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第 13 章

第十三章

這是心不在焉才會有的漫不經心。

心如枯井的人突然心生波瀾,情緒引起的細微波動傳到自己的動作中,才會讓棋子沒有完美落在十字最中間。

陶以墨笑眯眯看向張予白。

——她賭對了。

哪有那麽多的天生淡漠?

更多的是志存高遠,卻不得不屈服于環境罷了。

她只是一個在歷史長河中掙紮求生的小人物,或許給不了張予白太多的幫助,無法讓這位貴公子完整實現自己的抱負,可小人物有小人物的活法,貴人眼裏不值一提的蝼蟻,有時也能将這個時代的規則撬開一角。

這讓人微不可查的一角,足以讓張家六郎任情翺翔。

“不瞞六郎,我在老夫人那裏聽過您的事情,也曾受過老夫人的托付,讓我多多照拂于您。”

陶以墨搖頭輕笑,“老夫人的交代顯然是多此一舉,以六郎的身份地位,哪裏需要我的照拂?”

陶以墨笑道:“老夫人之所以這般交代我,只不過是舔犢之情罷了。”

方才的那句話是叩開張予白的心門,眼下的這句話,便是與張予白拉進關系,委婉向張予白表示,她雖重利,但也有義,她與他的外祖母關系極好,斷不會做出坑害他的事情來,更別提他的外祖母還特意囑咐過她,讓她對他多加照拂。

張予白神色淡淡,“祖母之言,東家不必放在心上。”

“六郎這話便是見外了。”

陶以墨道:“以我與老夫人的關系,縱然老夫人不交代,我也會關注六郎了,更別提老夫人還特意與我說了這些話,我若再不對六郎上心些,豈不是白白辜負了我與老夫人之間的情意?”

話剛出口,忽而感覺自己這話有些倚老賣老,自己不像是張予白的同齡人,更像是與老夫人是一代人,以長輩的口吻說着自己會照顧晚輩的話。

想到此處,陶以墨忍不住笑了起來,“六郎別嫌我說話老氣橫秋的,只是我想起老夫人的叮囑,這才與六郎說這些話。”

“東家客氣。”

張予白面上依舊沒什麽表情。

仿佛剛才一閃即逝的情緒波動,是她的一種錯覺。

可她卻覺得,不是錯覺,而是一種真真切切的被觸動。

——眼前的這位貴公子,有着鴻鹄之志。

“六郎放心,我雖財力人脈皆不如你,可到底在這邊做了多年生意,積累了一些旁人沒有的經驗與人脈,在六郎想象不到的地方,我有着六郎意想不到的解決方法。”

陶以墨笑眯眯說道:“若六郎有需要,便只管開口,我雖不能幫六郎解燃眉之急,但卻能讓六郎多一個其他選擇。”

素節無聲嘆了口氣。

這位女商心眼雖好,可卻幫不了他們任何忙。

他家六郎終其一生不能科舉的事情,不是一個小小的女商便能解決的事情。

手中棋子下完,張予白手指探入棋托,從裏面抓了幾粒,繼續與自己對弈。

“多謝東家。”

張予白道。

十足的禮貌,也十足的客套。

禮貌到極致,便是不動聲色的疏離。

他的世界只有他自己,別人進不來,他也不會出去。

她的話雖然觸動了他,但這并不代表他會走出他的世界,看一眼她所描繪的花花世界。

這人才是清玄道長的嫡傳弟子吧?

比那位衣着華貴的靈虛子更目下無塵,也更不染人間煙火。

陶以墨并不氣餒。

如果合作那麽容易達成,那麽這個世界上早就遍地富商了,而不是像現在一樣,只有少數人生意興隆,更多的人在生意場上血本無歸。

“一個人下棋有什麽意思?”

陶以墨投其所好,“六郎若不嫌棄,我想與東家對弈幾局。”

與自己對弈的貴公子輕輕掀起眼皮,“東家會下棋?”

“恩,略懂一點。”

陶以墨笑眯眯問道:“只是我的圍棋下得不大好,其他棋倒還不錯,東家是與我下圍棋,還是下其他種類的棋?”

素節一下子來了興致。

不通風雅只愛錢財的陶東家居然會下棋?

而且不止會下圍棋,還會下很多棋類?

張予白微擡頭,視線落在陶以墨臉上,“哪種棋類?”

“五子棋、跳棋。”

迎着張予白的目光,陶以墨綻開燦爛笑臉,“不過您現在的棋盤只能下五子棋,下不了跳棋。”

這年頭,不僅上學上班卷,穿越者也卷得厲害。

以前的穿越者只是背背古詩下下棋,現在得造紙造肥皂,手搓青黴素,甚至還有殺傷力極大的炸藥。

與這些卷王們相比,她顯然極不合格。

她提煉不了青黴素,也做不出炸彈,就連穿越者最基本的肥皂與紙都造不出,動手能力停留在上個時代,只會裝神弄鬼下個五子棋。

“五子棋?”

張予白眉頭微動,“我從未聽說過這種棋。”

沒有聽說就對了。

要是你聽說過,我還怎麽來忽悠你?

陶以墨笑道:“這是一位海外商人教我的棋局,下起來很簡單,以六郎之聰明,不過三局便能知曉棋局之奧秘。”

“六郎,要不要來下?”

簡單把五子棋的規則講給張予白聽後,陶以墨撚起一枚黑色棋子,笑着問張予白。

五子棋的下法與這個時代的棋局完全不同,張予白淡漠眸光浮現一抹疑惑,在陶以墨的注視下慢慢點頭。

陶以墨笑了起來。

——她就知道喜歡下棋的人對新型棋局沒有抵抗力。

“六郎,第一局我先打個樣,我先落子。”

陶以墨笑着落棋。

張予白眼睑微斂,瞧了瞧陶以墨落棋的位置,手指夾起一枚白子,落在陶以墨棋子的旁邊。

陶以墨眼皮輕輕一跳。

果然是這個時代的國手,哪怕不是很懂五子棋,但也能靠着自己極為高超的棋術将五子棋推斷出七七八八,下出最利于自己的開局。

正常人遇到這種人,別說趁他不熟悉的時候贏他兩三局了,只怕第一局尚未下完,便稀裏糊塗輸給他。

——天賦就是這麽不講道理。

好巧,她是普通人,但不是下五子棋裏的普通人,她的五子棋曾拿過市裏的冠軍,在剛穿越過來的時候靠着一手五子棋唬了不少人,這樣的她對上張予白,足以讓她在他不熟悉的時候将他殺得片甲不留。

“六郎,這一局,我贏了。”

陶以墨笑着拿起自己的棋子。

素節一臉不可置信。

——世界上居然還有能贏他家六郎的人?

“再來東家棋術高超。”

張予白平靜開口。

來就來。

市冠軍還會怕一個剛學五子棋的人?

陶以墨絲毫不懼。

“六郎,我又贏了。”

陶以墨笑道。

素節張了張嘴,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陶東家居然贏了他家六郎兩次?!

張予白面上依舊平靜,“是我技不如人。”

“六郎,還來嗎?”

陶以墨笑着問道。

張予白微颔首,“再來。”

又是一次精彩對弈。

但是這一次,陶以墨沒有前兩次贏得那麽輕松,這位風輕雲淡的貴公子比她想象中的還要聰明,三局未過,便已掌握五子棋的精髓。

“唔,六郎越來越厲害啦。”

陶以墨笑道。

張予白聲音如清泉入林,“不及東家十之一二。”

“六郎何必自謙?”

陶以墨忍俊不禁,“我能贏你,不過是仗着我比你更熟悉五子棋罷了。”

“如今你已知曉五子棋如何去下,我的優勢便沒了。”

陶以墨見好就收,“好啦,你輸得起,我輸不起,今日便下到這吧。”

張予白有些意外,“不下了?”

“對呀,不下了。”

陶以墨把棋盤上的棋子收在棋甕裏,“等下次見面,我再陪六郎殺上幾盤,讓六郎贏個痛快。”

人際交往嘛,就是有來有往。

她來一次,張予白便也要來一次,這樣才叫有來有t往,而不是她單方面扒着張予白。

她得給張予白留個要贏她的念想。

讓他想着她,念着她,下次主動拜訪她。

“今日嘛,就下到這了。”

陶以墨的聲音帶着明顯的笑意,“六郎給我留點面子,我還不想剛教會六郎,便成了六郎的手下敗将。”

張予白眉頭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陶東家,三局之內我贏不了你。”

“三局之外便贏得了啦。”

陶以墨笑盈盈。

——才怪,她才不會讓張予白輕易贏她。

在他們沒有綁定利益關系成為一條繩的螞蚱之前,她才不會輕易輸給張予白。

張予白不置可否。

馬車緩緩停下。

“六郎,到了。”

侍從輕扣車窗。

張予白這才意識到自己已抵達張老媪的府邸。

“多謝六郎載我一程。”

女人的聲音響起,蘊着盈盈笑意。

她似乎很喜歡笑。

逢人便有三分笑,輕快爽利,是女商該有的模樣。

可他又覺得,她似乎比普通的女商多了些什麽。

但具體是什麽,現在的他尚未察覺出來,只從她的言談話語中感覺到,她與旁人大不相同。

張予白眼睑展開,眸光微動,視線落在陶以墨身上。

彼時金烏早已墜下,只餘些許霞光殘留在天際,染紅了大片的西邊景致。

陶以墨坐的位置剛剛好,她身後是殘陽如血,身前是琉璃燈輕閃,她仿佛從霞光而來,在搖曳燭火前停下腳步,聽一曲人間的悲離歡合。

“東家客氣。”

張予白收回視線。

轎簾被掀開。

“客氣的是六郎,才不是我。”

陶以墨扶着春桃的手,從馬車上下來,“如果不是六郎把我帶回來,我這會兒只怕還在荒郊野嶺等縣丞呢。”

張予白亦下馬車,“舉手之勞罷了。”

“對了,六郎的妝花緞在哪?”

陶以墨笑着擡頭,看向張予白,“正好,我今夜一起帶走了,省得下次再來叨擾六郎。”淡然開口。

張予白斂袖動作微微一頓,“東家現在便要帶走?”

“呃,不行嗎?”

陶以墨問道。

話剛出口,突然意識到此時已經入夜,如果她現在便帶走,說不得要讓張予白的人跟着她忙一個晚上。

可世家大族的人享受慣了,哪怕掙錢也是舒舒服服去掙錢,哪跟她一樣起早貪黑的?更不會為了她的這點錢,便要上上下下都夜不能眠。

意識到自己的唐突,陶以墨擡手敲了下自己腦殼,“哎呀,您看我這腦子,竟把時間給忘了。”

“六郎,真是對不住,差點打擾到你的休息。”

“天色已晚,六郎早些休息。我明日清早再來拜訪,六郎意下如何?”

陶以墨問張予白。

張予白沒有接話。

他看到陶以墨面上妝色極淺,有些遮不住她眼下的淡淡烏青,那是連日不曾休息好菜會有的疲憊,與她過于豔麗的容顏有些格格不入,更與她無論何時都熱烈鮮活的性子極不相符。

“不必麻煩。”

張予白收回視線。

努力生活的人不該如此艱難。

更不應該因為他的牽連,而在飛來橫禍面前左右為難。

張予白吩咐素節,“素節,帶東家取妝花緞。”

“???”

他家六郎不是最注重養生嗎?

怎麽突然一改常态,讓他們這群人去熬夜清點妝花緞了?

素節的哈欠打到一半,被迫咽回肚子裏,“是。”

“多謝六郎!”

陶以墨頗為驚喜。

妝花緞貴重難得,張予白放心把東西交給底下的人,陶以墨卻不放心,時刻跟在素節身後,核對妝花緞的品相與數量,忙得不亦樂乎。

陶以墨忙碌的身影讓人想忽視都難。

她已忙了太近,也說了太多的話,導致那原本清亮的聲音此時都略顯沙啞,和着燥熱的夜風,輕輕遞進張予白的耳朵。

張予白耳朵微動。

茶水喝到一半,動作便頓住了,半息後,他的茶盞輕輕落在案幾上。

侍從極有眼色,屈膝上前,“六郎有何吩咐?”

“告訴素節,讓他快一點。”

張予白手指從茶盞處抽開,眉眼淺淺。

“是。”

侍從應命而去。

“我還不快?我已經夠快了。”

素節一頭霧水。

侍從指了指燈下飲茶的張予白,示意自己只是一個傳話的,“六郎說你不夠快。”

“......”

六郎這是舊病未好,又新添了一病——眼瞎!

素節腹诽。

大概是六郎困了,想快點結束。

六郎又不是陶東家,熬上一整晚也神采奕奕

六郎是紙糊的美人燈,風吹吹就倒了,熬不了這樣的大夜。

想到此處,素節加快速度,把能省的程序全部省下來,連跟陶以墨說話時的語速都快了幾分“陶東家,這些都是您要的妝花緞,您清點一下。”

“如果沒什麽問題的話,我讓人給您裝車上,送到您的庫房裏。”

“?”

說好的世家大族做事謹慎細致呢?

這堪稱看也不看的清點方式是她認識的那個做事滴水不漏的素節能幹出來的事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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