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第 17 章
衆人見安平長公主已到,俱正色相迎行禮,複又落座。
裴映慈得長公主安頓,随霍采英坐在右上首,她甫一坐好,輕眼掃去,便見對坐兩名陌生面孔。
她上回并未見過今科狀元郎,只知他姓曹名同,今日一見,只覺他年紀稍長,長方臉,老實模樣,雖不是俊俏郎君,但也生得端正。
那榜眼倒年輕些,不過樣貌平平無奇,如此一來,盧少靈在人堆裏更顯鶴立雞群,令人一見便挪不開眼。
衆人吃了會兒茶,都不知一會兒還有什麽熱鬧。
不多時,那老長侍遣使一雙內官走到園中,一人捧着個收口圓缸,不知裏頭是何事物。
他們将圓缸擱在高幾之上,又默默退至一旁。
只見長公主轉眸示意,那老長侍随即高聲傳谕。
原來這又是秦鶴揚和安平長公主想出的花樣,本朝國富民強,百姓安居,千業興盛,無論民間世家都極好玩,更愛帶些彩頭的比試。
那兩個圓缸當中摘錄十二番花信,摸得同樣花名的自成一隊,分別比試幾項讨巧玩意兒,最終奪魁者貴人有賞。
迎春本就是私宴,更由一貫好玩行事大膽的長公主主持,自然不論什麽男女授受不親等迂腐規矩,無非添個喜樂,說不定促成幾對鴛鴦美事,外人窺探不得也不便多言。
裴映慈聽後暗奇,還不待問個明白,霍采英已催着她趕緊上前取花令。
她一擡眸,見長公主正笑望過來,心下一怔,已木然挪動腳步,慢慢走到高幾前,身後又跟來一位妙齡姑娘。
她剛剛站定,便聽老長侍揭了宣紙唱道:“曹同曹公子,梅花為信。”
“盧少靈盧公子,楝花為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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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長侍手掌一擺,作了個請字。
她會意,從容伸手取物,将竹筒遞到對方手裏。
老長侍緩緩抽出紙條,面不改色地朝裴映慈瞥了眼,随即語氣平直:“映容郡主,楝花為信。”
說罷,他反手一折,很快将那紙條卷進掌心,忙又拆開另一個的竹筒。
裴映慈聞聲一怔,總覺着老長侍的眼神頗為古怪,更不信她與盧少靈會有這般奇緣。
她面上不表,施然轉過臉,便見長公主滿臉欣慰地笑望過來,眼神頗有暗示。
裴映慈是何等出身,當即明了這又是貴人好意,不過是稍稍提點的小事,根本無需故意動手腳,無論她摸着哪個竹筒,老長侍都會報出與盧少靈同樣的花令。
她心中默嘆,只道或是霍采英夫婦在長公主面前吹了風,她本也該想到,霍夫人那樣期盼她找到如意郎君早日出嫁,她既然錯過鹿林宴,眼下正是彌補的好機會。
她暗自思忖着,盧少靈已走到身側。
衆目睽睽之下,二人都未表露太多,裴映慈給他作了個福禮,盧少靈也持禮相待。旁人見着只覺他們分外生疏,并不因同舟游湖之後就變得親近些,揣測的目光也就少了許多。
圓缸很快見底,在場男女逐一分好陣列,霍采英不湊這熱鬧,早已退到一旁。
裴映慈忽而回頭,卻見孫若熒幽怨的目光一直追随左右,她一面覺着荒誕可笑,一面又恨她不争氣,實在拘泥男女情愛。
從李二到盧少靈,區區一個男人罷了,也值得她這般動怒麽?
她沒留意孫若熒與誰分到一塊兒,只管避開稍稍,懶于正面相對。
少幾,那老長侍領着一群小內侍撤去圍擋,原來南園另有洞天。
他們身後是一方緊湊沙場,場地那頭已豎了對數的箭靶。而在沙場之後,沿湖又是一條蜿蜒步道,湖中高築小小暖閣,角檐上綁滿了花簇,不仔細分辨,竟像石中生花美輪美奂。
裴映慈見一群馬倌打扮的仆從背着箭囊牽來坐騎,已隐隐猜到了第一項比試。
只聽長公主道:“我這陋居容不下你們的神通,打馬球實在看得厭了,就揀個最簡單的騎射松松筋骨罷。”
衆人欣然稱諾,紛紛走到馬倌跟前挑揀起來。
裴映慈随意選了匹駿馬,還不待馬倌兒相助,她已勒緊缰繩,一個翻身利落坐上馬背,引來身側幾聲喝彩。
她眸色清傲,嬌靥如花,神采飛揚地俯視盧少靈,淡聲道:“我可是在馬背上長大的,盧公子千萬別拖後腿。”
盧少靈聞言莞爾,一撩袍擺,也騰然翻上馬背,身手并不輸練家子幾分。
他沉聲道:“不敢拖累郡主,在下略識騎射,今日獻醜了。”
盧少靈此時離她極近,說話之時溫熱鼻息便落在耳畔,長臂繞過她的手臂,也牢牢牽緊馬缰。
裴映慈心下一怔,忙吓得松脫五指,剛要低聲斥責他舉止不端,誰知目光環視向外,驚覺其他男女皆是同乘一騎。
她又是駭然一驚,木愣愣地望着左右,那些姑娘或是羞赧,或是暗喜,或是扭捏,卻無一不是坐靠在郎君懷中,只待號令。
她杏眸稍瞪,還不及問清楚,卻聽盧少靈在耳旁低聲道:“這是殿下的谕旨,你不會如今才知曉吧?”
她問:“什麽?”
盧少靈見她果真不知,不由回驚轉奇,竟低聲笑道:“長公主設下迎春宴,本就為京都貴女擇婿。先前游湖,如今比試,都是成雙的把戲,郡主沒察覺麽?輸贏其實并不重要,意在結良緣。”
裴映慈脫口而出:“我并不知曉此事!”
盧少靈稍蹙眉,面上卻仍帶了絲淡笑,“郡主,既來之則安之,盧某也非粗鄙下流之人,你若不嫌棄,便當我是個盟友罷了。你我合力奪魁,也不在人前失禮,你說呢?”
裴映慈暗道荒唐,于人堆裏尋找霍采英的身影,想必他們再清楚不過,只是先前一直瞞着不說,今日千方百計帶她來月池,果真是霍夫人有心要她擇婿。
她心中泛起怨憤,也不知霍夫人究竟為何這般着急……就算不顧她的感受,可萬一識人不清所托非人,難不成這事傳出去會好聽麽?
她斂眸一嘆,五指不自覺地攥在掌間,只覺這霍家越待越沒意思。
裴映慈不由暗想,她實在該仔細替自己好好打算,上回李二那事已鬧得很不愉快,不料霍夫人仍不灰心。若任人擺布胡亂指婚,她倒不如把主動權握在手裏,憑他什麽世家官宦也罷了,倒不如找個能讓她說了算的普通人家,今後倒也多幾分自由。
她陷入心事,不防那發令的內侍忽而鳴號。
她還不及回神,卻聽盧少靈聲色沉沉:“郡主,抓緊了。”
他一揚鞭,駿馬已拔足而奔,裴映慈慣性後仰,結結實實貼緊他的胸膛。
她稍怔,忙挺背挪開稍稍,一手拉緊缰繩,心下卻奇道,本以為盧少靈區區書生,就算通識六藝也不如習武之人,可見他身勢敏捷,氣定神閑,禦馬絕不在話下。
耳邊獵獵風聲呼嘯而過,裴映慈一顆心砰砰直跳,從來也沒有和哪個陌生男子這般親近。
盧少靈雖虛攏着她,卻知分寸,并不以男人的氣勢壓制脅迫,沒有那束手束腳無可掙紮的困窘。
他的懷抱溫暖,擁有可靠的力量,逐漸撫慰裴映慈那顆煩躁不安的心。不自覺間,她已将方才的千愁萬緒抛在風中,不得不專心眼下的比試。
這比試靠搭檔合作,一人禦馬,一人引弓,配合默契便一擊既成。
裴映慈身手不俗,當即摸過箭筒,搭起支羽箭,迅疾而發,命中靶心。
安平長公主攜霍采英夫婦坐在高臺,她見此情景,忍不住拍手喝彩:“好身手!”
每個箭筒分別放了三支羽箭,裴映慈箭無虛發,招招命中,盧少靈也不得不嘆服她的神準,聯想她的出身,心中不免感慨萬千。
羽箭命中,那箭靶應時一震,竟從頂端緩緩落下一塊綢布,上邊細細密密寫了幾行小字。
在旁的小內侍高聲唱讀,原t來是一句“迎春”詩文,意頭極好。
其他人見此情景,也明白過來比試為次,實則為圓長公主春宴之意,動作不免加快許多。
而其他搭子并沒這樣的默契,禦馬倒不算難,本朝盛行馬球之風,有心培育子女的世家都會請來名師教養,只是這引弓射箭一事大多得倚靠男子,彼此配合有礙,自然意外頻出。
也虧得這陰差陽錯的分隊,盧少靈一馬當先,攏着裴映慈繞場越過沙地,竟無其他對手趕上。
她下意識回眸望去,各人有各人的狀況,她瞧見孫若熒跟名敦厚公子坐在馬上,那郎君不知是緊張又或馬背颠簸,正手忙腳亂挽着弓,孫若熒則是一臉的不耐煩。
裴映慈低嘆一聲,稍側首對盧少靈道:“盧公子,鋒芒過盛不是好事,我們慢些,不必急于一時。”
盧少靈也非好勝逞強之人,當即明白裴映慈所想,他稍勒馬缰,速度緩下許多,二人同乘一騎,那馬兒慢悠悠地踱在湖畔,男俊女俏,宛若一對璧人于此幽會,景致奇美。
高臺之上,長公主與霍采英相視一笑,見了此景自然歡喜。而秦鶴揚卻笑意稍斂,他長睫微沉,不覺意已輕輕皺起眉頭,不知有何思索。
裴映慈緩了一陣,見已有幾騎追趕上前,又擔心二人太過親昵反而引出波瀾,便又回眸瞧向盧少靈。
不待她開口說話,盧少靈已聞弦知意,當即揚了馬鞭朝湖心亭奔去。
駿馬停在湖畔,二人翩然落地。
他們要将亭中角檐的鮮花摘下,以春信送贈長公主。
前往湖心亭的石道已被拆除,水面餘留錯落僅容一足站立的木樁,想要登島,須得經過此關。比起前邊的騎射功夫,這比試便是一人的較量,哪怕不識輕功,也能靠足力迳過木樁,援牆而上摘得花簇。
盧少靈本已束起袍擺,不料身邊倩影輕閃,裴映慈足點木樁,三兩下奔至島中,施施然躍上亭蓋,裙擺輕飛,優哉游哉坐在檐角,慢悠悠地伸手摘花。
她容色俏麗清冷,微微垂首,玉指輕撚,一朵朵攏在懷裏,花團錦簇映嬌靥,翩翩然真若九天仙女,一時看呆衆人。
她捧起一簇花,明眸流轉,清泠泠的目光落在盧少靈臉上,“盧公子,接着!”
那花簇應聲墜躍,盧少靈原本因她這眼心馳神蕩,耳畔忽傳嬌音,忙醒悟過來,展臂接穩花束,再擡眸,一陣香風微襲,衣袂袅然,裴映慈已盈然落地。
盧少靈微怔,不自覺道:“沒想到郡主身手這樣好。”
裴映慈垂眸輕笑,唇邊梨渦隐現,還不及解釋,只察身後一道蠻橫的沖力奔馳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