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第14章 14

出城之後,蕭元嘉彷佛徹底重拾在馬上馳騁的感覺,跑得越來越快,去到覆舟山時便已把除了跟在自己三尺之後的柴奉征外的人甩得遠遠的。

覆舟山上已經搭起了營帳,帳中也陸陸續續的住上了王公貴族、文臣武将。

來到營地,蕭元嘉才發現自己脫離了前朝宗室的大隊,身邊只有一個當朝藩王甚是不妥,連忙下馬候在營外:“你先進去,我在這裏等候母親。”

柴奉征卻也不顧這是在外面,連忙一拉她的袖子,在她耳邊輕聲說:“別怕。”

“相信我。”

“你是受人尊敬的小蕭将軍。”

他身形颀長,肩闊腰挺,眼裏毫不動搖的堅毅讓人莫名的感到安心。

她想說自己并沒有怕,可是她真的不怕麽?

她何嘗又不是害怕面對。面對過去曾經交鋒的周将,面對自己如今一無是處的亡國郡主身份。面對在聽見自己的名字時總是伴随着關于自己和柴奉征的二三事,面對自己在旁人眼中不過是一個茶餘飯後的談資,一個依附着他們的荊王的求不得而活的女人。

他卻用短短三句告訴了她,他知道她害怕的是什麽。并且,請她相信自己。

蕭元嘉忍住了揉揉他那一頭順毛的沖動。她嘴角微勾,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冷冽之氣也似乎融化了一些。

終只是意味不明的輕嘆:“還真是長大了啊。”

×

天子聽聞荊王到了,把人召進了中央的皇帳中。蕭元嘉無召不得入,在帳外百無聊賴的轉悠着。

傳聞中曾把荊王收入府中、荊王入京後帶着一百二十八擡大禮求娶而不得的宜陽郡主就在營地之中,不知不覺間附近便已聚集了不少的人。

“這嬌滴滴的女子,當真曾經帶兵打仗?”

“莫不是那昏君看在她父親的面子上才封的将軍?”

“大人可別妄言,這位郡主當年可是未嘗一敗,南陳當年從江陵一路打到洛陽……她好像還是前鋒。”

這話一出,前面還在對蕭元嘉指指點點的人立時噤聲。洛陽一役對大周來說可謂大恥,若不是陳帝昏庸被他們那看似喪權辱國的和約所惑,大周也不會換得重整旗鼓的機會。

可柴兆言也因此一役對蕭大将軍心生敬佩,江陵城破時蕭大将軍不願為己所用,他也給了蕭大将軍最體面的死法和死後哀榮。

連當今天子也坦言承認這件敗績,作為臣子的他們又怎敢對着蕭家父女指手劃腳?

蕭元嘉看着人群聚集又散去,四面八方的雜亂眼光像打量着一件死物般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自己;聽着零零落落的交談聲由起到伏,她帶着一腔不甘浴血奮戰争取回來的功業盛名都因為成王敗寇、因為女子之身而在輕浮談笑之間被輕輕帶過。

她卻早已沒有什麽感覺,只是抱着胸冷冷的站在那裏,周身散發着生人勿近的氣場。

卻有一名中年武夫朝她直直走上前來,朝她一抱拳,然後毫不忌諱的直視着她:“在下裴恕,是負責駐守大行臺的中将軍,和郡主有過數面之緣。”

蕭元嘉秀眉微蹙,定定的看着他,似乎在努力回想自己到底在什麽時候見過此人。

見她沉吟不語,裴恕提醒:“陛下遷都後,在原都洛陽設立了大行臺。”

蕭元嘉哦了一聲,原來是洛陽的将軍。那他們的“數面之緣”,便是在那長達半年的洛陽攻防戰中。

蕭元嘉興致缺缺,那大行臺中将軍裴恕卻好像不怎麽懂得看人臉色,兀自興致勃勃的說着:“當年雖是立場不同,但裴某對兩位蕭将軍的身手風姿具甚是欽佩——如今天下一家,不知裴某可否與郡主切磋一場,以全多年夙願?”

她本想說這到底算哪門子的夙願,又想說以她如今前陳郡主的身份不便和當朝武将過招比武。可是,耳邊的議論聲彷佛還在萦繞不絕,讓她煩躁得頭痛欲裂。

然後,在疑幻疑真的恍惚之間,她聽到了那把有如清泉的聲音:你是受人尊敬的小蕭将軍。

相信我。

蕭元嘉嘴角微勾:“好啊。”

×

冬狩本來就不只是一場狩獵,更是一個展示武力的場合。營地中央早已設了擂臺,方才竊竊私語的吃瓜群衆也挪到了擂臺周圍,繼續未完的話題。

蕭元嘉和裴恕一人站在擂臺一邊,冷冷清清的女子手執長鞭迎風而立,颀長瘦削的身形雖不算嬌滴滴的被風一吹便會倒下,但也讓人難以和沖鋒陷陣的前鋒将軍聯想起來。另一邊的中年武将虎背熊腰,下盤紮實,雙手齊使一把通體黝黑的重劍。

裴恕見她抽鞭,奇道:“郡主從前不是使劍——”

卻被她淡淡打斷。“改了。”

他也不再廢話,兩人各自拱手為禮,使出一招起手式。下一刻便纏鬥在一起。

裴恕手中重劍大開大合,每一招都是虎虎生威,劍氣逼人。蕭元嘉占了兵器之長,可是這長鞭只有鞭梢真正着力,裴恕步步進逼,她便只能靠着輕盈身法拉開距離。

重劍招招直逼面門,蕭元嘉不慌不忙,長鞭如靈蛇游走,一挑一拉化解劍勁,再用餘勁點向裴恕周身大穴。

裴恕一邊進攻,一邊心下稱奇,南陳的小蕭将軍雖為女子,但一向以陽剛之勁著稱,武功路數也是以硬碰硬,一劍劈下世間也沒有多少人敢去直面格擋。如今t改劍為鞭,卻是以柔制剛,用上了借力打力的巧勁,卻也沒有了當年純粹的力量。

難道是離開戰場、養尊處優三年,令曾經無敵于天下的小蕭将軍也……變弱了?

像是證明他想岔了般,在他微微分神的那一瞬間,長鞭已經直逼胸口命門。裴恕連忙收斂心神,舉起重劍一格,強行把鞭梢震飛。

蕭元嘉嘴角微勾,冷冰冰的人起了戰意,周身的氣場也彷佛一下子灼熱了起來。

兩人已經過了十數招,裴恕開始轉守為攻,在重重鞭影之間找到生門,重劍避開了長鞭的勾打一直逼到她的面前。

劍氣直逼面門,蕭元嘉絲毫沒有向後躲避的意思,只是向右微微一傾,劍氣貼着她的面龐斬下一撮青絲,甚至在她的左耳上劃了一道淺淺的口子。

臺下衆人已經止了竊竊私語,見臺上對壘之驚險,齊齊倒抽了一口涼氣。

蕭元嘉眼中精芒一閃,借着劍勢向後一仰,鞭梢如蛇吐信一般,纏上了裴恕握劍的手腕。

長鞭一拉,裴恕手腕一抖,數十斤重的重劍竟然就此脫手!

柴奉征踏出中央皇帳之外,看見的便是這一幕。

蕭元嘉迎風而立,長鞭尤在空中舞出豔麗至極的線條,衣角在風中微動,颀長身影猶如懸崖峭壁之上遺世伫立、寧折不彎的岩柏。

這抹身影對于四年前有份參與洛陽攻防的柴兆言和洛陽衆将來說,也許會令他們回想起小蕭将軍手持飛景劍直指當今天子的那一幕。

對于柴奉征來說,卻只是想起了十年前他在無邊的黑夜裏踽踽獨行時,把手伸過來的那片希望。

他終于再次看到了當年牢牢抓住的壁上岩柏。

蕭元嘉重新把軟鞭纏上腰間,拱手:“承讓。”

身為贏家的她臉容出奇的平靜,彷佛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只有柴奉征從她的眼裏看到那不屬于長公主府裏的宜陽郡主、只屬于江陵城裏的小蕭将軍的燎原之火。

相反作為敗者的裴恕卻是出奇的激動,拾起地上重劍時一副就差沒有淚流滿面的樣子:“多謝郡主不吝賜教,圓在下多年之夢。”

人群之中不知誰先發出了一聲驚嘆。就像打開了閘着洪流的水壩一般,一下之間驚嘆聲、歡呼聲此起彼落。

沒有一人再敢對這位曾為女将的前朝郡主指指點點。

北人本就崇尚武力,她這一勝,便贏得了不少此前素未謀面的達官貴人的尊敬。

蕭元嘉卻只是淡淡掃視四周,直到目光落在了那抹看似潇灑地倚帳而立的玄色身影上。

他擡頭仰視着擂臺上的她,陽光打在他上揚的臉上,彷如仰望神祇最虔誠的信徒。

他對他的神祇說過,相信我。

可是他真正想說的,是相信那個用一整顆心去相信神祇的他。

而如今觀其風姿,她似乎是信了。

蕭元嘉走下擂臺時,有好些個大周武将都慕名上前,想要和她再比一場。

柴奉征三步拼兩步的跑上前來,不耐煩的擋住了一衆人等:“你們都沒看見她受傷了嗎?”

蕭元嘉失笑:“就那麽淺淺的一條口子,這血都自己止住了,算什麽傷?”

柴奉征卻是出奇的堅持,把她帶回自己帳中,一絲不茍的為她清洗、上藥。

蕭元嘉幹咳兩聲:“你知道的,這樣的小傷對我來說根本不算什麽。”

“母親和瑾瑜應該快到了,我該和她們會合。”

“不急。”柴奉征有些癡癡的看着她,半晌才道出自己此行真正用意。“我想給主人引見一個人。”

蕭元嘉心生疑窦,還在遲疑的時候,柴奉征卻拍拍手讓外面的人進來。似乎在她上藥之時,那人便已在外面等候。

來人踏進帳中,看見在柴奉征跟前坐着的蕭元嘉,竟是虎軀劇震,撲通一聲跪倒。

嘴裏沖口而出的,卻不是自家藩王的稱呼,而是一聲:“将軍!”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