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松香
第27章 松香
剛走出殿門,姜醉眠便從他懷中掙脫出來,氣憤不已地追着他小聲質問:“你方才什麽意思!”
陸昭珩大步流星往前走,長腿邁一步,姜醉眠得跟着跑兩步。
“不和我住,你還想跟誰住?”
“我……”姜醉眠冷不丁被他噎了一句,說道,“我當然自己住。”
陸昭珩忽得停住腳步,盯着她的眼神沉寂複雜。
他揭過剛才的話題,轉而問道:“那幾個人的毒可有法解?”
姜醉眠沉吟片刻,目光鎮定自信:“有。”
雖說他們中毒已深,可姜醉眠記得跟師父學過此毒習性,只要給她時間,解開此毒并非難事。
若說官場上的勾心鬥角,那她是學不來,可研制解藥她算是得心應手。
“好,有何所需吩咐藺風去辦,”陸昭珩命令道,“我只給你三日時間。”
姜醉眠連忙說道:“三日也太短了些,他們……”
話沒說完,陸昭珩已經提步繼續往前走了。
倒是一旁的藺風拱手應道:“是,主子!”
姜醉眠還想再跟上前與他理論幾番,卻被藺風堵住了去路。
“姜姑娘,”藺風道,“方才主子說得很明白,您只有三日時間,若三日之後那些人的毒性還未解開,那……”
姜醉眠抱起手臂,看着擋在跟前的人,桃花眼也學着陸昭珩冷冷的挑起,反問道:“那又如何?解毒之法需得細細鑽研,豈是說解便可解的?”
藺風收回佩刀:“那不管他們的命數到沒到,他們幾個,都必死無疑。”
姜醉眠蹙眉,聽懂了藺風話中之意:“你是說,即使他們沒有毒發身亡,也會被賜死。”
“是。”
“可我見那榻上躺着的還有個十四五歲的孩子,”姜醉眠捏緊了掌心道,“他也是被人毒害,又何罪之有?”
藺風不去看她,說道:“耽擱國事,自然要以命相抵,只怕他們幾條賤命也無法平息天子之怒,屆時,主子必首當其沖。”
姜醉眠心道,陸昭珩是皇帝的親兒子,皇帝哪裏會舍得讓自己兒子抵命。
可正如藺風所言,到時候這幾個工匠定然性命不保。
想到那張稚嫩的面孔,看起來與青彤年紀一般大小,卻已經跟随着師傅賣命養家糊口了。
“我只能,盡力一試。”
*
嘴上說着盡力,姜醉眠卻将自己關在房中整整一日,連午膳都沒用。
直到天色暗沉,夜星綴空,她才拿着兩張藥方打開了屋門。
藺風一直在外面守着,接過那兩張藥方往裏面看了眼,瞧見滿屋地上扔得全是被揉皺了的紙團,便知她一直在苦苦研制解毒秘方。
“照着這兩副方子拿藥,切記不要弄混了,一副藥性剛烈,是解毒用的,一副溫補柔和,是滋養身體用的。”
藺風如獲至寶,急忙差了人過來,将兩張方子小心翼翼交出去:“從山後進城,記住,不要讓任何人發現,速去速回。”
等到侍衛拿着方子悄悄從後山走了之後,姜醉眠才大松了口氣。
“雖然只是配來試服,但想必藥效已是差不多了,後兩日我再精心調整下方子便是了。”
姜醉眠這會兒才覺得腹中空空,兩眼昏花得看着藺風,眼巴巴問道:“還有吃食嗎?”
藺風忽然覺得眼前女子和往日裏那派滿腹心機,油尖嘴滑的樣子頗為不同了,她能為了那幾個無辜工匠如此用心,且僅用一日便能研制出解毒之法,想來除了這副皮囊,也不是一無是處。
他有點能理解主子為何非要把她留在身邊了。
沒一會兒藺風就派人送了四五個食盒進來,驿館內不止有大宴美食,還有別國口味的珍馐,尤其是一道酥皮鵝肝釀,鹹香軟膩,姜醉t眠從未見過鵝肝也能做成道菜,兩眼都盯得放光了。
她美美吃飽喝足後,便困得雙眼都有些睜不開了。
昨夜趴在案桌上實在傷腰,今日又伏在案桌辛勤了整日,她這會兒腰酸難忍,左右陸昭珩現在也沒回來,躺一下他的床榻他也不知。
藺風還在屋外看守着,生怕她會偷偷跑了似的。
姜醉眠蹑手蹑腳移動到床榻邊,上面的被褥已被清掃屋子的吏員規整好了,她和衣而卧,尚能聞到上面殘留的些許松竹香。
想到在這床榻上被他輕松制服的屈辱模樣,姜醉眠赤手空拳朝着半空揮舞了幾下,把自己累得呼哧帶喘,阖上眼眸沒一會就睡了過去。
她又夢到了那個火場的夜晚,周身分明被烈焰灼燒的疼痛難忍,可她還是覺得冷,沁入骨髓的冷。
她在身邊摸索了半晌,尋到了溫暖的被褥,拉過來将自己渾身緊緊包裹起來,便陷入了一種萦繞在心頭的熟悉松香。
那晚夜涼如水,瘦弱嬌小的身子奄奄一息趴在冰冷巷口時,有雙溫熱手臂将她從地上抱進了懷中,也是這樣柔軟熱和的感覺,仿佛連他們身上的香味都如出一轍。
睡夢中的秀眉緊緊鎖起,關于那夜的記憶模糊朦胧,她只清晰記得再睜開眼時便是身在楊府。
那個巷口皎月下的懷抱,是否也是她做的一場大夢。
*
翌日一早,姜醉眠醒來時只覺渾身舒暢,她低頭一瞧,自己竟然不知何時将被褥嚴嚴實實的蓋上了,難怪昨夜覺得暖和得很。
屋內只有她一人,看來陸昭珩徹夜未歸。
心中還記挂着正使館偏殿的那幾個工匠,姜醉眠讓藺風把昨夜抓回來的藥材拿過來自己察看了一番,确認無誤後,便提到了偏殿去。
殿內幾個吏員見着姜醉眠來此,私下裏早都傳遍了她是七殿下的人,還有人親眼看見她在殿下屋中留宿,兩人關系想必非比尋常。
那七殿下風流成性,來驿館辦差竟也帶着自己的愛寵,偏這愛寵又是個會醫術的。
幾人皆滿目惶恐,齊刷刷便要給姜醉眠行跪拜大禮。
姜醉眠忙随着幾人一起俯下身子,說道:“不必如此客氣,我只是草民一個,擔不起諸位大禮。”
“神醫姑娘謙虛了,聽聞殿下昨夜與左大人等人徹夜商讨對策,今早殿下也命人來此傳過話了,讓我等必定要按照神醫姑娘所言照做,若有違抗格殺勿論,我等不敢違逆啊。”
說着幾人還是撲通撲通跪了滿地。
姜醉眠見攔不住,心道這些人的膝蓋難不成是銅鐵做的,整日跪來跪去也不嫌疼。
“我現在便有事要麻煩諸位,”姜醉眠直起身子,俯視着地上衆人道,“這是我研制出的新方子,對于風寒起熱最是有效不過了,你們現在就去煎制成湯藥。”
地上幾人聽言,都想讨好姜醉眠,便争先恐後爬起來搶她手中的藥材。
姜醉眠去床榻邊一一為幾人診脈,新藥煎制好後,她盯着吏員喂那少年喝下,過了一刻鐘功夫,察覺到他脈象正逐漸變得沉穩有力,連忙讓人又把溫補的那份新藥也給他服下了。
如此看來,解毒藥方倒是可以藥效再猛一些,見效想來也能更快。
“把藥也喂其他人服下,一刻鐘後再喂另一劑。”
幾人便紛紛照做起來。
姜醉眠胸口處的大石總算落了下來,這幾人的性命應該是能保得住了。
“阿眠!”
身後忽得傳來道溫潤嗓音,聽起來喜悅異常,腳步聲奔着偏殿內快速走來。
猝然聽到這個稱呼讓姜醉眠心頭一怔,她恍然間回頭,見來人是一身雪浪白袍的厲雲川。
厲雲川沒想到會在這裏見着她,眼中滿是壓抑不住的驚喜之色。
“我聽館內吏員說新來了個女郎中,生得國色天香不說,醫術更是了得,我心中便道或許是你,便急匆匆趕來了,沒想到竟然真的是你!”
數日不見,姜醉眠自然也是驚喜的,可她此刻卻直勾勾看着他,問道:“厲公子方才,喚我什麽?”
厲雲川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眼神純澈的回看她,說道:“我叫你阿眠,可好,你也可以直接叫我雲川,我想我們已是朋友了,朋友之間可以不必那麽生分。”
阿眠,阿眠。
只有阿櫻會這麽喚她。
阿櫻秉性良善,說來和厲雲川極為相像,他們就連喚自己名字的方式都一樣。
“若是你不喜歡,我便……”
姜醉眠溫柔地對他笑了笑,出聲打斷他:“雲川,你說得對,我們是朋友。”
厲雲川被她的笑晃了眼,一時有些失神,喃喃道:“你,你是應允了?”
“自然,”姜醉眠道,“你幫了我許多,我若還扭捏做派好沒意思,是朋友就該坦誠相待,不是嗎?”
見她如此胸懷坦蕩,厲雲川反倒覺得自己有些小家子氣了。
“是,阿眠說得對。”
兩人相視一笑,看得殿內幾人都愣怔住了。
怎得這位神醫姑娘看起來和厲少卿也很相熟,他們高門權宦家的愛恨糾葛都是如此複雜嗎?
“不過,你今日怎會來此?”姜醉眠問道。
厲雲川道:“我早想來館內察看修繕一事,只是京中還有別的公務耽擱了,這不忙完了我便立馬趕過來了,這些工匠們病還未好全?”
姜醉眠捂着嘴巴湊近了些,低聲問他:“你也知道他們生病之事?”
“知道一些,左大人主持館內大小事務,但是有事也會派人送書信來府上給我,只是那已經是數日之前的事了,我以為他們早就好全了。”
姜醉眠見他清俊的眉宇間滿是焦灼之色,便知他定然也不知道這背後的陰謀。
“你随我過來下。”
姜醉眠輕輕扯了下他的衣袖,沖他努了努嘴巴,示意他移步屏風旁說話。
厲雲川不明所以,但聽話地跟在她身後,兩人避開了殿內其他吏員們,躲在屏風後面悄聲低語起來。
“你可知他們究竟是何病症?”姜醉眠神秘兮兮問道。
厲雲川望着她近在咫尺的臉龐,視線順着瑩亮的眼眸下移,定格在了微微啓開的嬌豔紅唇上。
“我,不知。”
姜醉眠道:“既然你是鴻胪寺少卿,理當知道這裏都藏着怎樣一群豺狼虎豹,那些人并非染病……”
紅唇染着瑰麗潤澤,像含苞欲放的花蕊中最嬌嫩的那一處。
她開口說了什麽,厲雲川心不在焉,有些聽不進去。
僅是望着柔嫩唇瓣,便覺喉中幹渴生津,似是嫣紅勾人的花蕊在浪蕩飄搖,亟待有心人上前采撷。
姜醉眠只顧着跟他說明毒害一事,厲雲川是個沒什麽心計的,館內出了這樣的事,她不能不為他擔憂。
兩人都沒有注意到殿外何時走進來個身影,高大沉寂,就在那屏風後不遠處站定。
姜醉眠忽然覺得背後微微發涼,像是有人在盯着她看一般,她輕輕回頭,臉頰堪堪擦着浪袍而過,募地與一道陰鸷冷厲的鳳眸對上。
陸昭珩噙着抹冷笑,正幽幽看着舉止親昵的兩人。
“你們在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