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第12章 12

香燭暖帳,良辰美景。

蕭元嘉手中軟鞭還纏在柴奉征的脖子上,下面是一具肌肉虬結的壯美身軀,迸發着屬于年輕氣盛的男子那種至剛至陽的力量。

精壯的胴體卻是乖乖的躺在那裏不敢私自亂動,任由她牽着自己身上最為脆弱的脖子,臉頰至耳根通通羞紅。平時一副無辜表情的明淨雙眸已然變得混濁,毫不掩飾自己動情的事實。

蕭元嘉處于上位,卻也不比他好得了多少。三年來她用層層高牆把自己冰封,像苦行僧般靠着苛待自己來勉強活着,不僅山珍海味食之無味,色之一字更是想也沒有想過。

此刻方才想起,她曾經享用過世間美味,也曾經享用過眼前美人。

和從前的少年家奴一樣,他的眼中還是只有她。自重逢以來蕭元嘉一直把人拒于心房之外,身體的契合卻仿佛不曾随着時間流逝,柴奉征對她的喜好甚至比她自己還要清楚,小心翼翼的取悅着她卻又一次又一次的把她抛上高處,獻上滅頂的歡愉。

蕭元嘉想,她今晚大概真是瘋了。

但是,活着真好。

×

蕭元嘉素來不喜下人随侍,平日夜裏都沒有人在房中守夜。

兩人靜靜的躺在床上,屋裏屋外都沒有別的聲音,只有彼此之間略帶沉重的呼吸聲。

此時明明是夏秋之間,房裏卻比盛夏的日頭還要炙熱,空氣裏彌漫着暧昧渾濁的氣息。

過了不知多久,她擡腳輕踢像小狗般乖乖枕在自己肩窩處的柴奉征:“去打些水來。”

嗓音有些低啞,沾染着激情過後的餘欲,沒有像往常一樣的拒人于千裏之外。

柴奉征半個身子躺在她的懷裏,自再遇而來周身散發出冷冽之氣的主人彷佛真的被自己捂熱了,一貫冷冰冰的身體如今也是暖暖的,讓他不想下來。

“姐姐……”他輕輕低喚重逢而來一直不敢叫出的稱呼,嗓音沙啞難辨,刻意的撒嬌之中帶着別樣的成熟性感。

一邊說着,還一邊用淩亂披散的墨發往她的頸間微蹭,頗有讨好之意。

蕭元嘉嗤笑一聲,一下子坐直,讓他軟綿綿地倚着自己的身子滑了下去:“嗯?”

柴奉征瞬間清醒,連忙躍下床去,匆匆披上了外衣。“奴……奴去去就回。”

知道自己逾越了,還自覺的換上了賤稱。

蕭元嘉嘴角微勾,似是嘉許,臉上神情卻已沒有了方才的溫存,回複了一臉冷冽的樣子。

柴奉征捧着水盆回到房中,看見蕭元嘉對着窗外夜色怔怔出神。

他拿自己的帕子沾了水,一絲不茍的為她擦着身上污漬。

他想起自己黃昏時來到院子裏,她也是呆呆的望着天邊。“主人今夜好像一直在看着那個方向。”

蕭元嘉低下頭去,轉而看着小心翼翼地侍候自己的男子。他的動作是出奇的熟悉,她記得從前每次歡愛之後,他都是這樣為她潔淨全身,唯恐有一絲自己的濁物玷污了她的身軀。

至少在那些事上……兩人之間的默契,沒有被時間的洪流沖淡。

她拍拍他的臉讓他起來,又拍拍身旁的位置讓他坐下。

柴奉征有些受寵若驚,卻是不敢逆了她的意,乖乖坐在床上。

蕭元嘉輕笑。“聽說你對我那把斷劍很是好奇。”

她用了斷劍兩字,他便知道二姑娘一字不漏的告訴她了。

便也大方的承認:“是。”

她的指節有一下沒一下的敲着床沿。“為什麽?”

他靜靜聽着她指間敲打的聲音,和平緩的呼吸聲。女子的話音如古井無波的平靜,彷佛只是例行公事的問着,并沒有非要他給出一個答案的意思。

他卻不敢有絲毫怠慢,正色道:“因為飛景劍是蕭元嘉這個人活着的證明。”

“我想知道——”

“蕭元嘉這個人,是不是放棄活着了。”

蕭元嘉沉默半晌,平淡的問:“若我不想活了,那又如何?”

世間用情至深的男女,這時候大概都會說一句“碧落黃泉,有我陪你”。

柴奉征卻沒有。

他說:“我便和主人一起,尋找活着的意義。”

蕭元嘉輕輕一笑,和她這些日子以來面帶嘲諷的似笑非笑不同,她的眉眼笑開了,是發自內心的笑。

想起他昨夜的話,她回:“若我真的去死了,你也不會在建康城裏見到我。”

“也許就像你昨晚說的,只是換了一種活法。只是這種活法,無法讓我快樂。”

小狗眼睛裏燃起了一絲火苗。

“也無顏面對飛景劍背後的一切。”

蕭元嘉下颌微揚,向着窗外那個方向:“你好奇我在看着什麽——斷劍我的确丢了,并不在建康城裏。”

柴奉征沒有看向她示意的方向,而是扭頭看着她一臉平靜的面容,心下盤算着她此話的用意。

她有意讓自己知道斷劍的去向——是暗示自己可以去查麽?

下一刻,卻聽她冷言:“你找不了它的。”

柴奉征心裏暗嘆,果然沒有一絲想法瞞得過相識十載的主人。

蕭元嘉似乎還有話要說。

她今晚的話比平時要多,他也不知自己那一番傻傻的舉動是不是把她的心情哄好了。

大概是吧——要不主人又怎會用鞭子扣住他的脖頸,主動讓他作最親密的侍奉?

可是激情退卻,她又回複了面若寒霜的樣子,看不出她的心情好壞。

提醒着他,無論她今夜兩人之間的默契和三年前有多麽相像,時光也終究不會倒流。

似乎看出了他的走神,蕭元嘉待他回過神來,才緩緩說出剩下的話:“它葬在了蘭陵。”

一個“葬”字,一個“蘭陵”,柴奉征立時明白為什麽他不會找得到那把飛景斷劍。

蘭陵,正是蘭陵蕭氏的蘭陵。也正是處于蕭元嘉呆呆出神看着的方向。

亦是蕭大将軍的衣冠冢座落之地。

兩人相顧無言,不知過了多久,蕭元嘉斜眼看他,微微啓唇:“還有什麽要問的?”暗含趕客之意。

柴奉征會意,站了起來:“主人好好歇息,我到外面守夜。”

蕭元嘉颔首,既沒有拒絕,也沒有挽留。

昔日在江陵城中,小蕭将軍和她的家奴還是如膠似漆的時候,少年每次侍候主人歇下,兩人都是相擁而眠。

他喜歡枕在給他無上安全感的肩窩之處,她喜歡像抱着大狗一般雙手把他擁在懷中,輕撫他的順毛。

如今就算是一時縱情,蕭元嘉卻把界線劃得清楚,柴奉征也自動自覺的不越雷池。

盡管,他們都早已越了。

×

激情過後,蕭元嘉周身又酸又累,卻是怎麽也睡不着。

自從蕭瑾瑜向她說起柴奉征追問斷劍一事,本來以為自己已經埋葬深處的陰霾再度湧現,揮之不去。以致于自己今夜,好像和他一起瘋了。

兩年前蕭大将軍戰死江陵,周軍雖不殺降兵,但柴兆言在破城之後緊守城門不讓蕭家殘部離開江陵,也就沒有人得以把蕭大将軍的屍骨運回建康附近的蘭陵郡。但與蕭大将軍多番交手的他也敬大将軍一身風骨,便下旨在江陵把他厚葬。

至于遠在建康的蕭家人和長公主三母女,便只能在噩耗傳回京中之時,在蘭陵郡的蕭家祖墳為他立一個衣冠冢。

空棺前往蘭陵出殡的前一夜,蕭元嘉入宮面聖。

她褪去了女子衣飾,穿上了束之高閣已經一整年的铠甲,腰配飛景,跨上了一年前從江陵伴她回京的戰馬。馬上馱着一個包袱,裏面有足夠支撐她到鄱陽的幹糧用品。

鄱陽,是如今的陳周邊境,郡城據鄱陽湖而立,也是大陳最後一條有險可守的防線。

沒有人知道,已經強迫自己過起待嫁貴女生活一年的蕭元嘉是懷着怎樣的心情,才在蕭大将軍的衣冠冢出殡前夜身披铠甲入宮請戰。

她耗費了餘生僅剩的反骨和勇氣。

出宮的時候,她沒有騎着戰馬,包袱也不知到哪裏去了,她是坐着太子的車駕回到長公主府。

方才在太極殿外,太子看着一臉木然伫立滂沱大雨之中的她,在她頭上撐起雨傘,在她耳邊說了一句話。

蕭元嘉跌t坐地上,彷佛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盡,微乎其微的搖了搖頭。

太子得到她的回應,不再說話,只是默默把她送上了自己的車駕。

回到府中的時候,長公主和蕭瑾瑜正在靈前守夜。

見她面色不虞,蕭瑾瑜慌忙迎上前去:“長姐怎麽了?”

她默不作聲,站在空空的棺橔前,動作利落的脫去一身甲冑。

絲毫不顧太子還站在一旁,也一眼都沒有看向一臉驚愕的長公主。

甲冑之下,是一身缟素孝服。蕭元嘉披麻戴孝站在靈前,雙手拿起一旁剛剛解下的飛景劍。

右手持着劍柄,左手握着劍尖。雙手高舉過頂,在空棺之前跪下。

她定定的看着面前棺木,在場的人無論長公主、太子還是守夜下人,都只覺那道目光猶如冰錐,狠狠的刺向自己。

蕭元嘉舉着飛景劍,擡首看着靈堂高挂的“奠”字,冷冷揚聲:“國之将亡,朝野腐敗,贈劍之人不在,我受贈此劍卻無能為力,空有一身反骨又有何用!”

太子呆若木雞的站着,沒有因她大逆不道的話而生出一絲怒意,眸中反而彌漫着揮之不去的痛苦。

長公主低下了頭。

小姑娘想到了什麽,喊了一聲:“長姐不要——”

“铮”的一聲,天下名劍從中折斷。蕭元嘉雙掌虎□□裂,手部經脈重傷,兩截斷劍“咣當”一聲掉落地上。

折斷一把千錘百煉的精鋼寶劍談何容易,蕭元嘉用上了十二分的功力,而這十二分功力反噬自身,嚴重破壞了她的雙掌脈絡。

就算日後借用內功修為和珍稀藥物得以療愈,她也難以再像從前一般揮劍了。

虎口斷裂之處依舊血如泉湧,她掙紮着想要拾起斷劍,雙掌卻絲毫不聽使喚。蕭瑾瑜沖上前去,一臉慌亂的為她包紮。

她狀若瘋癫,低低輕笑:“衣冠冢豈能無物,瑾瑜幫我把飛景劍放進去吧。”

恍恍惚惚之間,她聽見了小姑娘的哭聲。一旁的長公主也似乎在抽泣着,卻沒有任何動作。

是聽見而非看見,因為她的眼中淚如泉湧,透過那一片厚厚的水幕什麽也看不清楚。只是她哭不出聲。

之前七年的軍旅生活再苦,她都沒有流過一顆眼淚。在之後的日子裏,就算是承受再多的冷眼、再多的奚落、再多的絕望,她也沒有再流過一顆。

蕭元嘉在靈前跪了一夜。那一夜,靈堂之外,轟隆雷聲不絕,恍若蕭大将軍、邊境将士、還是蕭元嘉自己對于命運不公的咆哮。

靈堂之內,她斷劍、斷掌,也斷了自己的淚。

兩年後的這一夜,蕭元嘉躺在床上輾轉反側,被褥上似乎還有小狗殘餘的體溫。她知道那人就站在外堂,隐隐約約的還能聽到他似乎有些沉重的呼吸聲。

她的眼角似乎有一顆水珠在醞釀,卻終究沒有滑出眼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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