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倒V]

當下男客去了前院安置, 女客裏頭黛玉跟着寶釵回了梨香院,賈母也說不出甚“與兄弟好生相處”之類的話。沒見人親爹親哥親兒子尚且避嫌住到外間去,如何寶玉這個已經長大的姑表兄弟就能往人院子裏鑽了?

原本之前林如海說是要寶玉跟着一起去他府上讀書, 賈政自然千肯萬肯,無奈兒子不情不願。打頭寶玉尋思着林府且好接近林妹妹, 勉強算是高高興興的帶了小厮茗煙過去。豈知林家上下甚是規矩,外男看都別想往後院看上半眼, 哪裏還能夠去尋了黛玉說笑。又有薛蟠這等癡肥的蠢物坐在旁邊, 那些聖賢書背得竟比自己還溜, 當天晚上氣得回去哼唧半晌,第二天就裝病不肯去了。叫賈政知道了直接抓去前院捆了命人往死裏打, 好不好打得皮開肉綻又驚動了賈老太太将其罵個狗血淋頭。這一通折騰下來, 寶玉也不肯出門了,日日只裝着棒瘡還沒好全, 就呆在賈母院子裏和丫頭們玩樂調笑,逼不過了才叫小厮背了書往家學裏去一趟應個卯,仍舊回來宅着。這幾日因是娘娘要回府省親, 無人管束于他, 故此格外放縱起來, 趁着眼下又是元宵佳節盡往姐妹們跟前湊。

賈府裏早就有宮裏太監并工部官員來回數次看過陳設方向,安排關防駐跸,種種儀注不一。客人們且不論,主家從上到下整整一夜未曾安歇。到得十五這一日五鼓時分,自賈母起往下凡有爵者, 無論男女,皆按品級穿了大衣裳,又上了大妝,站在先前大太監勘界好的地方直等到未時,站得老太太兩股戰戰方又有太監騎了馬來道是時辰尚早,娘娘少不得要領了宮宴請了旨意才能從鳳藻宮動身出來。鳳姐便勸了賈母先回殿中坐下緩一緩,自己仍守在前頭等着。

寶釵、寶琴并黛玉同賈家其他女孩子守在一處,林如海和薛蟠因是外臣故此不必觐見,只遠遠地全個禮便罷了,因此最為清閑。寶琴年紀小,黛玉身子弱,寶釵便叫莺兒去抱了墊子褥子來塞給二人道:“你們且靠着丫頭迷糊一會子,熬狠了明兒一個個都要灌那苦藥汁子。”說着聽外頭下人來報說是太監一說娘娘趕早也得戌時才能由宮裏動身,且還早着呢,姑娘們立刻散了。寶釵又和寶琴扶了薛太太,小心喊上黛玉回梨香院蒙頭就睡,這一覺補到下晌兒了才醒過來。

寶釵身邊的莺兒、黛玉身邊的雪雁,并給了寶琴做大丫鬟的畫眉數着時辰去了大廚房,備上好克化的粥食軟點服侍着自己主子各自用過不提。剛用罷飯食就聽說時辰差不多,已有娘娘儀仗前頭的小太監跑過來報信兒了,這才重新上妝,整理衣物去早間呆着的地方繼續等。

這時節人都不愛說話,生怕說了不合适或是不吉利的惹禍上身,是以賈家上下大小除下人往來禀報消息外寂然無聲。薛家和林家皆是客,只消停站在後頭遠遠的看,少頃有婆子來報,說是外間已有十來個太監拍着巴掌跑過來,娘娘輿駕且不遠了。緊跟着賈母傳話命女眷皆随其在大門外迎接,三位姑娘互相扶持了跟在賈家姑娘後面列隊走着,臨行寶釵又多交代了跟着薛太太的丫頭幾句,生怕老娘累出個好歹。

此時天已黑了,為着這賢德妃娘娘省親,賈家合族從十五後半夜一氣兒熬到了十六前半夜,這才等來了正主兒。姑娘們跟在賈母身後俱低頭互相換眼色,誰也不敢出聲兒,只見一會兒一趟、一會兒一趟太監宮女們順着外頭叫帷幕擋嚴的街巷走進來,這些人手裏或打了各色旌旗,或提了焚着禦香的銷金提爐;緊接着又是冠袍帶履的力士撐了曲柄七鳳黃金傘,一隊值事太監捧着香珠、繡帕等物之類過完,最後頭方是八個太監擡着的一頂金頂金黃繡鳳板輿。至此賈母忙率衆女下跪恭迎,等那板輿擡過一半去忙有太監飛跑來扶起賈母并邢、王兩位夫人。

這日賈家正門大開,那板輿擡進大門,入儀門往東,去到早就備好的院落門前,待禮儀完備,再擡輿入門,太監、力士等俱各散去,只有女官數名引了元春入室更衣。少頃元春更衣畢而複出,只見這滿園各色花燈熠熠生輝,皆由紗玲紮成,精致非常,擡首又見上有一匾燈,書雲“體仁沐德”四字,此處方是省親園子的正門。且不說這園子到底布置得如何豪奢,只樹枝上紮出的花兒葉兒所費之綢緞便耗去薛家綢緞莊子半個庫,其他亭臺樓閣山石花木曲折流水之類更不必一一贅述。

當初此園大成之時,賈政親同清客先生們領了寶玉進來題跋,為試寶玉才情少不得處處都讓他拟了一兩個名兒出來,因着元春待寶玉雖為姐弟實則情同母子,索性便将兒子拙作題了上去讨女兒歡心。元春下輿登舟,一帶碧水映着兩岸流光溢彩,舟臨內案,複棄舟上輿,這才算是真進到園子內裏。待衆人擁簇着賢德妃娘娘進了正殿,又是好一通君臣禮節,先是賈赦、賈政于月臺下略走了個過場,後有太監便請了榮國太君及女眷等自升月臺上排了等着唱名兒。這一出完事兒後衆人又服侍了娘娘入省親車架出園去了賈母所住之正院,進了此處元春方可與家人稍稍親近兩分。

先是請了賈家本家的內眷進去,薛太太帶着寶釵寶琴并黛玉排在外間垂手默立,賈家東西兩府掌家執事人丁俱在外間排列整齊了磕頭行禮,又有媳婦子們領了衆丫鬟禮畢。元春坐了主位一一看過家人,忽想起祖母信中提過的幾位客居姑娘忙問道:“薛姨媽、兩位薛姑娘并林姑娘因何不見?”王夫人啓曰:“外眷無職,無诏未敢擅入。”賈妃聽過即命“快請”,寶釵等人這才進了內室。薛太太本欲行國禮,亦命免過,元春賜了坐,看着寶釵笑道:“上次還在宮裏見你,想着今後到底也有個親戚在身邊,沒想後頭皇後娘娘慈悲,不舍你骨肉分離仍賜了還家,到這時再見姐妹們別有一份滋味了。”又笑着問過寶琴黛玉,合掌贊了幾贊,那些随來的依仗并元春身邊的丫鬟女官賈府自安排了專人寬待,這邊元春方才與祖母、母親并姐妹們深敘些離別情景及家務私情。

複又有賈政至簾外文安,父女互相勉勵幾句,又捎帶着贊了寶玉幾句便問道:“寶玉為何不進見?”賈母乃啓:“無喻,外男不敢擅入。”黛玉遠遠兒聽見這話把頭又壓了壓,寶釵悄悄輕拍她一下,就聽賈妃命小太監跑出去引了寶玉進來,姐弟相見跟母子似的,元春只把寶玉攬在懷裏摩挲頭頸笑道:“竟比先時長了好些……”語音未落便淚如雨下。

此時尤氏、鳳姐上來啓道:“筵席齊備,請貴妃游幸!”衆人簇擁了複入園中入席,此時園中筵席大開,元春上坐,賈母等側坐相陪,尤氏、李纨、鳳姐把盞持羹侍奉。席間元春命人備了筆墨,擇方才游覽之處幾個最喜歡的親自賜名下去,賜此樓為大觀樓,這省親的園子便名大觀園。又點了幾處寫畢,向諸姊妹笑着令個人就這些亭臺樓管之景自己選了喜歡的賦一或律詩或絕句者。

此間種種寶釵上輩子盡是經歷過,這輩子只安安分分寫自己的,帶了黛玉寶琴站在一旁且不去給寶玉兜底作弊,一時之間各人皆得了一首。唯寶玉一人抓耳撓腮實是湊不出三首,自有下面人為賢德妃娘娘的親弟弟解憂,少不得出些急智描補過去。元春看過姊妹們一展長才,點了薛林二人的魁首,又贊寶玉進益,分賞了席間瓊蘇、金脍下去與他和賈蘭,順口問了句賈環便抛開不提。此時家下采辦的十二個小戲子裝扮了上來歌舞做戲,各個穿金裂石,舞似天魔,元春喜得賞了宮緞荷包金銀等物,然後撤宴。将方才未到之處,複又一一游玩一遍,題字恩賞不提。如此又是數盞茶後便有太監跪啓賜物齊備,元春過目後将東西分賞下去,時已醜正三刻。執事太監再三催促,元春方才含淚上輿而去。

阖家上下這才得空回去東倒西歪的歇了。

薛太太看了這一出,旁人都睡得唯她睡不得,一心只想着要讓女兒也當個人上人享一番如此富貴。先前選侍自家女孩兒那是皇後娘娘也沒挑出甚錯處的,不過被出身耽誤罷了。當初自己待字閨中的時候想得簡單,先王老爺只說兄弟姐妹間當守望相助須得她去攏住薛家這個錢袋子,她且聽了便信,等真下嫁入了商戶人家才知悔之不及。金陵城裏略有些頭臉的官家娘子都敢在薛家席上甩袖子走人,哪裏如在娘家時那般尊貴?雖說後宮不大好進且不去想了,可這四王八公俱也是勳貴裏頭中上等的人家,挑挑揀揀也就寶玉見着脾氣溫和舉止有禮,生得亦找人稀罕,心裏已是十成十的滿意。少不得等姐姐歇過來了要去同她說合,大不了舍了京裏鋪子都與女兒做陪嫁,不信賈家不供着財神爺。

她翻來覆去想了又想,直到天光大亮亦未曾合眼。自元春回宮後,賈家上下人人力倦、各個神疲,十七頭裏林如海就派人接了女兒回林府,只說上元開宴時再送來和小姐妹耍,僅留了薛家一家住在梨香院。薛蟠每日裏早早出去上衙門打雜,賈琏等賈家諸子弟尋了他幾次未曾尋得,心生一計且約了王家的王仁并其他四王八公幾家游手好閑的公子哥兒攢出一個帖子遞進來。薛太太見了還當是兒子在外頭結交的朋友,高高興興做主應下,只待薛蟠歸來說與他請假出去消散消散。

那薛蟠,大半年功夫,吃着老大夫開的消腫化瘀藥,又天天早出晚歸勤謹跟了林如海打雜,竟是跟洩了氣的球兒似的癟下來,先前賢德妃娘娘省親時賈政見了這外甥頗為驚訝,只當他讀書讀的辛苦病了呢,這會子換了衣服走出去竟也頗能入眼,就只依舊呆裏呆氣。晚間兒從外頭回來拜見了母親,薛太太把白日裏收的帖子給他看道:“我尋思着,你能在京裏結交些朋友也是極好。咱們薛家是買賣人家,少不得要靠了哪條路子呢,在外頭手腳莫拘着,千萬大方點兒!”說着讓家下人去賬上支了一百兩銀子給他出去吃酒會賬,便哄了忙的一腦子漿糊的兒子去洗漱了用飯。

如此過了兩三天,賈家方才将省親動用之物一一收拾過,這日薛蟠果然跟林如海告了假在家等着賈琏諸人,薛太太帶寶釵寶琴去王夫人處閑聊,因見着探春在外間繡一副慧文,就讓兩個女兒同去找她說笑,自己帶了丫鬟婆子與王夫人坐在東側小三間兒裏磨牙。

寶琴年齡小,因見廊下花池子裏有點點鵝黃乍破,便叫小丫頭去折了一支迎春花兒進來賞玩,寶釵逗她玩兒呢,取了塊白绫子用繡箍崩好迤迤逦逦畫了幅疏闊的殘雪迎春圖做花樣底子。探春側過身來看了兩眼笑道:“這個好!琴妹妹整好與寶姐姐一齊紮出來,少不得下個月二姐姐生辰做禮送與她。”寶琴便笑着鬧她,三人擠在一處嘻嘻哈哈,看得內室兩位太太亦眯着眼睛笑。

王夫人此時才叫個志得意滿、意氣風發,女兒總算在宮裏出人頭地,兒子也在家學裏進學了,親戚又扶持,真真是榮國府中除賈老太太外再無人是其一合之敵。因薛家建園子出了大力,是以其對這個妹妹很有幾分尊重,每每尋了空就去請薛太太過來坐坐,此時見了外間的熱鬧便贊道:“寶姐兒果然是個好的,帶着姊妹們也叫人放心,再不像我們家裏的幾個孩子,羞手羞腳的。”

薛太太轉頭就贊起寶玉:“還是寶玉看着齊整,又孝順又知禮且還進了學,将來少不得為娘娘之左膀右臂。”誇了又誇,極盡贊賞之詞,王夫人便知道她話裏什麽意思。然此時賈家如鮮花着錦,烈火烹油一般,自然對兒媳婦更加挑剔。黛玉有個二品大員的父親在其眼中尚且看得淡淡的,寶釵家裏頂着個皇商之名,縱使之前千好萬好,現在用不上了也就那樣。

是以王夫人就笑着只當甚也沒聽懂,随便喊了身邊金钏道:“去我庫裏翻檢翻檢,依稀記着年輕時收了好些嬌豔料子,我現在年齡也大了穿不得,不如給她們小姑娘裁幾身兒新鮮衣服歡喜歡喜。”金钏應下,出去又找了個婆子跟着一齊開了王夫人的私庫尋東西,這邊王夫人才又笑着對薛太太道:“要說我這寶玉,生來也是七災八難的,前時不是還認了個姓馬的道婆做了幹娘嗎?因着沒甚用,老太太又做主去觀裏供養了替身,只那老道長說過不可早論親事,是以就這麽拖着,我心下亦是急呢,可惜當不得這個家。都說成家才能立業,也不知這緣分到底在什麽地方。”

薛太太勉強笑了應和幾聲,轉眼就見金钏身後帶了兩個婆子抱幾匹綢緞進來行禮道:“回太太,庫裏配得上寶姑娘和琴姑娘的料子都叫我搬出來了,說不得叫奴婢讨雙份兒賞呢!”這些料子,有玫瑰紅的閃緞、嫩黃的提花緞、銀紅的章絨、薄荷色的銀緞,藕荷色的妝花緞,果然樣樣精致細膩。雖說都是好東西,可在薛家人眼裏卻也沒那麽稀罕。薛太太正不痛快呢,見了這些無甚心思,只淡淡的對王夫人道:“勞姐姐破費,這好東西給她們也不過糟蹋物料,小孩子家家一人拿一個去玩兒罷了。”

平日兩家相看,若是看中了,男方長輩會送些簪環釵子之類與那姑娘,若是未看中也不叫人面兒上尴尬,均是給了衣裳料子把人送出去。是以薛太太一見姐姐不當不正的送了緞子,臉呱嗒一下就沉下來,張嘴就想說女兒嫁妝豐厚之事,那邊寶釵聽見金钏兒讨賞的說笑話立刻帶了寶琴探春在外間門邊道:“我恍惚聽見姨媽要打賞什麽呢?可有份兒的?”

薛太太便把嘴裏的話咽下去緩了臉色道:“你家常不是喜歡琢磨這些麽,可巧你姨媽要賞你乖巧聽話呢,還不好好帶着姊妹們進來。”寶釵就笑着自己掀了簾子走進來,沖着王夫人薛太太福了福,這才去看金钏擺在桌上的料子。寶琴平日在家也多見這些,只和探春擠在一處嘻嘻哈哈,三個姑娘樣樣品評一番,最後寶釵要了薄荷色的銀緞,探春要了藕荷色的妝花緞,寶琴則取了嫩黃的提花緞,說笑着要用這三匹緞子攢出三套一摸一樣兒的衣裳穿了玩兒。薛太太見女兒喜歡,一時也不好再說甚麽,稍坐一會借故辭了出去,帶了寶釵寶琴便回那梨香院,讪讪的想着等兒子回來便與他說明兒一早回家。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寫的超級痛苦,一邊翻原著,一邊翻早先在博物館拍的照片參考着寫的。至于布料配色......這個鍋是睿哥他爸的哈!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