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倒V]
萬先生得了東家主母的請托正頭疼呢, 轉頭就見弟子蠢兮兮從外頭提了幾串粽子進來讨好。薛蟠先把粽子交給走來掀簾子的小厮,見着師傅拱手就是長揖道:“勞煩先生了。”萬先生心道你甚麽時候不勞煩我來?面兒上倒不顯,指了指屋角椅子過去坐下, 薛蟠便也跟着過去坐在下首道:“我母親剛與我說過,怪不好意思哩。”萬先生險些想伸手打他:“聽說你早年還想在街面上跟人争買小丫頭, 怎麽那會子不知羞呢?”
薛蟠撓了頭憨笑:“那會兒不是還沒得先生教導麽,求先生別提了, 臊得慌。”萬先生這才不再打趣他, 抖抖袖子問:“雖說婚事理應由長輩與你拿主意, 可畢竟讨了媳婦兒是要善待的,兩個人且要過一輩子, 你自己可有甚想法?”薛蟠“嘿嘿嘿”了幾聲道:“就……找個性子好, 能和我媽和我妹子處得來的。我見天兒在外面跑,還是她們在家裏一起處得多, 萬一處不來豈不是大大不妙。再有了,嘿嘿嘿,要是能漂亮些會理家就更好, 哪怕厲害點子呢。”說着說着聲音就飄了, 也不知想了些甚麽去。
萬先生沒好氣兒的撇了他一眼道:“娶妻娶賢, 哪有你這麽多要求的,也不先看看自己材料兒。去去去去去,下去給我把《五蠹》背默下來,且看看你最近字練得怎麽樣了。”薛蟠憨笑着下去書房叫小厮看着默寫去了,這邊萬先生準備上拜帖衣服, 單等林如海休沐之時遞了帖子上門拜訪。
那林府,好歹也是二品大員的宅子,等閑人誰敢上去攀扯?萬先生敲了門,門子開了條縫一問清楚,忙将角門開了把人往裏迎,邊走邊道:“是萬先生吧?我們老爺自接了帖子就盼見一見您哩,這邊請。”萬先生跟他往裏走,滿目只見茂林修竹,蒼翠欲滴,這林府裏連溫度都比外些低,泠泠有涼風拂過,端底別有一絲潇灑風流之意。過了影壁行至中庭,又有林如海貼身的長随過來領了萬先生繼續往裏走,門子自會去繼續守着。
萬先生一邊走一邊微微往四周打量一番,不由感嘆林家不愧是江南豪族,只看這園子裏花木布置便可窺得主人家意趣所在。進了東跨院,裏頭來回忙碌的盡是穿布衣的小厮,還有些家丁垂手侍立,估摸着便是外書房了。萬先生輕咳一聲整了整衣服,只見書房門打開一個穿了道袍的清癯高挑中年男子從頭裏走出來,身形瘦肖面色微白,極清俊的長相卻又帶了五分威嚴,想必這便是現禮部尚書林如海林大人了。萬先生不敢怠慢,忙上前兩步拱手作揖禮道:“學生萬嘉,見過尚書大人。”林如海幾步趕上來親手扶了萬先生起身道:“我與先生神交久矣,今日只論家禮即可,快請快請。”
萬先生執意把這個禮全了才肯起身走在後頭跟了林如海入書房,分賓主坐下自有幹淨利索的小厮奉了茶上來。萬先生也不講那些客套,端茶抿了口便道:“此次冒昧來訪,實屬無奈。林大人知道我那學生,除了性子憨實念恩外渾身上下就沒沒毛病的地方,又是個早年失怙無人教導怪可憐見兒的。他母親不方便上門拜訪您,只得讓我居中調停,想着求您在讀書人家裏幫他家尋一淑女聘娶。薛太太說了,不求嫁妝,聘禮給足,只要姑娘人品好相貌看得過去便可,其他再無要求。”
林如海是知道薛家的,真正當家拿主意的乃是大姑娘薛氏寶釵,将來少不得要嫁出門去,可不是得先娶進一位持家好手才行?再者薛蟠這個脾性就是欠管教,年歲略長會理家的姑娘于他再适合不過,且同年家裏正好有這麽一位,先前本來想說又怕叫人嫌自己多事,此番萬先生上門一說合立刻點頭道:“所謂成家立業,男子可不是得先成了家方能立住業呢?免不了替那薛蟠謀劃謀劃,好歹亦有半師之誼。”他心裏實則尋思着先去同年處問問,若人家姑娘不挑剔才好往下面說,免得好似合夥逼婚似的。
萬先生得了準話,立刻拱手道謝,也不多做攀談站起來便欲告辭而去。林如海忙攔住他道:“可不能走,先生能把朽木雕琢成棟梁,本身必是位大材。同進士雖說有點傷了面子,然先生真的不想于仕途更進一步了否?”萬先生連連搖手道:“我這臭脾氣,再是忍不得的,坐館裏教導幾個頑童尚可,官場上且行不通,況老娘年齡大了,能多顧她幾年也極好。”這話說得實在,林如海便就熄了舉薦之心,拉了萬先生去前廳用過午飯方才放他去了。
林如海命管家送了萬先生出去,轉回頭又回書房寫了封信交予家下人,少不得實打實替薛蟠費心一回。他那邊剛放下筆,這頭送人出去的管家匆匆折返回來小聲在耳邊說了甚麽,林如海噌的一下站起身來連聲問道:“你所言可句句為實?”林管家垂了手一彎腰:“确實。人正在外頭候着呢。”林如海忙道:“趕快好生将人請進來,避着點耳目,再去姑娘那裏說我晚飯亦不能陪她用了。”
林管家鞠了一躬退下,交代下面婆子去黛玉處傳話不提,自己且跑去角門開了條縫,眼看外頭左右無人忙将門板打開,迎了個穿着不打眼兒青布長衫的青年進來。兩人避了下人沿僻靜路去到林如海之書房,那青年見禮部尚書正站着呢,連忙先拱手揖了一禮道:“林大人,下官北鎮撫司四品佥事沈玉,指揮使命在下送一物與您。”說着從袖子裏掏出一拇指大小的紅木匣子放于桌上,林如海伸手拿了推開一看,臉色一凜道:“不知沈大人拿此物出來作甚!”
沈玉站得筆直回他:“看來林大人識得此物。好叫林大人知道,這東西乃是從甄家順出來的,不知大人作何感想。”林如海從桌子後頭走出來,上下打量一番眼前青年且道:“都說錦衣衛上門必無好事,沈大人先說說來意?”說罷他走到書房靠背窗戶下一處椅子上,此處門戶大敞,院子裏便是有只野貓過也能看得清清楚楚。沈玉随他一起移步過去,往下首一坐道:“林大人是聰明人,下官冒昧了,請問您那位先夫人……是怎麽去的?”
林如海頓了頓,身側拳頭攥得死緊道:“無非病故罷了,問此事作何。”沈玉嘆了口氣:“林大人,咱們都是為皇上辦事的,彼此無需如此防備,或不是我也沒必要一開始就拿方才的東西出來不是?”林如海這才緩了口氣道:“沈大人真乃少年英才,我們這些老家夥可不像您這般鋒銳難當。您只說來意罷。”
外頭院子裏靜悄悄的,只有微風拂過竹葉之音,沈玉伸手在那小匣子上敲了敲道:“皇上責令錦衣衛暗查當年義忠親王老千歲之事,您必是知道的。”說着停了停,見林如海點頭方才繼續:“下官查這件事的時候偶然發現江南并黃淮之地河工貪墨一案,此事您也應知曉。河工一事,經手之人上下不知凡幾,甄家于此間穿針引線,貪墨的銀錢大概在誰手上,恐怕您亦有所猜測。只有一惑,這甄家是如何堵住了百官的耳朵和眼睛,不知林大人有何可曾教我否?”
林如海不覺眼圈兒一紅道:“此事說難不難,說易不易,只需拿住人的把柄便是。若是無把柄且又不吃威脅的直接除了即可。”若非如此已經滿了三周歲的兒子怎地突然就沒了,妻子又如何纏綿病榻直至撒手人寰呢。要不是女兒一封信來得及時,說不得他已恨得以卵擊石落個揚州捐館的下場。沈玉起身長揖到地:“此乃我等錦衣衛失職所致,還望林大人節哀。”林如海擡手搖了搖跟老了十歲似的:“不幹錦衣衛,甄家上下數代經營,我身處江南亦摸不着其中要領,你等拱衛京師又如何能參透玄妙?”
沈玉這才重又坐下道:“下官此番從南邊回來,帶了瑞州府知府孫仕佳入京,此人林大人可曾曉得?”林如海點頭道:“曉得,此人乃戊戌年進士登科,先補了江西南道下頭一個縣的知縣,其後累年晉至瑞州知府。面目尋常,身材五短,為人膽小,最善奉迎。若想從他嘴裏套出實話,只需狠狠吓上一吓便可。”沈玉拱了拱手謝他:“此人正如大人所說一般無二,已有弟兄們取了供詞,只不知管中窺豹或可得其一斑否。另有,此番南去,自洞庭下至松江府,沿途盡皆發水,上游或還好,越往下越不堪,直至江西南道下轄數地盡已潰堤,澤國一片民不聊生,是以民怨沸騰有流民作亂之事。此案非同小可,皇上已盡知其事,恐于大朝會一發揭出來。然甄家盤踞江南數代經營,實在百足之蟲,有打蛇不死反受其害之理,故此上門求教大人。”
林如海仔細聽完,側頭看了眼窗外,湊近些許與沈玉道:“甄家那奉安老夫人與皇上有哺乳之恩,若非驚天之事,少不得只動動皮毛罷了。我與你指兩條路,其一四皇子收巨額金銀錢糧究竟所為何事;其二,甄家拿了百官的短處兒,必是有個能要挾得住人的證據留着,這些證據又在何處。這些東西,只往那四王八公家尋,拿住了才算是真真捏住甄家的七寸,旁的再不能讓皇上心頭一震。”沈玉亦側頭看了眼窗外,起身再向林如海長揖道:“多謝林大人指點,下官明白了。還請最近出入多加小心,以防風大。”林如海點了頭,親自送他走偏門出去,複又回來書房沉吟許久,亦頭疼這甄家到底将東西都存于何處。
那邊沈玉從林府辭了出來,轉身上馬疾馳直回北鎮撫司,進了衙門直直去見頂頭上司。現任錦衣衛都指揮使馬昭正坐在偏廳翻看孫仕佳的供詞,又核對薛家送來的賬本正一一驗過,聞聽下面小吏來報沈佥事求見,立刻一疊聲兒讓人進來。沈玉跟了小吏進去行禮,馬昭指了椅子道:“坐着說。”
沈玉拱拱手坐下将方才林府所談盡皆一一道來,末了添了幾句:“下官覺着林如海沒說謊,雖然沒幾句幹的,到底也算點了個方向。他既說東西在四王八公其一手上,恐怕□□不離十。” 馬昭馬大人便道:“這些賬本是皇商薛家舉報的?前後仔細說一遍。”沈玉便将潛伏薛家酒樓做廚子開始,裏外陰差陽錯之事和盤托出,前後只提了寶釵一句,盡量聽着不叫她冒尖兒。馬大人聽完捋了捋胡須:“恐怕後頭這口子還得着落在薛家身上,不過其人能體會聖意幡然醒悟,想必是忠君的好人家,且慢慢兒讓他們自己想法子撈自己出來。只眼下找這些東西卻是來不及了,還交予你暗地裏查訪。至于河工一事,後日大朝會本官自會上本奏明也算是個結果,估摸着又要抓一批替死鬼進來,叫下面兄弟們不用太拼命。”
沈玉應諾,又拱手行禮方才退下去回據點找柳子安柳佥事商量安排。
柳子安正在據點外頭站着和個高挑英武的青年說話,遠遠見了沈玉打馬過來,忙幾句把人打發了,擡手沖沈玉打招呼。沈玉眼看離得近了才翻身下馬站住,笑看那還沒來得及走的人問道:“不知這位兄臺是?”柳子安指着人介紹:“這是我一個老表。我媽不是與人析産分居另開別府麽?他乃是我媽娘家理國公府旁支的一個子弟,父母雙亡又無甚立身之業,平日最好在市井游蕩,又喜串些風月戲,姓柳名湘蓮者。因年歲大了總要尋個營生好安定下來,我媽便讓我給他尋個活計做。我這兄弟,旁的不說,拳腳功夫着實俊俏,生得亦英挺,正想問他願不願來與我從底下做事。熬上三、兩年少不得也換個千戶當當,再娶房好妻也好叫我媽放心。”
沈玉心道你都拉人進錦衣衛做探子了,還說甚娶房好妻之事,先緊着自己打算吧。臉上卻笑嘻嘻點頭道:“這感情好,人手正不足呢。上頭又有新活兒分下來了,少不得黑白颠倒上幾日。”那柳湘蓮甚有眼色,聽他如此說得,忙拱了手辭道:“過幾天再去探望姑姑,我先回了,不耽誤兄弟辦差。”柳子安與他道別,見人走出巷子才和沈玉一道進了辦事兒的據點宅子。沈玉與他并肩前行,過了影壁和二門才道:“指揮使說了,河工案暫且給個結果搪塞上面,這後頭水深着呢,且要慢慢繼續查。你動動四王八公裏頭埋的線,我再想辦法混進薛家問問,說不定壞了事兒的義忠親王老千歲一案亦要交代在這頭裏。”
柳子安一皺眉毛出了個點子:“這薛家上下真被整治得如鐵桶一般,外頭再看不出甚麽。不如這樣,我派幾個兇惡些的兄弟去薛家門口鬧上幾場,他們從金陵來,一急少不得就地找些護院,線人容易進去不說,你亦可以此為由上門賣個好兒。可恨這薛家上下只靠着個閨中姑娘,有這等手段若是個漢子真恨不得請進北鎮撫司坐鎮京師,看着就是把好手!”因說着又扯上人家姑娘,柳子安摸了下巴嘿嘿一笑:“欸,沈佥事你說,這薛家大姑娘配我那兄弟如何?只不知道生得怎樣,湘蓮他立意只要求個絕色方稱願,等閑俱都看不上。”
沈玉聽得回手一掌就拍他背上道:“你都不看看兩家門楣高低,薛家就算商戶出身前頭可還有個‘皇’字呢,等閑你我這等四品官且不在人眼裏,你那兄弟只怕入贅給人家都要掂量掂量。”說着又想起之前與薛大姑娘打得數次交道,人家人品、才幹、長相皆為頂頂兒上的,要不是出身沾了個商,且當今壽數高了,說不得還真進宮做得娘娘,怪道人人都惦記着她。頓時如醍醐灌頂一般,可不就得趕緊着嘩啦到自家院子裏才好,往後亦不用聽老爺子見天催命似的催婚事。
計議停當,他只管眼珠子轉了幾轉便對柳子安道:“你且安排着,等薛家急了我自有辦法再塞個人去薛大姑娘身邊,只別壞人名聲便好。”自己個兒的媳婦兒,可不是一開始就得護好了才成麽?省得将來東窗事發了還要叫擰耳朵兼跪搓衣板,惟願薛大姑娘表裏如一,再不是個那麽潑辣厲害的。
柳子安不疑有他,翻着黃歷看了看,又照着本子一核對道:“進了六月賈家諸多人過生,少不了要請親戚宴客,屆時讓人在回來路上埋伏好,吓一吓便走,少不得立刻就成了。只安排誰進去一定預備好,莫要節外生枝。”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卡文了,删了一萬多字重新寫......
小劇場:
沈大人(狂拍同僚):看見那個賊漂亮的姑娘沒?我媳婦兒!
同僚:......(¬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