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記憶

記憶

程非在一旁的沙發上休息,聽見聲音也立刻起身過來,先用手背碰了一下他的額角,又兩根手指捏了捏脈搏。片刻,他看向解行舟,嗓音裏透着些疲憊:“沒事了。”

“麻煩師兄了。”解行舟起身,沖程非笑了笑。

“不必說這些,”程非輕搖了下頭,到門邊拿了衣服,“先走了,有事叫我。”

解行舟目送他離開,房門關閉,房間再次陷入一片寂靜。

“你……”猛然開口,江準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嘶啞地不行。他拿起床邊桌子上的水杯灌了幾口水,清了清嗓子才開口:“你多久沒睡?”

“沒多久。”解行舟進了洗手間洗了把臉,回來的時候已然看不出半絲疲憊:“你這次昏迷的時間比較短。”

他坐在江準的床邊,拿過空了的杯子重新倒了杯水給他,嗓音柔和:“餓不餓?想吃什麽?”

江準看着杯子裏晃蕩的水面,忽然有些鼻子發酸。良久,他整理好了情緒,說:“糖包。”

解行舟一愣。

江準擡起眼睛,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着解行舟,說:“清南山腳小吃街南邊第二家小吃攤的糖包。”

解行舟腦子嗡地一聲,定定地看着江準,心髒在一瞬間跳地極快,靜谧的房間仿佛都能聽到那有力的“咚咚咚”的聲音。

沉默了足足一分鐘,解行舟欲言又止了好幾次,最終笑了笑:“想起來了啊?”

“解行舟。”江準突然聲音嚴肅,語氣帶着一絲心疼和愧疚:“我忘了你兩回。”

“解行舟,我忘了你兩回。”

在這漫長的四百年中,解行舟獨自一人記着他們的所有。兩次了,解行舟來到江準面前,江準的回應都是陌生與戒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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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江準終于知道為什麽他當冥王時,總能頻頻遇到解行舟了。

因為聚少離多,所以每一次的相處都顯得極其珍貴。而他們每一次的見面,都代表着兩大對立的勢力,不能言語,不能談笑,洶湧的情感只能在一次次的注視中傳遞給對方,可偏偏他又接收不到。

身為冥王的江準,很長一段時間都不太理解為什麽自己跟那位首長偶遇的頻率那麽高,而且每次偶遇,解行舟從頭到腳連捏出來的紙人都是溫柔的。

那是他積攢了一百五十年徹骨的思念。

而在兩人以對立身份相處一百年後,變故突生。

解行舟又是一個人,閉關了整整一百二十六年。

江準不知道他是怎麽熬過這索然無味、滿是煎熬的幾百年的,此刻,他的心髒像被揪住了一樣疼,疼的他幾乎喘不過氣。

記憶是殘忍的,擁有完整記憶的那個人往往要承擔一切痛苦,生離、死別……甚至是眼睜睜看着他魂飛魄散卻無能為力。

江準好像明白了人類的感情了。他像四百年前那樣,手腳并用地鑽進解行舟的懷裏把自己裹起來,緊緊貼着解行舟。

可他已經不是四百年前那個小團子了,解行舟沒反應過來,差點沒摟住,笑着收緊雙臂:“多大了,羞不羞。”

江準猛地搖頭,話音悶在解行舟的胸膛:“我聽說做一些以前經常做的事情能更快地恢複記憶。”

懷裏都是江準幹淨好聞的氣息,解行舟第一次這麽實在地感受到,他找了很久很久的人确确實實回來了。

良久,解行舟拍了拍他的背,無奈笑道:“行了,等你魂靈找全,記憶自然就回來了。”

……

吃完早餐,江準慢半拍地想到了一些不對勁,疑惑道:“我不是被削魂剔靈了麽?那些魂靈應該在承受天責的時候就散了,為什麽會散落在這麽多地方?”

解行舟眉心皺了皺,說:“削魂剔靈之後你不光魂靈,連帶肉身都消失了。我後來發現,人間多了一些作亂的大漩,裏面有你的氣息,這才意識到你并沒有真正被挫骨揚灰。”

“或者,陰謀論一點,”解行舟頓了頓,音色有些冷,“當年針對你體質的讨伐,純屬無稽之談,有人在知道你至陰體的體質之後就動了不該動的念頭,意圖吸食你的魂靈。”

至于江準為什麽後來成了冥王,解行舟也不知道。

這次在趙清蓮那裏拿到的魂靈觸及到了核心,江準的記憶回來了大半。大概是與身體的自我保護機制有關,江準當上冥王之前的那将近百年的記憶依舊一片空白,每每回想就會頭痛欲裂。

“我們去關家吧,看看那關清盞究竟有沒有鬼。”兩人這次輕裝簡行,沒什麽要帶的東西,江準換了衣服就可以直接走。

不料剛出酒店門,解行舟就意識到了不對勁,一張符篆憑空燃了起來。

解行舟臉色一變,道:“出事了。”

“清南山?”

“是周揚,”解行舟飛快地在路邊撿了根樹枝比比劃劃算了一卦,眉心緊鎖,“周揚被困到魂陣裏了。”

聽到“被困魂陣”四個字,江準眼皮猛地跳了一下,擡眼看向解行舟。片刻,他問:“在哪?”

“東南方向。”

解行舟舉着羅盤看了一圈,定住了:“太寧山腳。”

“冥界入口?”江準也怔愣了一下,随後反應過來:“那邊要有魂陣估計會很兇。”

兩人來到酒店後面,找了個沒人的地方,江準揮手開了個傳送門,兩人站在漆黑的濃霧裏,大量的濃霧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像黑洞一樣把人卷進去,不消片刻便消失在視野中。

太寧山在千年前是一片墳地,許多窮苦人家會把家屬葬在上面,時間久了,山上陰氣極重屍骨遍野,山腰風聲鶴唳,山腳怪事頻出。因此從幾百年前開始,太寧山的百姓陸續搬走,整片區域更加人跡罕至,每棵樹每棵草都充斥着陰森的感覺。

陰魂鬼怪聚集的多了,冥界自然就建立起來了。

冥界入口有一塊很大的石頭擋着,後面是只有通靈者才能看到的冥界大門。

那大門門柱像是浸了血一般通體殷紅,一團濃郁的暗紅色濃霧組成了門板,上方飄着一團一團陰魂,兩邊挂着青燈,若隐若現。

解行舟啧啧兩聲,嫌棄道:“你們冥界的大門果然還是這樣,走進那霧裏誰從背後給你一下你都不知道。”

江準看了一眼那大門,幽幽提醒道:“活人總盯着冥界大門看會折壽的。”

“……”解行舟嘶了一聲,低頭又看了看羅盤,“快到了,應該就是這附近,找找陣門吧。”

兩人從石頭旁邊繞過去,又往上山的方向走了幾步。山頂屍體多,還大部分都是千年古屍,怨氣很重,潮濕陰森。

“小心!”一道白色身影閃至江準身後,解行舟即刻出聲提醒。

江準反應極快,在解行舟說話的瞬間便拉起了戒備,迅速回頭,那白影撲了個空。

他來到解行舟旁邊,擰眉看着那白影。白影顯然沒什麽意識,只知道一味地攻擊,莽撞地往兩人身上撲,像餓瘋了似的。

而原本寂靜的太寧山也被這一變故攪動了,一群烏鴉從山頭飛起,發出慌亂而吵鬧的叫聲。

被吸引來的陰魂越來越多,大半都是成年累月得不到魂靈滋養的孤魂野鬼。解行舟魂靈不全,靈力不好大動,只能以躲避為主。

江準往解行舟那邊看了一眼,眉頭皺了一下,然後麻利地開了殺招,威壓和陰屍氣一齊放了出來,漫山遍野的孤魂野鬼一下子消散。

“陣門在這邊,快進來!”趁着新一批陰魂還沒聞着味過來,解行舟迅速找到了陣門,一道符紙扔了上去驚動了它,而後拽着江準進了陣。

進陣的一瞬間,周圍環境就有所變化。濃霧漫起,烏鴉的叫聲混着陣陣的銅鈴聲此起彼伏,四周依然荒涼,這裏還是太寧山腳下。

江準拿手擋了擋鋪面過來的濃霧,下意識瞥了旁邊的解行舟一眼,莫名想跟在對方身後。

解行舟沒察覺到江準的目光,眯着眸子環顧了一下四周,意外道:“這不是現在的太寧山。”

山腳有一處療養院,漆黑的鐵栅欄圍成破舊的院門,頂部的柱間卻仿佛沁了血一樣往下流着暗紅色的不明液體,門右側挂着一塊豎着的木牌,上面用毛筆題着“太寧山療養院”。

蜘蛛網已經濃密到覆蓋了褪色的字體了。

兩人走到門前,一股屍體的味道撲面而來,解行舟說:“這個療養院是清末民初存在的,一家外資療養院,後來好像被國人收購了。”

“這家療養院勝在環境清幽,剛建好的時候很多高門大戶願意把自家的病人、老人等送到這裏養身體,但這裏陰氣重,時間長了那些過來療養的人身體每況愈下。”解行舟撿了根幹淨的樹枝,上去敲了敲那鏽跡斑斑的鐵門,然後猛地一推,鐵門發出厚重沉悶的“吱呀”聲,接着只聽嘩啦一聲,一群驚鳥從林間飛過。

“再往後,來這裏養老的人就越來越少,直到最後一位病人死去,療養院被徹底廢棄,怪異的是,療養院的醫生在短時間內也齊齊消失不見了。”

“人冥大戰前我跟趙楓他們來過一回,都覺得這裏的陰屍氣應該不止來源于太寧山,但當時沒有在這裏找到過什麽東西。”兩人穿過栅欄門往裏面走,所過之處皆是破敗不堪,青磚路上到處都是陳舊的血跡和抓痕,屋門上遍布一層層的蜘蛛網。

屋裏光線昏暗,地磚潮濕到長滿了青苔。大概是外資企業的原因,這療養院內部設施比較現代化,生鏽的病床、挂點滴的撐杆,甚至還有灰白色的咨詢臺。一共上下兩層樓,一樓主要是大廳和幾個房間。

大廳的病床不多,靠着牆放了三張,上面還被褥還齊全,白色的床單血跡斑斑。

跟醫院主題的密室逃脫有的一拼。

“周揚在哪?”這麽久了,江準有些擔心,“能不能用追蹤傀?”

解行舟指尖飄出絲絲白煙,在空中看似随意地畫了幾筆,落筆便散發出了金黃的光芒,忽閃着消失在了空中。

片刻,幾點星光閃現,飛回解行舟的手心。解行舟皺了皺眉,語氣凝重:“沒追蹤到。”

電光石火間,解行舟好像明白了什麽,嗤笑了一聲:“看來那些蛀蟲已經知道你回來了。”

江準沒來得及反應這句話什麽意思,角落一張病床上突然竄出來一道殘影,直撲向兩人。江準眉峰一凜,眼疾手快地把解行舟拉到後面,接着一道黑色的劍氣揮了過去。

卻不料那人是個靈活的,居然躲開了疾如風的劍氣,被逼到了咨詢臺旁邊,躲在咨詢臺後面虎視眈眈地盯着江準。

兩人這才看清這人的相貌。年齡不辨,骨瘦嶙峋,雙頰深深往裏凹陷,眼窩極深眼球突出,寬大破舊的病號服穿在身上,袖子和褲管都長出一截。

“他到底是人是鬼?”解行舟皺了下眉,心底生出許多疑惑。

“沒有陰屍氣,不是鬼。”江準猶豫再三,下了這個結論。

可是一個清末民初的普通人怎麽會活到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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