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倒V]

薛太太叫女兒哄着躺好, 丫鬟上來放好帳子,外頭又豎了屏風,婆子們守了門口, 又有還沒總角的小厮來回跑腿兒傳話,一陣折騰怪不好意思的。她只當是孩子們孝順擔心, 便就安安穩穩躺了由着她去。

大約一盞茶時候,小厮扛着藥箱引了老大夫進來, 老爺子慢悠悠晃進屋子, 先是站在屏風外作揖問了聲好, 待婆子又上來掀簾子才繼續往裏間走。早有丫鬟端了凳子上來放好,老大夫坐下就着診了診, 過了一會子又叫換一只手, 最後問了幾個問題便退出來。寶釵坐在另一處屏風後憂心問道:“煩勞先生,不知我母親如何?”

老大夫正接過婆子遞來的濕手巾擦手呢, 聞言便道:“令堂到底是有春秋的人了,小毛病必是少不了。不過姑娘可別罵老朽,可否請姑娘也伸手出來診一診?或不是家裏還有其他兄弟姐妹的, 最好一并診過。”

邊兒上婆子又是好一頓收拾, 寶釵坐在簾子後頭伸手叫老爺子診了一番, 連着正半睡半醒的薛蟠也被請過來一一看過,末了老大夫問薛太太道:“太太平日裏是不是晚上覺少夢多,腰膝酸軟還有些怕冷?雖說總是手腳冰涼可是心火一上來還火燒火燎着要尋人出口氣?”一番話說得跟明日就要了賬似的,吓得薛太太面色蒼白卻又轉了個“但是”。

“但這些個毛病都不算大事兒,到年齡的婦人大多如此, 只放寬心用個逍遙散的方子便好。老朽想說的不是這個。”老大夫頓了頓指着肉山一樣的薛蟠問道:“太太,令郎這個體型,您就沒覺着哪裏不大對勁?”

要說胖,那薛蟠是真真兒的胖,橫寬豎闊的,且能吃,吃多了也不像旁人還積個食甚的,順溜兒着就下去了。就這,還是守孝後家裏吃的稍微素淡了些,若按着賈府裏頭那般油水大的喂,他一個人能坐人家倆的椅子還嫌不大夠。往日裏誰敢跟薛太太說您兒子看着像頭豬啊,這老大夫一提,頓時家裏老小上下就都覺着薛蟠看上去怪怪的。

薛太太這會子是真怕了,哪怕她自己病呢,也不想叫孩子不舒服,雖則是個糊塗母親亦不會當家理事,可總歸慈心一片。當下薛太太說話都帶哭音兒了:“先生,求先生救救我兒!我兒還是個孩子呢,好歹竭力考了個秀才,可不能沒了!”

老大夫抽抽嘴角看了眼堵在門口比旁人大了一整圈兒的“孩子”,哭笑不得哄勸薛太太道:“太太,煩勞您聽老朽說完成不?方才老朽診了令嫒的脈搏,強健有力亦比旁的女子要燥了些,貴府三位主子都是如此,可是平日裏有甚和別家不一樣的飲食?倒不是說會影響壽數,不過略略的更容易發福,火氣也要盛一些。若是女子火氣一上來肺熱容易咳喘,若是男子則脾氣暴烈好與人争執口角,說不得還要動手。”

聽得不至于耽誤性命,薛太太立刻緩過來喊婆子道:“你們伺候着老先生去廚下水井處看看,好好跟着,讓你們幹嘛就幹嘛。”下人立刻簇擁過來圍着老大夫去查訪,這邊薛太太已把剛剛同兒子吵的那一架忘了,喊他過來抱住不住聲兒的心疼揉搓,直埋怨薛蟠自己不當心,都胖成這樣了也沒覺着難受。

薛蟠叫老娘揉得無可奈何,支楞着耳朵直哎呦,胡亂鬧了一盞茶時間,那老大夫便叫婆子引着回來了。他指着婆子手裏搬來的鹽罐子道:“太太,大爺,姑娘,貴府這鹽都是從何處來的?”薛太太并薛蟠兩個甩手掌櫃就去看寶釵,寶釵吩咐人去請了大管家,大管家又想了一會子才想出來:“家下鹽都是在老親甄家的鋪子裏買的,那邊掌櫃的專門備好了直接送進廚房,采買都不必看,是以人都不知道。”

寶釵也不問旁的,只問大夫這鹽有什麽問題,老大夫捋了捋胡子道:“好叫幾位知道,咱們吃的鹽也有好幾種,譬如說有些是用來做活計的大鹽,并不合叫人用,用多了就容易出事。若是貧苦人家掌勺的且舍不得放鹽呢,是以用了也就用了,可大戶人家一來講究并不會采買這些,再來用鹽的量也大,是以許多人竟不知道。天長日久毛病就都出來了,有的是眼睛不好,有的是胸口疼,還有的頭疼,皆由這細微之處來。”他提起毛筆先是寫了個逍遙散的方子予薛太太,又寫了個山楂湯的方子予薛蟠,到得寶釵處卻寫了個綠豆解毒湯,都不需用甚昂貴藥材,平日家常做飯吃亦可。

薛太太叫人封了五十兩的銀票叫老大夫帶出去,當即下令将廚下一切從甄家來的東西都扔出去,重新去街面上采買。偌大的動靜連守在外頭盯梢的錦衣衛探子都驚動了,還當是什麽人終于要對薛家下手,豎起耳朵等着抓狐貍尾巴,結果看來看去只見薛家下人背了油鹽醬醋回來,又可氣又可笑。

至此薛家方才安生下來,三個主子各忙各的。薛蟠每日老老實實去林如海衙門裏跟着打雜學些眉眼高低,寶釵仍是按部就班一個個鋪子慢慢兒理過去,又瞅機會讓管家帶了銀子在京城旁邊買兩個莊子。這些日子各家有娘娘的俱都大興土木,磚瓦苗木土石少不得高價采買,銀錢不就手的竟需得讓出些田産描補。一開始寶釵還叫家裏船隊老老實實從江南帶了太湖石山茶花甚的一路水運過來,後來幹脆就在自家新買莊子的山頭上就地開采,拉進城內坊市便換作錢,又買了新的莊子,一來一回倒手間不但自家沒補貼進去,竟是白白得了好幾處良田。因着與賈家親厚,作價也減讓些許只以往日行價出手,并未同賣與其他家一般翻上三四番,因此王夫人在賈老太太面前亦越發得臉,少不得日日贊上幾贊。

只薛太太整日在家無甚事可做,王夫人處日日忙着合賬目建園子接女兒省親,哪有心思和這糊塗姐妹打麻纏?是以她索性整治了小佛堂出來初一十五便茹素奉經。寶釵時不時也過來陪着抄寫經卷,天長日久又聽說外頭牟尼院有極精佛法的老師太,幹脆去院中與母親供養了一位,數着日子請到家裏陪着薛太太并蘇嬷嬷李嬷嬷解經閑聊,日子倒也過得潇灑。

約莫着過了數月,轉眼夏天過去漸漸看着到了中元,因春秋兩祭薛太太說想要去各大寺院為已故的先薛老爺做做法事,再給家裏幾口人點上長明燈,說不得再捐些香油銀錢進去買幾分安心。薛蟠不管事兒,寶釵便陪着母親跑了一圈又一圈。到得最後一處大慈恩寺,連家中供奉陪着一起來的牟尼院師太亦說此處佛法精深,薛太太一聽便要留下齋戒住上幾天,連帶着法事也在此處一并做了。寶釵無奈,只得讓人去信給家裏去了行禮過來,又額外多多捐了幾分,這才安置好她,自己亦住上一夜待第二天再回去。

中元前後寺院裏做法事放焰口之事數不勝數,處處皆是匆匆跑腿兒的各家下人。寶釵住在客院命人緊鎖院門,服侍了薛太□□歇,又與那老師太道過惱,這才帶了白鷺往自己房裏走。一進屋只聽身後重物倒地并有衣料摩擦之聲,寶釵向前跳了一步才轉頭看,白鷺已是躺在地上人事不省。她忙後背貼在門板上向四處機警查看,忽聽個帶了笑意的聲音在屋外小聲道:“薛大姑娘,當日宮裏你可說過要報答在下,今日恰逢,可否為在下解個惑?”竟是那個錦衣衛的頭目,後來混進自家酒樓冒充廚子的人。

原來柳子安這邊派了人盯薛家盯了數月,薛蟠跟在林如海那邊如鐵桶一般自是不好插手,可這後宅裏的兩位主子輕易也不出門,一時竟無法下手。好不容易見着薛太太因中元四處走訪寺院,探子将消息報上來,柳子安連忙跟沈玉合計了一下,叫他遠遠跟在後頭跟了這一路,眼見着薛氏母女要在這大慈恩寺小住,這才算是逮着機會趁人多滲進去。

沈玉守在客院柴房裏守了許久,直至人定之時那薛太□□歇穩了才抽冷子摸到寶釵主仆身後放倒了白鷺。

寶釵低了頭也不看他,只兩邊掃掃發現确實無有呼救之處。晚間山風寒涼,院子裏早沒人走動了,又怕門口響動驚醒旁人渾身是嘴也說不清楚,故此只得咬牙道:“你把我的丫頭從地上扶進來,不然明日病倒了這山上可不方便就醫。”沈玉心道這姑娘也是個心寬的,不想着半夜男人摸到窗戶根底下要怎麽地她,只想着丫頭躺在地上怕病了。當下也不與她争論,使個巧勁果然把白鷺從地上拎起來擡腳進了房間。寶釵落在後頭猶豫一番,還是做賊心虛般又往兩旁看看這才快速合上門板跟上來。

那邊沈玉進了屋子随便找個矮榻把白鷺給放上去,回頭自己也大馬金刀的尋個坐兒坐下,見着寶釵偷偷摸摸鬼鬼祟祟關門進來,不自覺兩只鳳眼又笑得彎彎的。寶釵燈也不敢點,就着月光見白鷺好好躺着了還去尋了張被子與她蓋上,這才小心翼翼也坐下,正對着沈玉直皺眉道:“這位大人,深夜拜訪有何要事?”

沈玉見了她這虛張聲勢的樣子就想樂,跟家裏老爺子養的那頭橘色大貓似的,明明是個肉團子,偏要硬挺着假裝自己是獅子老虎,旁人真動真格的瞪它一眼就甩尾巴跑了,眼睛圓溜溜的可不是和這姑娘一模一樣。可惜河工一事茲事體大,容不得他把時間用在和姑娘閑磨牙上,當下沈玉正了正臉色道:“薛姑娘,在下姓沈,單名一個玉字,乃是北鎮撫司下一個普通佥事,方才失禮了,還望姑娘原諒則個。然則職責所在,還望姑娘不吝告知在下那些賬冊的由來。”

寶釵剛剛已想到了,這人百折不撓混在酒樓裏做廚子,必是那要命的賬本子事兒還沒完,只淡淡道:“說起這個,我也是好笑。三、四年前家父辭世,兄長閉門讀書,我與母親又俱是女流之輩,京城裏的鋪子只派了管事的一季報一回賬,也不知他們內裏都做了些甚麽。年初因選侍之事上京,未曾取中便想着趁着兄長來核對賬目好銷了宮中采買的款子前先把這些賬本子都理一理。一理不大要緊,竟發現諸多各家親戚寄存在我們鋪子裏的東西,您說的那些個,亦在其中。”沈玉側頭聽她說完,坐直了往前探着問:“可知是哪家存的?”寶釵猶豫一番,最後還是道與他:“乃是在金陵的老親甄家。”

那沈玉雙手輕輕一拍道:“着啊!原來是他家!怪不得如此。薛大姑娘,若您所言為實,說不得北鎮撫司不少弟兄都要承您的情,少不得透個底細與薛家。”說着他壓低聲音湊過去道:“好叫姑娘知曉,若是上面有甚要求,下頭的只管紅紅火火歡歡喜喜給辦了,管叫吃不了虧。不信您且看,那幾戶接了娘娘省親的人家,多半年後要升,這一趟差薛家是趕不上了,說不得還有下一趟。”神神秘秘如此這般交代一番,待月亮往西邊兒沉了這才起身打算翻牆出去。寶釵加小心把門打開,又站在廊下小聲道:“那些樟木箱子家裏還有些,因着一次搬太多着實紮眼,故此只送了半數過去,等着機會合适再将剩下的送出去,還望先生看在我一家勤謹小心的份兒上略略擡些手,好歹留條生路。”沈玉哭笑不得道:“合着您是把我們錦衣衛當成黑白無常看了?若無辜負皇恩之事,誰又會為難薛家來,我們見天沒事兒竟滿大街找人茬不成!”

寶釵得了準信兒,頓覺背上背着的大石松了一塊,眼看這男子身形利索的翻牆出去,轉回身兒躺下摸摸心口暗道這錦衣衛原來也不全都是殺人不眨眼的魔王,小哥笑起來眉眼都眯眯着,瞅着怪喜慶的。

那頭沈玉翻牆出去,連夜趕回北鎮撫司将問出來的消息原原本本回上去。上頭正查着數年前義忠親王自缢之事,眼見着千條線索都沖甄家而去,就是拿不住其把柄,若無真憑實據憑着甄家老太太奶過當今一場的份兒上,誰又敢請了甄家人進诏獄一敘?整好眼前又有河工虧空一事牽扯上了甄家,少不得先從這個口子進去再想辦法從中找出想要的東西。當下同知便拍板做主讓沈佥事快馬加鞭帶了人手往金陵一路而去查實堤壩修築是否如賬簿中所記一般,待其回來後勢必要請指揮使上道密折好叫甄家動上一動。沈玉只來得及換了身衣服就帶了兩個千戶,并數位力士開了路引一路喬裝往南而去,哪知他這一去才算是真的把這豁了天的口子給小小兒露出了一角。

薛家酒樓新聘了不到一年的大廚突然讓“表弟”傳話來說是要回鄉奔不知道什麽親戚的喪,東家只跟掌櫃的道無妨便就回去料理家中大小事項,沈大師傅就這麽人不知鬼不覺的消失于京城之中。

又消停過了兩、三個月,直到漸漸眼看着又到了這一年年節裏,賈家那邊接娘娘省親的園子成了,往薛家來請姨太太并表姑娘過府吃酒游玩的帖子也來了。薛太太經也不念了,素也不吃了,跳将起來收拾行李便要去姊妹家小住。寶釵這頭哄着她,後面忙派了人去喊哥哥,瘦了一大圈兒的薛蟠一路颠颠兒請假回來道:“且不忙哩,那邊林姑父家裏也得了帖子,說是下午帶着林姑娘一齊過去,好不好咱們幹脆湊做一堆上門,也省得姨媽讓人迎兩茬客人累得慌。”

好說歹說,總算是安撫住薛太太。家下預備帶上兩位嬷嬷并幾個随身伺候的丫鬟小厮,随身行李也只預備了暫用的,少不得還要和林家一齊擠一擠梨香院,東西多了反倒不美。這薛蟠到底是叫林如海哄得看不清東西南北,只要他林姑父說了,便撅屁股低頭紮紮實實做,問都不帶多問一句,直讓林如海苦笑着沖一起跟來京城的萬先生搖頭,也不知這孩子是怎地長的,腦子裏合着只有一根筋似的。

閑話暫且不提,只說薛林兩家到底約好了一起去賀賈家,于正月十四那天備上禮于榮寧街口碰頭。賈家那邊開了儀門将親戚們俱都接進去,又是好一番親熱厮認。這回寶釵帶了寶琴過府,賈老太太果然如前世一樣喜歡這姑娘,當即送了一套嵌紅寶首飾。寶琴不敢收,回頭看了看薛太太并寶釵,見她們笑着點頭才接在手裏又磕了個頭,喜得老太太跟什麽似的,攜了她坐在身邊細看,又叫寶釵莫拘了她雲雲。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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