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靈識
靈識
原本消失不見的魂魄突然大量出現,轉瞬之間化了形,在禮堂來來往往地走着,表情僵硬,眼神空洞。他們穿着西裝、中山裝、甚至還有明清官服,有幾位腦後還留着辮子。
所有人,臉上都帶着統一模式的笑。目測百來號人,竟是半點聲音都沒有。
新娘手裏拿着一只高腳杯,笑得甜美,杯子裏裝了些不知名暗紅色液體,空氣中彌漫着腐肉味、腥味,令人作嘔。
高腳杯晃了起來,裏面粘稠的液體有一部分粘在杯壁上,将原本透明的玻璃杯染得鮮紅。黎豐胃裏直犯惡心,緊緊捂着鼻子躲在祁晨身後說:“唔……這玩意是紅酒?打哪買的假酒我得避避雷。”
解行舟就站在他們前面,回頭幽幽地笑了笑:“你真的覺得那是紅酒麽?”
他聲音原本就不大,這會又刻意壓得低沉,在詭異的禮堂裏發揮了超群的效果,黎豐小朋友猛地抓住祁晨的胳膊:“我我我我我知道了大師您別說了……”
祁晨:“……”
他拍了拍黎豐的肩:“別怕,先生在。”
黎豐:就是你們先生在才怕啊喂!
新娘笑着看過來,開口道:“感謝各位來賓在百忙之中參加我和我先生的婚禮,儀式将于晚上九點正式開始,大家請随意,招待不周請多擔待。”
人群這才開始産生一種機械的喧鬧聲。
解行舟看了一圈,問江準:“看這麽久了,看出什麽來了?”
江準搖搖頭:“不知道為什麽,明明婚禮上該有的這裏都有,但就是覺得很怪。”
解行舟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語氣:“缺了男主角啊小江同學。”
小江同學恍然大悟:“這些男的不分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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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切地說,是穿着喜服的新郎和其他的賓客是一樣的姿态,幾乎所有人都在圍着新娘轉。新娘是這場婚禮唯一的主角。
周揚眼睛一亮:“是欸,正常情況下應該是新郎負責招待賓客,這裏全場都是新娘一個人在控場。”
“這裏很喧鬧,但是不熱鬧,缺了一種婚禮應該有的歡快。”祁晨補充道。
“所以呢?我們接下來要幹什麽?”江準蹙着眉頭,盡量少吸入點新鮮空氣。
解行舟說:“這種場景一般是幫主角報仇,殺掉傷害她的人。現在能确定主角是新娘,就是不知道這位新娘受了什麽委屈。”
幾人只能繼續站在那裏看。整個禮堂一片賓主盡歡,“人們”像是被設置好程序的機器一樣跟新娘說着恭維和祝福的話。又等了一會,婚禮終于正式開始。
黎豐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挪:“這下子應該能看到新郎了吧?”
莊嚴肅穆的婚禮進行曲奏響,老式的留聲機發出沙沙的聲音,靈兒一身大紅嫁衣,蓋着紅蓋頭,在司儀機械的聲音下挽着一個男人的手款款走向禮堂中心。“賓客”們自動分成兩列,給他們留出了一個過道。
“……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蔔他年瓜瓞綿綿,爾昌爾熾。僅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好将紅葉之盟,載明鴛譜。此證——”
證婚人是一個老人,聲音沙啞蒼老,不帶一絲感情,絲毫沒有大喜日子的激動、開心、興奮。
江準盯着那新郎看了有一會兒了,突然開口道:“不太對。”
解行舟洗耳恭聽:“少年請講。”
……講不了一點。江準直接走上臺,一巴掌拍在了新郎的肩上——那哪裏是什麽新郎,原形竟然是一只大公雞!
新郎變化的同時,紅蓋頭被一陣風吹了起來,在空中飄了兩下落在了地上。
從江準走過來開始新娘的臉色就很不好,紅蓋頭掉落後,她臉色黑的像能滴出墨,死死盯着江準。片刻,那僵硬的臉上竟是又扯出了一抹詭異的笑。
這讓她整張臉都不是很協調,眸色陰沉,嘴角卻挂着笑,産生了嚴重的扭曲感,令人懷疑下一秒她是不是也要撕下臉上那張皮現個什麽原形了。
“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依稀記得當年我入行的時候也是看見什麽都敢直接上。”周揚啧了一聲,小聲追憶着他的峥嵘歲月。
黎豐好奇問道:“你是什麽時候入行的啊?”
周揚:“唔……五十年前?還是七十年前來着?”
黎豐:“!”
臺上,江準、新娘和公雞兩人一雞對視了足足二十秒。江準很認真地道歉:“對不起啊,我不知道你先生原來是……”
新娘:“……”
解行舟:“……”
解行舟無奈地嘆了口氣——他這哪壺不開提哪壺的情商究竟誰教的……
新娘的目光仿佛淬了毒,僵了幾秒,新娘笑了起來,聲音陡然變得狠戾:“那就你吧!”
只見原本是青蔥玉指的雙手瞬間化作枯骨白爪,十個指尖泛着寒氣,朝江準襲來。
“你退後!”江準眸光一凜,朝解行舟喊了一聲,後仰着躲開靈兒的手,側過身以極快的速度來到了她身後,一只手猛地拍在新娘肩上。
看着瘦弱的青年此時竟然力氣巨大,只消一只手便能讓新娘不再動彈。江準擡起另一只手,濃厚的黑霧立刻從指尖鑽出,鑽出來的那一瞬間化作了黑色的麻繩,一圈一圈纏在新娘身上。
此變故只發生在短短兩分鐘內,在黑霧纏上新娘的同時,整個禮堂所有的賓客,包括那只大公雞在內全部化作一團黑煙消失不見,原來消失了的沙發也回來了,整個客廳被恢複成了原樣。
黎豐拉着祁晨的衣角,跟着他們走上前。
原本陰森可怖的新娘就這麽被黑麻繩牢牢鎖住,無論如何掙紮都無法逃脫桎梏,最終竟是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了解行舟。
江準:“??”
解行舟:“……”
他無奈地把江準的手從新娘肩上拿下來,笑道:“小江同學,你再這樣暴力可是會沒朋友的。”
江準無所謂:“反正這麽多年了,我覺得一個人挺好的,不需要別人了。”
這只是一句下意識反駁過去的話,江準向來有什麽說什麽直來直往,卻見解行舟凝滞了一下,眼底閃過一絲複雜。
只片刻,笑意便重新回到了他眼中。這個人長得很好看,笑起來宛若春風拂面,特別是那雙含着淺笑的眼睛望過來的時候,足以讓人忘記一切。剛才那一瞬間的凝滞完全消失不見,江準眨了眨眼睛,覺得自己應該是看錯了。
解行舟伸手揮出一道劍氣,還沒化形就已經斬斷了新娘身上的束縛,她立刻大口呼吸起來,仿佛憋了很久。
黎豐咦了一聲:“鬼也會悶氣嗎?”
周揚在一旁做科普:“這裏的場景是陣主生前所經歷過的,一切只是還原,所以她可能在結婚的時候還沒死。呃……至少還沒死透。”
解行舟問江準:“你知道她為什麽叫靈兒嗎?”
江準搖搖頭,不解地看着他。
解行舟說:“不止是她,以後在這種陣裏遇到的所有主要女性角色都會叫靈兒,男性角色則叫阿識。”
江準依然一頭霧水。作為一個對知識非常渴望的好學青年,江準看解行舟的眼神又多了幾分崇拜:“為什麽?”
解行舟嘴角微微勾了勾,清了清嗓子,剛準備解釋一番,就聽到一個二百五搶過了話頭:
“我我我,我知道先生!”周揚非常想在先生面前表現自己,興沖沖道,“我先前在清南山古書閣裏翻到過,是因為這些角色都是陣主靈識的化身,所以只叫這兩個名字。”
解行舟:“……”
他投過去一個贊賞的眼神:“不錯啊,還知道去古書閣,我以為近百年來你們都把古書閣改成冷宮了呢。”
周揚撓了撓頭:“嘿嘿,主要是等級考之前想臨時抱一抱佛腳,剛巧就看到了。”
祁晨點點頭:“原來是這樣,那這麽說來其實這些叫靈兒和阿識的人應該是來幫我們的?”
許衍和黎豐有些遲鈍,思路沒跟上。江準倒是記住了,解釋道:“靈陣是陣主為了完成某個遺願而設的,每個闖進來的人都有可能是幫他完成願望的那個人,也可能是他這麽多年守護着的東西的主人,他沒道理設置這麽多障礙阻擋別人幫他完成願望。”
江準語言系統不是很發達,很少一下子說這麽多話。跟江準相處這麽幾天,聶妄和晏風對于他們家大人的反常已經麻木了。
“恭喜小江同學回答正确!”解行舟彎着嘴角,“繼續努力。”
江準:“……”
“我知道諸位前來有事相求,靈兒也有一件事想要拜托各位,”黑霧徹底被收走,靈兒緩緩站起來,動了動僵硬的面部,擠出了一個她自認為非常友好的笑容,“如果各位能幫靈兒報了仇,靈兒必有大禮相贈。”
也不等在場的人同意,靈兒說完就自顧自地消失了,空靈的聲音還在空中留有餘韻。
黎豐話音哆嗦:“她還……還還能有什麽仇啊,這所有人不都是在圍着她轉的嗎?”
新娘消失的同時,房屋場景繼續變化,綠皮沙發消失不見,變成了暗紅色,房子裏的家具擺放位置也大有不同,就連房間的位置都變了。
這裏看起來是剛擺過喜宴,禮堂很亂,十幾張桌子上面擺滿了裝着食物殘羹的盤子,桌上桌下一片狼藉。整個禮堂連個鬼影都見不着,僅有的活物就是他們幾個穿着T恤長褲格格不入的人。
……還有幾個根本不算活物的。
晏風一臉無語:“我真不明白到底為什麽要跟着大人來這種地方。”
聶妄:“你腦抽。”
晏風:“滾蛋,說得跟你不想來似的。”
他們原想着,自己就已經夠得上厲鬼的水平了,幫普通人除鬼豈不是小菜一碟易如反掌。沒想到一頭紮進了高級魂靈師布下的靈陣裏,他們倆的陰屍氣在這個陣裏幾乎用不了,用手無縛雞之力來形容完全不過分。
但是他們家大人的陰屍氣好像根本不受限制,剛才順手就能祭出黑霧綁了新娘。
“小朋友們,任務已經發布了,還站在這裏幹什麽?”解行舟懶散又微微上揚的的聲音響起來,衆人仿佛如夢初醒,這才主動散開去找線索。
祁晨是所有弟子裏面看起來最溫和最強的人,黎豐從始至終都跟着他。黎豐緊緊揪着祁晨的衣角,吐槽道:“為什麽我有一種摸魚被老師抓了的感覺……”
祁晨:“……”
他瞅了眼被揪地皺巴巴的衣角,無奈道:“在外面舒舒服服地躺着不好麽,為什麽非湊這個熱鬧。”
黎豐撓撓頭嘿嘿笑了兩聲:“那不是想見見世面麽,反正我能看見陰魂,要是以後你們不在了我自己再碰到,也不至于吓得不敢動吧。”
祁晨:“你先直起腰好好走,讓你見世面不是讓你躲後面。”
黎豐:“……”
“幽默了啊祁師兄。”黎豐不好意思地松了手,笑了笑。
另一邊,江準和解行舟上了二樓。雖說別墅內部完全變了樣,但本質上還是民國別墅,新娘嫁的是個有錢人家。
二樓樓道兩側有四個房間,全是卧室,江準随機推開一間,剛打算進去就被解行舟搶了先。解行舟貓一樣溜了進去,一把拉開燈回頭看着江準。
江準:“……”
他進屋,面無表情道:“你就不能單獨搜一個房間嗎,還能快點。”
解行舟面色還是有些蒼白,勉強道:“可是……我誰都打不過啊。”
江準毫不動搖:“從那新娘身上斬我黑霧的時候沒見你這麽柔弱。”
“唉,你不知道,那是我師兄送我的符篆,一次性的,用來保命。”解行舟眨了眨眼,不像演的,“師兄一共給了我兩張,第一張在幫你破仿靈術的時候用掉了,第二張在剛才用掉了。”
江準沒那麽多心眼,深信不疑,當即氣笑了:“保命的東西你這麽随便就用了??”
解行舟委屈:“這不是想着,你這麽厲害,有你在我肯定不會有事嘛,我就用了……”
江準:“……”
解行舟皺巴着臉,丹鳳眼垂了下去,滿臉都是委屈和無辜,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他臉龐白淨俊美,委屈的表情在快到一米九的身高上居然毫不違和,我見猶憐。
“好了好了,反正我懂得也不多,你剛好當個百科全書。”江準終于招架不住,不想再産生自己欺負了他的負罪感。
解百科全書那張臉肉眼可見明媚了起來,笑得燦爛:“遵命,江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