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第 18 章

裴映慈倏地轉身望去,只見一匹駿馬正朝湖畔沖來。

策馬之人面色微異,似難駕馭這坐騎,她定睛一瞧,見馬上之人竟是孫若熒。

孫姑娘攥着馬缰,雖細喊着讓左右避讓,可話音傳到跟前之際,馬蹄已濺落飛泥。

電光火石一剎,盧少靈才來得及低喝一聲小心,裴映慈長睫微斂,早已閃身避開。

她仰着一張冷森森的小臉,蹙眉看向略顯得意的孫若熒。

始作俑者偏沒事人般端坐馬背,她勒住那匹小黑馬,俯睨而來,敷衍道:“映姑娘沒事罷?我騎術不佳,方才真是驚險,白讓你受驚了。”

裴映慈沉默不語,仍目不轉睛盯着孫若熒,直教她心底發虛。

她面色稍僵,唇角嗫嚅,還不及開口再問第二句。

裴映慈卻先發制人,冷淡道:“孫二姑娘,你深居閨中,不懂馴馬十分講究技巧,你這般勒緊缰繩只顧蠻力,馬兒自然不順從。”

她邊說邊走近,孫若熒見她面色閃過一絲狡黠,心底一跳,又聽她幽幽道:“又或者馬兒不慎受訓,力道不當,禦馬之人也難控制意外。”

孫若熒還未及捕捉分明,卻見她忽而揚起馬鞭,幹脆利落地抽在黑馬後腿之上。

那駿馬登時高嘶不絕,應激仰高半身,霎時得令飛也似地奪路而奔,孫若熒大驚,沒來得及反應,已被黑馬甩落而下,眼看着就要摔進湖裏。

四圍衆人皆是大驚,卻無人有這樣快的身手阻攔。

孫若熒整個人朝前撲去,裴映慈只在湖畔冷眼旁觀,暗道這回便給她吃個教訓,也免以後還來觸黴頭。

就在孫若熒撲落水中那剎,她下意識想要抓住附手之物,囫囵中伸手一撈,竟抓住了裴映慈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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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映慈大驚,猛地擡手一掙,可她這一下去勢甚猛,已來不及避險。

也是一石激起千層浪,她本能想要攀住身邊趁手之人事,盧少靈同樣反應快,伸長手想要攔住她,可無奈慣性使然,眨眼間三人接連摔進湖中,濺起一大簇白浪。

場面旋即亂作一團,小姐郎君低呼不止,高臺之上,霍采英與秦鶴揚失聲一嘆。

長公主愕然起身,朝前走了兩步,忙穩聲道:“還不快把人救上來!”

她聲音不高,卻如定海神針般敲打在心,那些小內侍忙找來長竹竿,一時手忙腳亂,還沒真正開始援救,卻見盧少靈已摟着渾身濕透的裴映慈攀上岸邊。

二人都很狼狽,可盧少靈顧不得其他,連忙小心翼翼将她護在身後,又迅速脫下外袍披在她肩頭,不叫旁人趁機逾禮冒犯。

他蹙眉,低聲追問:“郡主,沒事吧?”

春末時節仍餘輕寒,這一回落水更叫那涼意發散開來,裴映慈輕輕打顫,卻沉默着搖了搖頭。

“多、多謝。”她避忌地後退幾步,察覺旁人揣測的目光若有似無投落在身上,又下意識攏緊了他的長衫。

水珠沿着長發滴進衣服裏,順着軟潤的肌膚一迳入內,她理不得那些人暧昧的揣測,只稍稍往旁邊避了避。

盧少靈十分識趣地往旁邊讓出半步,轉眸見霍采英領着兩名宮女匆匆趕到,忙低聲說:“郡主,當心着涼。”

裴映慈默默颔首,在霍采英幾聲誇張無比的“哎喲”裏披上宮女抖開的披風,腳步不停跟她們朝別院退去。

這邊下意識回頭,見幾名內侍手忙腳亂把竹竿探進湖裏,引導着孫若熒攀附抓緊,一點點将她拖回岸邊,這才敢讓宮女伸手拉上岸。

裴映慈明眸流轉,見盧少靈仍望着她離開的方向,兩人目光相觸,她心底微沉,稍稍抿唇,沖他恬淡一笑以示感激。

二人退進別院,宮女忙取來一身衣裳,得霍采英吩咐關上門退出門去。

霍采英拿來幹布給她絞發,她囫囵擦幹身上的水,手腳利索地換上幹燥裏衣,這才覺得舒爽些。

霍采英邊擦水邊不忿道:“那孫若熒就是故意使壞,只不過你也是的,早該離遠些!”

裴映慈不免低聲自嘲:“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道理我還沒學透,白跟她一塊兒鬧笑話。”

霍采英伸出手指,輕輕戳了戳她腦門,“不過,我瞧着盧少靈對你倒格外留意,你跟我說句敞亮話,你們在舟中當真沒說什麽?”

裴映慈心中一凜,忙斂了笑,淡聲道:“人家一慣好心腸罷了,我與他能有什麽?”

霍采英笑道:“你可別賴皮,衆目睽睽,我在臺上更瞧得分明!他毫不猶豫舍身救你,怎能用好心腸糊弄過去?若說好心腸,怎麽救起了你,偏冷落孫若熒?”

裴映慈微怔,自然說不過她,又深覺方才太過荒唐,這麽多雙眼睛瞧着二人摟在一塊兒,她還披上了盧少靈的外衫,男女授受不親……哪怕這是在長公主私宴,可彼此來往不過點到即止,貼身摟抱已然越界過深。

就算她說不介意,旁人也免不得将這事添油加醋傳揚出去,屆時又當如何?只要有心,黑的也能說成白的,有過李二這單子爛事,她已見識到謠言的威力。

她心亂如麻,秀眉蹙緊,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解釋才好。

哪知霍采英還存心逗她:“還是說你瞧他不上,不願下嫁?”

裴映慈忙擡眸瞪她一眼,脫口而出:“嫁人有哪裏好?”

“有哪裏不好?”她聲音一揚,眼神嗔怪,“有人關心冷熱饑飽,有人留意開心難過,還多個飯搭子游伴兒,今後生個一兒半女的多熱鬧呀!”

“除了生養,我養條狗倒也能行,還不必受氣,只有我欺負它的份。”裴映慈輕笑。

霍采英擡手拍她,只說胡鬧。

裴映慈也不躲,轉眸望着她:“小公爺與你一塊兒長大,彼此知根知底互有情意,秦家人事簡單,你自然覺得嫁人好。”

她頓了頓,語氣無比真切:“你如今嫁給他,我心底也為你高興。”

霍采英心口一熱,只說:“我曉得你的心思,也知你定明白我在想什麽。你能過得好,我也一樣高興……別說我了,我在與你說正經事。”

她倒真心急,只道:“我可說真的,方才所有人都瞧見他将你抱上了岸,還護着你不讓旁人窺視,他對你t這份親昵可不見得有多清白……該如何是好?今兒來的可都是嘴巴厲害的主兒,這事若傳出去,只怕嬸母要追究的。”

“映兒,你就不願試試看麽?我瞧殿下對他青眼有加,那日鹿林宴上,就連皇上也對他諸多贊譽。”

裴映慈擱了帕子,認真地看向她,“他很好,我便要嫁他麽?”

霍采英一怔,似被她這話為難住,細細想去又覺得頗有道理。

她不免語塞,想了半晌才回過神來:“自然不是……若說家世,他确實差些,可論人品樣貌皆是一流,若叔叔嬸嬸知曉,他們應當也不反對。尤其叔叔愛才,他娶了你,今後在朝中也有了倚仗,對你自然恭敬偏愛無一不從,比那什麽李家王家都要好。況且你從霍家出嫁,必然風風光光,叔叔嬸嬸将你視若己出,怎麽也不會虧着。”

裴映慈抿抿唇,到底沒把心底腹诽說出口,視若己出……天底下有這麽巴望把女兒嫁出去的母親麽?

她知曉霍夫人會滿意這門親事,就連霍伯父也不會反對。只是霍昭……她思及此,眸色一凜,不敢再往下想。

“如今我嫁了人,也不好時刻回娘家……”霍采英話鋒一轉,又興沖沖地說,“鶴揚雖領個閑差,但跟盧郎君也算同僚一場,待你之後出閣,他們便是連襟,咱們四人親上加親,自然方便時常走動相約聚會,你我又能跟從前那般親密!”

霍采英興致勃勃地暢想着虛無缥缈的未來,憧憬她與裴映慈的金蘭之情能持久維系。

不料說者無心,裴映慈卻把這話聽見了心裏。

若是嫁人能夠擺脫霍昭,遠離這段難以啓齒的隐秘關系,她倒從沒想過這份好處……只是,她也從沒安壞心要誰當了冤大頭。她早非完璧之身,又跟名義上的兄長暗藏茍且,她深知這個秘密無論如何也糊弄不了人。

她心中一時晴來一時雨,惶惶不安之際,已不知霍采英說到天邊遠。

“還是說你擔心他在家鄉有旁的牽挂?”霍采英一指支着下巴,浮想某些話本子裏的曲折離奇,兀自揣測着,“要不我與照連知會一聲,讓他先查個清楚?他把你當心尖兒上的好妹妹,必然不會輕慢。”

裴映慈猛然回神,忙阻攔道:“不要!”

霍采英咦了聲,狐疑地看過來,難得見她這般激動。

裴映慈正色道:“鬧出這事本就在意料之外,無端端便要查人底細,說出去豈不惹人笑話。若此事傳到皇上跟前,只怕笑話變麻煩。”

她的心砰砰直跳,電光火石間扯出了合理的借口,沒叫霍采英看出端倪。

“啊!你說的倒是,我竟疏忽了……”霍采英誇張地擡手捂住嘴。

二人話音剛落,屋外忽傳一陣細碎腳步聲,裴映慈忙甩了個眼神,示意霍采英斂聲。

那宮女去又複返,長公主傳話,讓二人收拾妥當便回南園,衆人皆等在席間。

霍采英應了聲,喊宮女進來伺候。

裴映慈坐在鏡前重新梳洗,她新換上身繡金淡紗黛裙,更襯得她膚白如玉,鬓間釵環琳琅,容色絕麗,頸間那串白潤珍珠鏈更是光彩奪目,仿似又變回當年金枝玉葉的映容郡主。

她踏入南園之際,四圍仿佛倏地一寂,情緒各異的目光紛紛落在她身上,無聲中已投諸許多議論。

因着這件意外,所謂比試便也作罷,湖心亭的鮮花被人盡數摘下,此刻擺在一旁。

長公主正坐在園中暖閣,轉眸瞥見裴映慈,不由眼前一亮,忙招她上前。

她緩步穿過人群,并沒有瞧見孫若熒的身影,還不及再細看,人已走到長公主座前。

她福身行禮,長公主忙道:“好孩子,你上前讓我仔細瞧瞧。”

裴映慈幾步走到長公主身側,低垂着臉,眼尾餘光輕擺,不防瞥見端坐一旁的盧少靈。

他也換了身新裳,淡淡天青绉紗長衫,端得是君子如玉。

她忙收回視線,長公主挽住她的手,輕輕拍了拍手背,笑着道:“正好的年歲,姑娘家就該穿得鮮豔些,如此才不辜負好模樣。”

裴映慈低聲謝恩,又聽長公主道:“方才見你騎馬的模樣,也不知怎的,竟讓我想起那年與雲宗初見的情景。”

她一語落下,眸光移擺,正落在盧少靈身上。

“當年恰好也是鹿林宴,雲宗那會兒正是武舉探花……”長公主笑意盈盈地回看向裴映慈,語氣意味深長,一時無人敢接話。

她語意輕柔:“我年輕時貪玩,曾被小馬兒甩落地下,之後便不願再去校場,時常被父皇取笑。後來是雲宗教會我騎馬射箭……”

裴映慈喉間滞澀,她輕輕咽了咽,心中如雷鳴動。

良久,她才低低躬身,語氣克制:“不敢與貴主相比。李老将軍精于騎射,更有百步穿楊的好身手,我先前、先前常聽父兄提起。”

她迅速悄眼瞧了瞧長公主,見貴人面色無異,稍稍寬下心來,只盼這令人浮想聯翩的話題能就此按下。

“是了,我記着你父親早先跟在雲宗帳下。”

安平長公主似陷入回憶,語氣平直,短短一句話,卻叫閣中随侍的老嬷嬷擡眼瞥了瞥裴映慈。

裴映慈呼吸一滞,再不敢貿然搭話。

長公主轉眸看着她,目光溫柔沉靜,“裴将軍是位良将,裴家……”她頓了頓,收力握住了裴映慈的手,“好孩子,今後多來陪陪我可好?”

她話端戛然而止,又令裴映慈措手不及,只得下意識點了點頭,低聲說好。

長公主舒顏笑道:“那便說好了,今夜就留在月池同我說說閑話。”

裴映慈瞪着眼,半個字都沒來得及往外溜,長公主已傳了嬷嬷上前,徐聲吩咐:“你派人去霍府知會一聲,便說我要留她敘舊。”

她心下一怔,再無話可說。

長公主回眸輕掃,再度落在盧少靈臉上,她目光柔和,轉而又望向裴映慈,忽然笑意盈盈地問:“盧郎君可配佳人?”

她話尾上揚,只一句似真似假的玩笑話,卻惹得席間驟然一靜。

衆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落在二人身上,揣測的猜疑的驚訝的……裴映慈面上一凜,霎時如芒在背,咬着下唇半晌不敢答話。

她餘光輕搖,掠見人堆裏的盧少靈,心中砰砰直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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