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09章 第 9 章
馬車停在城南,就在何岚兒的繡鋪之外。
裴映慈不可置信地瞥了霍昭一眼,更猜不準他來此是打算興師問罪?又或敲打警告……可無論是哪一種,她都不願将毫不知情的何岚兒卷進來。
她腦子亂作一團,好不容易冷靜稍稍,忙清了清嗓子,坐正定望霍昭,低聲道:“一人做事一人當,何姐姐什麽也不知道,你不要為難她。”
裴映慈自知他聰明絕頂,對她的小心思從來了若指掌,此際根本無需再作無謂的謊言。
霍昭的目光掃過她俏白的臉,聲音沉緩:“現在知道怕了?你原先不還理直氣壯,倒像這都是我的錯。”
這一聲倒聽不出喜怒。
裴映慈抿抿唇,又暗暗嘟囔:“怕有什麽用……”
她垂着臉,眨了眨眼,實則心底很不服氣,卻又怕霍昭遷怒旁人,眼下不得不低頭。
霍昭輕嗤:“小慈,我教過你,凡事不得貪功冒進,當心弄巧成拙。”
他稍稍換了只手作支撐,恣意地斜倚坐榻,目光冷銳地掃觑着她心虛錯愕的臉,語氣忽而漸重:“你這點小聰明能騙過誰?”
裴映慈小聲頂嘴:“總會有一天,能騙過你就夠了。”
霍昭低笑起來,似被她這孩子氣的誓言逗樂。
她心虛不已,擡眸觑他,被灼戾的目光勾了一下,忙又別開臉,撇撇嘴:“你究竟想做什麽……”
霍昭默了片刻,這才緩聲道:“這些年她在京都相安無事,你以為是因為何家的面子,還是你裴家的面子?”
裴映慈由他一手撫教,自然明白霍昭斷不是在問她,他從來不把話說開說死,非要她自己猜,真就十足的謀臣派頭,教人好不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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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暗自思忖了會兒,忽而悟到霍昭的深意,心下一怔,又驚訝地擡眸看向他,似乎仍不太确定。
她見霍昭面色沉靜,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臉,這回方肯定下來,面上收疑轉喜,止不住揚腮一笑,不經意綻露右頰淺淺梨渦:“那你就是答應了?”
霍昭不答,稍稍挑眉,左臂虛撐起半身,姿态格外惬意潇灑。
裴映慈想要他的準話,忙湊上前,格外主動地坐上他的腿,雙手施然落下環着他的肩,面色狡黠:“你答應我,那我也答應你,如何?”
霍昭一手落在她腰側,稍稍一掐,力道倒不重,只惹起她酥麻輕癢。
緊跟着,大掌慢慢游移往上,長指輕輕摩挲她玉潤小巧的下巴,凝脂般的觸感,他愛不釋手。
霍昭冷笑:“這事由不得你讨價還價。不過,今後再讓我發現手腳不幹淨,當心你這雙爪子。”
他忽而回落掌風,在她手背狠拍了一把,裴映慈吃痛低呼,忙收了胳膊,眼角噙起絲絲淚花,略有埋怨地瞪着霍昭,縮着腰便要從他懷裏掙脫。
霍昭扣住她的腕,又往前一拽,斂眸觑她:“這便是你說的‘答應’?”
裴映慈扭着胳膊,倔強地瞪他:“是你方才沒點頭。”
她倔着一張小臉,瞧着氣勢淩人,實則害怕再不從他身上下來,不防要在馬車上發生些什麽,尤其還是青天白日大街上。她拿身體與霍昭作交易已十足悲哀,若真淪落到不分時辰場合肆意妄為這般境地,她便連那私窠子裏的窯姐兒都不如。
霍昭見她連退幾步,老老實實挨着側沿坐好,一雙手不自然地把衣襟攏得緊緊的,不免輕嗤,倒也不與她計較。
他稍正身,吩咐車夫回霍府。
兩人回了城東,才落地,霍昭卻已接過小厮遞來的馬缰,翻身上坐,居高臨下看着她道:“妹妹上回托我買的書已放在落玉齋,你得空自取了罷。”
裴映慈稍怔,聽懂霍昭弦外之音,他果真不可能這般輕易放過。
這便福身道:“多謝哥哥記得,我一會兒便去書閣。”
霍昭深望了她一眼,唇角輕挑,随即揚鞭打馬而去。
眼下不過晌午飯點,裴映慈徐步走回小院,見蕊冬早已回了霍府。
主仆二人無言對視,默契不提。
裴映慈獨自吃過茶飯,又倒在次間軟榻歇了會兒,這才悠悠然轉醒。
蕊冬捧了茶水入內,四下無人,這方有一番對供。
得知鹿苑衆人并未起疑,裴映慈這便放下心來,本打算收拾一番便去落玉齋,誰知霍采英湊過熱鬧回來家中,急匆匆便要尋她。
她聽了幾句水榭的口角之争,又得知裴映慈匆匆離去,還擔憂出了大事。
丫鬟奉茶上來,又被蕊冬支使到外頭,裴映慈這才道:“我只覺着那鹿林宴也無甚樂趣,一幫臭男人有何好看?加之你又不在身邊,我覺着好沒意思,獨自逛了會兒便先回來罷了。”
霍采英寬下心來,又噗嗤一笑:“那也罷了,不過你這話可有失偏頗。我瞧今兒聖上興致大好,尤其對那探花郎青眼有加。”
裴映慈掰了塊果子塞嘴裏,稍稍揚眉,自是待她細說。
“那盧少靈盧小郎君生得相貌堂堂,不僅文才斐然,聽聞也善騎射,在射院已招攬不少眼光。就連小公爺也與我說,若曹狀元不是河東籍貫,還指不定誰是狀元呢!”
裴映慈一怔,也不知那莫名拾得令牌之人是不是冒牌貨……
她唇齒稍頓,細細抿着那果子沁出的酸甜汁液,眼眸輕眨,忽而問:“聽着倒是我錯失了熱鬧,那人就真生得這般出挑?”
霍采英肯定道:“別看他穿着不打眼,一身白衫瞧着便是舊物。可那身段往人堆裏一站,我瞧着竟不輸照連幾分。”
裴映慈便有了八成肯定,那男人應當是盧少靈不錯。
可她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彼此的交集,心底又忌憚他的機敏,只盼令牌一事果真如他所言,既無證據便只當沒發生過。
她緩下神,語氣淡淡:“這話可仔細給照連哥哥聽去,他免不得要計較。”
霍采英掩嘴咯咯笑:“哪還需我擔心呢!就連皇上也當着大夥兒笑嘆,若朝中有個年紀相當的公主郡主的,他倒想替盧小郎做媒許親,話都說這份兒上了,可見聖心所向。”
裴映慈聞言眉心一皺,暗暗稱奇,只是她哪有等閑心思兒女情長,旁人前程再好也與她毫無幹系。
兩人才說了一會兒,霍夫人派迎紅來傳話,說是讓霍采英去趟桐雲院,秦家又送了些金器上門,她也好選幾樣成婚當日随身佩戴。
裴映慈一顆心本還高高懸起,生怕迎紅話口一轉,又說要她一并同去。
她若去了,自是今日鹿苑之事已傳回霍府,免不了挨頓盤問提點。
豈料迎紅說過此事,只是規矩朝她福身請退,再沒多說半個字。
裴映慈一時糊塗,又見時辰不早,便拿取書作借口,心神不寧地獨自去了落玉齋。
她推算很準,跟着秋涵一路走到書閣,便見陳九安推門從裏頭走出來,想是霍昭也才歸家。
裴映慈提裙走進屋,見霍昭正在案前書寫,她沒出聲擾他,信自繞到軟榻邊坐下,順手拾了本書翻看,假戲也帶些真。
她暗暗琢磨了會兒,又悄悄擡眸偷觑霍昭幾回,也不知他是否已知曉水榭發生的事。
她畢竟一時沖動說了些渾話諷t刺那幾個小姐,可天地良心,除了什麽上趕子當嫂嫂,後邊半句只是說那藍衫女有眼無珠謬贊李二,絕不是……變着法兒罵霍昭豬狗不如。
更何況,若陸湘如霍夫人所願順利嫁進門,那就真變成她嫂嫂,今後低頭不見擡頭見,無論出于什麽理由,霍昭也該維護妻子,對她這來路不正的“妹妹”自要嚴厲約束。
與其到那時再秋後算賬,不如今日早些說清楚,以免後顧之憂。
她這番小動作怎躲得多霍昭,他頭也不擡,仍走筆龍蛇,只沉聲道:“怎麽了?”
裴映慈忽被點了一下,心底稍怔,這便轉眸看着他,抿抿唇,猶豫半晌,最終決定跟他坦白。
“我今日在鹿苑見着了陸湘……陸姑娘。”她忙改口,顯得規矩些,“你大抵也不清楚,我小時候與她們不怎麽來往。”
她眨眨眼,還沒接着說下去,霍昭卻道:“我知道,你與她們合不來。”
裴映慈錯愕一怔,杏眼微瞪,到嘴的話凝住了那般。
“你想說什麽?”霍昭見她半晌不吱聲,飛速擡眸瞥了瞥她,複又将視線落在紙上,“我不會替你結交朋友。”
裴映慈蹙眉瞪他,輕啧一聲,就知曉他嘴裏定沒好話。
“誰樂意跟她們當朋友。”她嘟囔,又覺話題被霍昭扯遠,忙改口,“我只是想與你說,我在水榭與她們起了口角,說了句……重話,難保不被人傳出去,可我只是有一說一,問心無愧,更沒針對其他人。”
霍昭總算擱了筆,轉眸冷觑着她,“你也知曉這些話會被人傳出去?禍從口出這個道理三歲小孩都清楚。”
裴映慈愣住,他果真早就知道了……
“她們說我那些話,就不怕被傳出去?”她不忿,很快回過神來。
“很重要麽?”他反問。
裴映慈又是一怔,羽睫撲棱,無言看向霍昭。
他眸色沉沉,面無表情地凝視她,“三言兩句就能激怒你,被人看穿心思,輕而易舉拿住你的把柄,最後得意的是誰?”
“又或者,你的确愛慕李二,因婚事作罷痛徹心扉輾轉難眠?”
裴映慈怒道:“可笑!”
“所以,你在計較什麽?”他看着她,“如今究竟誰可笑?”
裴映慈啞口無言,明明覺着他強詞奪理,這話刁鑽古怪得很,可又一時說不出破綻,支吾沉吟半晌,這才道:“憑什麽要我忍氣吞聲?她們管不住嘴,那大家都別管住好了。”
這話不免有些孩子氣,縱然她立刻明白過來霍昭說的道理,甚至也認同一二,可在他面前,她總有些脾氣。
“你忍了麽?”霍昭竟輕聲嗤笑,“你不是還說,‘上趕子給人當嫂嫂’……我瞧你不但沒忍,還罵得很痛快。”
“不是麽?”她語氣諷刺,“伯母已請了冰人前去陸家議婚,她以後說不定真是我嫂嫂。只不過我的好哥哥上回又說,不得在外辱沒陸姑娘的清白名節,我這當妹妹的自然得謹遵教誨,還是別着急改口為好。”
她一張嘴伶牙俐齒,死得也能說成活的,哥哥嫂嫂咬字極重,就着霍昭的話反口壓制,倒好像她真沒半點差錯。
霍昭的目光遽然纏上她那張俏臉,嬌靥粉腮芙蓉玉面,稍稍仰着下巴,模樣清冷嬌橫,哪有半點甘願受人欺負的模樣。
他勾唇,沉聲道:“小慈,原來你這般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