘走他的心。
易卿塵一擡臉,和他的視線剛好對上。他是很要面子的,怕被撞破心事,趕緊悶頭吃飯。
這家外賣雖然貴,水平着實不咋樣,米飯硬,菜又油,倆人一共也沒吃多少,就回屋幹活兒了。
剛就在易卿塵睡着的時候,楊原野已經把主歌和副歌都補充完整了,并且做了一版前奏和尾奏。
歌曲有着很明顯的“楊原野”風格,易卿塵一時間覺得遙遠又親切,忍不住很想聽聽這首歌如果從楊原野嘴裏唱出來,會是什麽感覺。
“既然是你寫的,那你先唱一遍給我聽聽吧。”
易卿塵沒等楊原野拒絕或接受,撈起地上的吉他往楊原野懷裏一塞。
楊原野把吉他抱在懷裏,正了正,沒說不同意,那就算是同意了。直到看見易卿塵掏出手機開始錄像,才擡了擡眉,不怎麽配合地問道:“你幹嘛?”
“我存個檔,快唱。”
易卿塵不知道下一次還能見到楊原野唱歌是什麽時候,甚至有沒有下一次都不一定,他想留個念想,可又不願意自己這點兒心思被對方看出來,于是端着甲方的架勢說:
“我給了錢的!”
楊原野無奈地搖搖頭。
他坐在話筒前的高腳凳上,一條腿斜斜伸直,另一只半曲着踩在凳子的腳蹬上。
頭頂的暖光照在他淩厲深邃的五官上,下颌的折角更明顯,是那種年輕男人特有的荷爾蒙氣息。修長的手指撥動琴弦,聲音充滿磁性。
“手裏握着單程票根
赤腳狂奔過青春
前方不知是哪座城
誰在身後撐傘,誰在明天裏等
除卻一身孤膽
唯一的行李是冷風
……”
唱歌的楊原野很迷人,彈吉他的楊原野更迷人。身後的灰色深淺豎條窗簾明明一動不動,易卿塵卻覺得它好像在随着音樂的旋律輕輕飛揚。
手機錄像畫面裏,歌曲間奏時,楊原野撥着弦,忽然擡眼看向鏡頭,拿着手機的手很明顯地顫抖了一下。
易卿塵有些難為情,只能故作淡定,紅着脖子繼續錄像。
見他這可愛的窘相,楊原野的嘴角漾出一個松弛的笑。
那笑容過于好看,視頻又抖了一下。
下午,兩人一起忙着修改編曲,錄音和混音,争分奪秒。
期間易卿塵抽空發了兩條消息。
一條是給小白,想起上次星光大賞之後小白哭得慘兮兮的樣子,易卿塵擔心她這次又要自責,于是主動安慰了她幾句。
對方沒回。
另一條發給的是楚言。歌曲創作到了這個階段,易卿塵有信心可以趕在12點前把demo交上去,于是告知楚言不用再麻煩別人了,并客氣又莊重地感謝了老板。
對方也沒回。
易卿塵覺得奇怪,不知道大家都在忙什麽,還是他的手機壞了。
過了兩個小時,手機響了。
易卿塵的手機就平放在桌子上,大剌剌地擺在他和楊原野中間。響鈴加震動模式,整張桌子好像都在震,作為一通來電,氣焰是嚣張了些。
手機屏幕上“言哥楚總”四個字分外紮眼。
當初存電話號碼的時候還是在渝州,易卿塵不知道楚言是盛世娛樂CEO,楚言只說自己是個經紀人,還說自己當年業績不達标,老板怎麽怎麽難相處。易卿塵也真就信了,還經常關心開導楚言,一直叫他“言哥”。
後來楚言告訴他自己的真實身份,易卿塵當時正在吃小馄饨,他一般一頓也就吃十個,那天吓得一連吃了二十顆。最後一顆馄饨下肚,他就改口叫楚總了。
可私下裏楚言還是經常要求他繼續叫“言哥”。
既然是老板要求的,他就只好照做。
“言哥楚總”的來電像一陣龍卷風。
易卿塵和楊原野本來挨得很近在讨論鼓的編曲,手機一響,他倆先是同時盯着屏幕看了幾秒,之後易卿塵一個激靈,以抗洪搶險的速度抓起手機,在楊原野灼灼的目送下快步往門口走。
走到門前,又猛然停下來。
他在幹嘛?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