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030章 第三十章
赫連瑤。
這個名字一出來, 林以纾t的腦海中自動浮現出《破道》中的大段描寫。
于祁越山上，原主本來想将赫連子明推下坡，卻誤将赫連瑤推了下去。
那時候年僅十歲的赫連瑤根本沒有任何靈力，臉被沾有山嶺煞氣的碎石子劃出一道深可見肉的長痕, 過了十年, 她的臉上依舊留着這道白疤。
赫連瑤是個嬌小的女子, 氣質矜貴。
令林以纾意外的是，那個和她佩戴一模一樣的鈴铛的人, 竟然正是赫連瑤。
看着定住的林以纾, 赫連瑤笑着探過腦袋, “看來王女終于記起我是誰了。”
林以纾：“郡主...”
原主給她留下的債，又來一個。
赫連瑤要驅車回梅府，她邀請林以纾與其同乘。
面對赫連瑤，林以纾根本說不出拒絕的話，她踏上赫連瑤的馬車。
一掀開車簾，濃郁的香味鋪面而來, 香得林以纾差點打了個噴嚏。
整個車廂中都是這種香味，和上次赫連子明佩戴的香囊的氣味一模一樣。
不愧是東洲獨有的熏香味, 香得人鬼迷日眼。
林以纾坐到赫連瑤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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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連瑤拿團扇将車廂內的香氣往外扇, “太香了，是不是？”
林以纾颔首。
赫連瑤：“我也不喜歡這種香氣，但這是東洲的習俗, 你也知道東洲, 論好戰比不過西夏, 論文雅比不過北境, 論修道比不過天都，但有一樣東西, 東洲卻是一馬當先的。”
她道，“東洲富庶。”
之前清秋說過天都林氏是天底下第二有錢的，這天底下第一有錢的，正是東洲赫連家。
赫連瑤：“人一有了錢，金銀都能當柴火燒，什麽都要往外顯擺，我們東洲的熏香，更是千奇百怪的花都往裏面放，什麽都加進去，比銷魂陣要用到的花還多。”
她自嘲道，“我沒見過銷魂陣，但我想，它這個陣法雖以百花為養料，也定然沒有東洲的熏香味重。”
林以纾：“各境有各境的習俗罷了。”
赫連瑤，顯然比赫連子明正常多了。
她看向赫連瑤腰間的鈴铛，“郡主，你腰間的這個鈴铛...”
“你說這個。”赫連瑤将鈴铛摘下，放到桌上，“是我買的。”
林以纾：“不瞞你說，你的鈴铛和我的一模一樣。”
她也拿出自己的鈴铛，放到赫連瑤的鈴铛旁，兩個鈴铛湊在一起，根本看不出任何差別來。
林以纾委婉道，“當初将鈴铛賣給你的商家，是怎麽說的？”
赫連瑤：“他說，他賣給我的這個鈴铛才是真的，外面的那些鈴铛都是假的。”
林以纾：“.......”
倒反天罡。
林以纾：“郡主，我實話同你說，這個聽音鈴铛是我的父王親自讓天都的匠人打造的，只打出一對來，一個在我這裏，還有一個在我友人那裏，市面上流通的，應該都是假的...”
赫連瑤：“我知道，另外一個你送給了宋家的那個姑娘。”
林以纾：“....郡主消息很靈通。”
赫連瑤拿團扇掩住自己的半張臉，“不過，你怎麽就能肯定我的這個是假的。”
她道，“要我說，說不定我和殿下的是一對，宋家姑娘的才是假的。”
不可能。
林以纾卻又不忍心再往下說。
這個聽音鈴铛可真搶手，無論男女都如此喜歡，炙手可熱。
赫連瑤和她講了許多東洲的轶事，林以纾耐心地聽着。
馬車內悶熱，不過林以纾因為早晨身披露水在外奔波太久，身子還是冷的。
赫連瑤停住手中的團扇，“殿下，你很熱麽？”
林以纾：“不熱。”甚至因為緊張，還有些冷。
赫連瑤坐到她身旁，“是我疏忽殿下了，你來給你扇風。”
赫連瑤坐到她身旁，擡高團扇，給林以纾扇風。
林以纾尴尬地道謝。
難卻盛情。
赫連瑤：“殿下，你餓嗎？”
林以纾：“早飨用了很多，還不餓。”
赫連瑤将桌上的糕點匣子打開，“我這裏有許多梨花糕，殿下不妨嘗嘗。”
林以纾：“......”
不是，赫連瑤真的在和她說話麽？
為什麽從剛才到現在，沒一句能對上的。
看到梨花糕，林以纾想起一個不算美好的回憶。
赫連瑤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麽，“想起來，你見過赫連子明了吧，他和我不一樣，我嗜甜，他卻不喜歡吃甜的。昨日他回去後，同我說殿下很喜歡吃梨花糕，我才特意為殿下準備的。”
赫連瑤将一塊糕點盛到碟子中，擡起手腕，遞到林以纾嘴邊。
赫連瑤：“殿下，你快嘗嘗，看看東洲的梨花糕和你們天都的梨花糕，有沒有什麽不同。”
糕點快要沾到嘴唇，林以纾本想拒絕，可瞧見赫連瑤右臉的白疤，無論如何都無法将拒絕說出口。
怎麽赫連家的人，都喜歡喂人吃糕點？
林以纾：“多謝郡主。”
她沒有讓赫連瑤喂她，自己拿起碟子，細細地将糕點吃下去。
赫連瑤用團扇遮住下半張臉，專注地盯林以纾的朱唇，目不轉睛。
林以纾被盯得渾身不自在，還以為是糕點渣子沾到嘴角了，用手抹了抹。
但不得不承認，東洲的梨花糕，确實比天都的好吃。
林以纾：“你們東洲的糕點更好吃，沒有加太多的糖，甜而不膩。”
赫連瑤：“殿下覺得好吃，是我的榮幸。”
她笑道，“這糕點，是我親手做的。”
林以纾：“郡主真是多才多藝。”
林以纾都已經吃完糕點了，發現赫連瑤還在盯着她的嘴唇看。
林以纾投來疑問的眼神。
赫連瑤：“殿下，有沒有人說過，你的嘴唇長得很好看？”
林以纾老實地回，“沒有。”
誰沒事盯着她的嘴看。
赫連瑤：“殿下的嘴唇小而飽滿，讓我想起夏日樹上飽滿的紅果，紅潤得能滴出汁水來，咬一口，果子會在口中爆開，汁水灌滿整個嘴，甜到讓人心醉。”
林以纾：“......”
好家夥，給她聽餓了。
林以纾：“郡主得關注點可真是...別致。”
赫連瑤：“我喜歡作畫，若殿下以後有空，一定要給我個機會，為殿下的嘴作個畫。”
林以纾：“......”
這位郡主該有多喜歡她的嘴。
林以纾：“好說，好說。”
林以纾不想讓話題再圍繞她的嘴，轉而道，“郡主不妨再說些東洲的趣事。”
“趣事...趣事我想不到，”赫連瑤道，“倒是有一件事，我一直挂懷，苦于無人可訴。”
林以纾：“什麽事？”
赫連瑤的臉陡然轉冷，團扇撤下，露出右臉的白痕。
赫連瑤轉向她，“殿下，我十年前同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在祁越嶺上，将我推下去？”
林以纾：“！”
林以纾後悔萬分，她就不該問這個問題。
赫連瑤不給她辯解的時間，湊上前，臉幾乎要貼到林以纾的臉前。
赫連瑤：“殿下，你現在可真漂亮啊，可你知道我這些年過得都是什麽日子嗎，他們都嘲笑我，說我容貌醜陋，見到我都繞着走，我不得不日日以面紗見人，夏天的時候，臉經常被捂住疹子來，又疼，又癢。”
她提高聲音，“如果不是因為你，我根本不會這樣！”
林以纾：“對、對不起，是我的錯，我當時并不是故意的...”
赫連瑤：“這一切豈是一句對不起就能過去的？我這十年的屈辱，要由誰來承擔？”
看到林以纾愧疚到眼尾都紅了的模樣，赫連瑤笑起來。
她湊上前，尖利而長的指甲撫上林以纾的右臉，慢慢地往下劃，“殿下，我可不認嘴上的功夫，這世上，沒有什麽道歉比得上感同身受，既然你給我的臉留下這麽一道長痕，那麽現在，我也給你的臉留下一道，可好？”
這麽說着，她的手指定在林以纾的臉頰上，提起指甲就要往下掐。
林以纾害怕地閉上了雙眼，半響後，臉上卻并無疼痛之感。
睜開雙眼，只見赫連瑤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手指的動作改掐為撫，順着林以纾白皙的臉頰往下劃。
赫連瑤：“可是看到殿下的臉這般好看，我又舍不得了。”
林以纾：“.......”
媽媽呀，赫連家的人，好像都不太正常啊。
林以纾小心翼翼地縮回脖子，捂住自己的臉。
林以纾：“郡主，我能理解你這些年的痛苦，如果我是你，我肯定會極其痛恨當時的自己，我願意用任何補償來彌補你，你想要什麽，盡管和我提，我也會去找天都最好的醫修們，讓他們替你治好這個疤痕。”
赫連瑤：“我卻不要這些。”
林以纾：“那你想要什麽，盡我所t能，我會滿足你。”
赫連瑤悠閑地扇了扇風，看向桌上的糕點，“我做了許多糕點，卻沒有人欣賞，不如殿下再幫我吃一塊。”
赫連瑤遞來碟子，林以纾猶疑了片刻，接過盤子，将糕點吃下。
赫連瑤：“這一塊怎麽樣？”
林以纾放下碟子，“和剛才那一塊一樣好吃。”
赫連瑤：“是嗎？可是這一塊有毒。”
林以纾：“！”
林以纾的手頓住。
林以纾想說郡主你別這麽和我開玩笑，可開口後，卻發現自己的喉嚨發不出聲音來。
她的臉色頓時變得蒼白。
真有毒？
赫連瑤：“殿下，您還能說話嗎？”
林以纾驚恐地搖頭。
赫連瑤：“這便是毒發了。”
林以纾：“！”
赫連瑤：“趁着殿下現在說不出話來，我要對殿下坦誠一件事。”
林以纾用手慌亂地指向自己的嘴，示意她将解藥給自己。
赫連瑤：“殿下想要解藥，先等我把事說完。”
林以纾發出‘嗯嗯嗯’的聲音。
赫連瑤：“我想和殿下坦白，我身上的這個聽音鈴铛，不是在市上買的，其實是我自己造的。”
林以纾：“？”
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聽音鈴铛又不是解藥，再這麽下去，她要是毒發身亡了怎麽辦？
她‘嗯嗯嗯’地朝赫連瑤點頭，指向自己喉嚨。
赫連瑤笑彎了眼，“殿下這幅模樣，真是可愛，你再張開嘴試試，應該可以說話了。”
“我！”林以纾捂着自己的喉嚨，聲音脫口而出，“我..”
她有些茫然地看向赫連瑤，“你為何要這樣？”
赫連瑤：“殿下不必生氣，梨花糕裏沒有下毒，不過是用了些小伎倆，讓殿下說不出話來。”
林以纾：“那你又為何要仿我的鈴铛？”
赫連瑤：“不為什麽，就是想和殿下佩戴一樣的東西。”
林以纾無法理解，“可，為什麽啊？”
赫連瑤笑出聲，“你說為什麽啊，纾兒？”
此話落下，車廂內擴散一陣靈壓，廂壁上的身影延申，變高，變長，身形暴漲——
嬌小的赫連瑤不複存在，林以纾的眼中，倒映出赫連子明的身影。
赫連子明俯身靠近林以纾，占據她的所有視野。
林以纾往後退，瞠目結舌。
赫連子明：“上次在車廂內，纾兒你對我說了，想和我佩戴一樣的聽音鈴铛，纾兒，你不記得了麽？”
林以纾：“你！”
林以纾：“那是因為當時我以為你是宋靈兒！”
赫連子明：“殊途同歸。”
哪裏殊途同歸了，明明是風馬牛不相及。
赫連子明這個瘋子，竟然又來耍她了！
怪不得她覺得赫連瑤怪怪的，還以為赫連世家都是這樣不正常的人。
原來繞來繞去還是他。
林以纾：“東洲少主，我和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如此戲弄我？”
赫連子明顯然不會因為自己的行為感到愧疚，他的手指伸向林以纾的側臉，撫上去，“纾兒，不要将我們說得如此生疏，我只不過是想看你驚訝的樣子，你瞪圓雙眼的模樣，讓我想起我幼時養過的那只雪兔。”
一只天真無邪的兔子，在血泊裏抽搐的模樣，都十分可愛。
被瘋子覺得可愛，可不是件什麽好事。
赫連子明像在挑揀絲綢一樣撫摸林以纾的側臉，“女子的肌膚就是不一樣，這般的嫩。”
林以纾避開他的手，将自己縮到車廂的角落，“你也可以摸自己的臉。”
赫連子明随之靠近，他彎下腰，緊盯着林以纾：“殿下的皮膚這麽好，用來制作成傀儡的皮最好了，殿下，不如讓我将你制成傀儡怎麽樣？”
不怎麽樣。
林以纾退無可退。
看着林以纾這般膽戰心驚的模樣，赫連子明翹起唇角，用力地捏了下她的臉頰，“殿下放心，你這般可愛，我不舍得。”
林以纾這回是真的害怕了，她惹不起，還躲不起麽。
她捏碎适才從納物囊中偷偷拿出來的法寶，身形頓時從馬車中消失。
下一刻，她出現在寬敞而陌生的街道上，心有餘悸地狂奔。
她捏碎的是一個傳送的法陣，可以将她随機傳送至十裏之內的空地。
她跑到路旁的一棵榕樹下，氣喘籲籲地撐着樹。
想起适才咽下去的梨花糕，她如鲠在喉，鬼知道赫連子明到底在裏面加了什麽東西。
她撐着樹彎下腰，用力地捶胸膛的穴位，試圖将糕點幹嘔出來。林以纾捶得眼眶都濕了，還是吐不出來。
街道上人來人往，不由地看向她。
不知道的還以為這位漂亮出奇的姑娘患了什麽重病，在這裏咳得撕心裂肺。
林以纾沒有察覺到自己已經成為人群目光的中心，可有人察覺到了。
街道對面走來三四個侍衛，畢恭畢敬地走到林以纾身前，“拜見王女。”
林以纾擡起頭，“你們？你們怎麽在這裏？”
侍衛将手拱向不遠處的一個繡坊，“我們随複金殿下出來探查，殿下讓我們來請您過去。”
林以纾：“王兄也在這裏？”
真是巧了。
林以纾：“王兄喊我過去幹什麽？”
侍衛複述殿下的話，“他讓我們過來看看，王女是不是還活着。”
林以纾：“......”
林以纾這才看到四周擁簇滿了平民百姓，好奇地望着她，顯然已經站在這裏圍觀她頓足捶胸已久。
林以纾短暫地閉上了雙眼。
有的人活着，但她已經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