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高燒

高燒

黎鳴在陣裏守着的碎靈足足裝滿了一整個鎖靈罐,解行舟将鮮紅的靈識一點一點輸入江準的體內。

江準眉頭緊鎖,額角微微沁出了些許汗珠,努力調整着呼吸、配合着解行舟探進來的氣勁。解行舟一邊輸靈一邊觀察着江準的狀況,看江準實在是難受就會把氣勁退出去片刻,等他緩過來再繼續輸。

由于兩人只有指尖在觸碰,從遠處看完全看不到在幹什麽。黎豐從屋裏出來,手上抱着那個花瓶,眼眶紅紅的,鼻息也發悶:“大師,我們走吧。”

解行舟剛好卡在這個時候輸完靈,一把攬住了身形不穩、氣息粗重的江準。

黎鳴的靈力馬上消耗殆盡,身形也越來越透明。他看了看緊閉着眼睛的江準,好奇道:“先生交給我守的靈就是他的?”

解行舟點點頭,低頭看着懷裏的江準,輕輕皺眉:“好像給他輸太多了。”

黎鳴笑了兩聲:“原來先生也會有急切的時候。”

時間不早了,黎鳴看了一眼黎豐,再次彎腰拱手:“先生,我這孩子就托你們清南山照拂一二了。我原不想他踏入這紛雜事務中,卻不料他竟也通了靈。”

解行舟應下:“你接下來什麽打算?”

“我?”黎鳴想了想,笑道,“我再看一眼外面吧,趁還沒徹底消散。”

黎豐背過身,眼圈又開始泛紅。

黎鳴是在魂靈所将散不散的時候被宣判罪行的,當時的魂靈師首長由關家族長關清盞暫代,魂靈師長老堂則聚集了當時幾大家族的長老。他們聲稱收到了對黎鳴修習禁術的舉報信,開始了對黎鳴長達五年的囚禁和調查。

最終,拿着不知道從哪裏找出來的禁書給黎鳴定了罪,判他剝除靈根、逐出魂靈師界。

解行舟睫毛垂着,眼底落下一片陰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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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陣破了,回去自然簡單得多,白光一閃,幾人就出現在了黎豐家裏。黎豐顯然還沒緩過來,抱着黎鳴留給他的鎖靈罐一言不發地進了黎鳴的房間。

江準則昏迷了整整兩天,還沒醒過來。晏風和聶妄看着着急:“大人怎麽了啊?你到底對他做了什麽?”

“?”解行舟苦笑:“冤枉啊清湯大老爺。”

這次輸靈量的确有些大,但不該這麽久還不醒。江準緊閉雙眼,眉心時而舒展時而緊鎖,額間都是汗珠。

解行舟拿打濕的毛巾給他擦汗,伸手碰了碰他的額頭,眉心皺了起來:“好像發燒了。”

晏風和聶妄當了兩百多年的鬼,早就忘了發燒是什麽感覺了。晏風焦急道:“大人不會有什麽事吧?我們好不容易才找回來的大人……”

聶妄拽住他,道:“首長先生會有辦法的吧?”

他目光沉沉,臉色也陰沉,一眨不眨地看着解行舟,仿佛只要解行舟說個“不”字他就會立刻把那陰屍氣糊他一臉。

“別急嘛小朋友們,發個燒而已。”解行舟胸有成竹,江準絕對不會因為輸靈出什麽事。但是這麽久還不醒……八成是夢到了什麽。

會夢到什麽呢……

解行舟坐在床邊,雙腿交疊,支着腦袋側頭看着江準,看起來十分輕松,目光卻有些發散。

入夜,房間裏開着一盞暖黃色的床頭燈,解行舟剛清理完那些被江準體質吸引過來的鬼魂,坐在床邊把江準扶了起來,靈力通過指尖絲絲縷縷渡到江準體內。解行舟似無奈地嘆了口氣:“三天了,你到底是要夢見多少東西啊小江同學?”

“……夢見多少都沒關系,別醒過來不認我就行。”

……

江準的記憶是随着魂靈被打散一起消失的,如今碎靈回來了許多,許多記憶也一股腦湧了進來,他只覺頭痛欲裂。

那好像是個冷清的街市吧,臨近黃昏,夢裏的主角是他和解行舟,而在那個時候,他還叫冥殷。看服裝,應該很久遠了,解行舟穿着一身白色寬袖長袍,長長的發絲垂下來,手執一把折扇,眸中盈滿笑意,看起來矜貴慵懶,卻動了動手指就讓一批作亂的陰魂化為灰燼。

冥殷一身黑色束袖長袍,站在離他不近不遠的地方,冷漠地看着,渾身上下散發着一種生人勿近熟人也別沾邊的氣息。

解行舟解決完陰魂在原地停了好久,目光仔仔細細地探查了每一個陰魂作亂地方,但沒有找到自己想找的東西,頓覺無趣,伸了個懶腰打算離開,轉身就看到了離他不遠站着的江準,直接愣在那。

在這一刻解行舟仿佛靜止了一般,一個姿勢一動不動,呆呆地望着不遠處的冥殷,片刻之後眨了眨眼睛,仿佛是在确定自己看到的不是幻象。

“你是魂靈師?”冥殷語氣冷淡,腳步也不動,就這麽傳音過去。

此話一出,解行舟的臉色有一瞬間變得更差。但并沒有持續多久,他一陣風似的掠到了江準眼前,隔了幾步路又停下,看他的目光有些灼熱,帶着驚喜、不可置信,夾雜着擔憂和……好像是一閃而過的傷心。

冥殷看不懂這眼神,皺眉退了兩步,手心萦起了黑煙:“幹什麽?”

“別別別,大人息怒。”解行舟連忙挂上了笑,白衣如雪,笑意如酌:“想必閣下就是大名鼎鼎的冥王大人了吧?”

聽到冥王這兩個字,冥殷臉上莫名劃過一絲厭惡。他沒說話,警備地看着解行舟。

解行舟笑着,折扇唰地一聲打開:“大人許久不曾出過冥栖城,不如我帶你轉轉這人間可好?”

“不必。”冥殷沒給任何搭讪的餘地,轉身就走。

“江準!”見他轉身,解行舟情急之下脫口而出,說完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嘶了一聲。

冥殷當真停了腳步。

街上的陰氣已經散盡,解行舟布下的結界也被撤掉了,街上重新有了三三兩兩的行人,逐漸熱鬧起來。

冥殷看着他,又看了看點起燈的大小攤販,開口道:“你對人間很熟?”

“當然熟啊,我都在人間晃了幾十年了,”解行舟拿不準他什麽想法,不知道他究竟有沒有以前的記憶,試探着問,“我叫你江準……可以麽?”

冥殷其實心情很不錯。冥界的冥王叫冥殷,這是整個魂靈師界都知道的事實,但冥殷很不喜歡這個名字。這是某個冥界長老賜的名,而那些長老……冥殷想到他們就覺得厭惡。

他開心,但是沒表現出來。兩人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并肩走着,冥殷的目光時不時落那些精致小巧的飾物小攤上,看什麽都覺得新奇。

解行舟心思一動,拉着他來到了小攤前,拿起一串紅色手串,嗓音微微上揚:“老板娘,這個怎麽賣?”

“這位公子真是好眼光,這可是我們最好的繡娘親手編的!”老板娘笑得燦爛,“看公子有眼緣,這手串原本是賣五十文錢的,今日就三十文錢賣給公子好了。”

解行舟好像一直都很開心。他付了錢,拿過手串,很認真地系在了冥殷的手腕上。冥殷看了看那紅手串,小臂在他眼前晃了晃:“給我的?”

解行舟點點頭,音色有點低:“你諸事不順,想給你驅驅邪。”

冥王大人:“……”

“能有用嗎?”冥殷也不戳穿,就這麽看着那手串。手串是用紅絲線編的,很精致,很多人願意戴上讨個好彩頭,可區區紅線,不曾開光,如何有這等本事。

解行舟笑了笑:“萬一呢。”

冥殷卻莫名想順着他。這是冥殷第一次出冥栖城,解行舟是他碰上的第一個魂靈師,他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對一個對他而言應該是陌生人的魂靈師産生信任的感覺。

兩人順着街邊走,解行舟總愛莫名扯些閑話,比如哪裏的玉蘭樹又開花了,比如那條準行江上的冰化了,比如清南山腳下有了一個很熱鬧的鬼市。

時間久了,冥殷也看得出來,解行舟有些激動。小心翼翼的激動。

冥殷就問:“你是不是家裏出什麽事了?”

“何出此言?”解行舟不解。

冥殷略微組織了一下語言,道:“你方才的情态,很像失去了什麽很重要的人。我很像他麽?”

解行舟一愣,片刻後笑開了:“大人好眼力。”

冥殷睫毛忽閃了兩下,擡眼看着解行舟,很認真道:“若是去世了的話,在冥界我也可照拂一二。”

“好,”解行舟語氣莫名染上了些溫和,“那……照顧好自己。”

冥殷眨了眨眼,沒太明白,解行舟卻只是溫柔地笑。

身為冥王,冥殷出門自然也不是純粹為了吃喝玩樂。他耐着性子陪着解行舟轉了一整個街市,終于在街尾,停了下來,開口道:“我知你難過,但今日我還有要事在身,不能多留了。”

解行舟不明所以:“哪看出來的我難過?”

“你時常發呆,像是在思念什麽人,”冥殷斟酌了一下語言,說,“若當真是生死之事,我可以幫你找到那個人的。”

華燈初上,街市熱鬧極了,熙熙攘攘的人群時不時爆發出一陣陣的歡呼、喝彩聲。旁邊好像是個演雜技的。

暖黃色的燈火點點地映在冥殷的眸子裏,與肅殺的黑色長袍融在一起竟是毫不違和,讓他整個人都柔和了不少。

有經常發呆嗎?解行舟回想了一下。

好像還真有。

他應該是有許多許多話想問冥殷的,但不知道為什麽,每次話到嘴邊都硬生生地忍住了,開口就是一些不鹹不淡的閑聊。冥殷聽他聊了好久,也沒打斷過,就當自己是被認成了他那位重要的人,在以這個身份陪他聊聊天,讓他不至于那麽難過。

解行舟笑了笑,合上折扇對江準拱手一禮:“多謝大人肯陪我做這些閑事,不多叨擾了。”

冥殷輕輕颔首算是回禮,身形随即化成黑煙飄去。

當時沒看到,如今在夢裏,江準看到解行舟久久地在那站着,盯着已經散得幾乎看不見了的黑煙,颀長的身影竟是有些落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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