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還不夠嗎

還不夠嗎

關瓊到孤兒院時六歲,那個時候宋楠八歲。

自然卷的小男孩初到一個新地方,看什麽都陌生,所以只能一個人縮在角落,自以為安全的不接受任何一個陌生人的友好。

在後門的屋檐下,他總是孤零零的坐在那裏,誰都不搭理。

院長說,那是個可憐的孩子。

沒有人能将那句“可憐”放在心上,在這裏,每個孩子都是可憐的。

但宋楠卻很清楚,關瓊的可憐與他們都不相同。

新聞上報道得很隐晦,賣酒女郎奉信愛情,用自己的一切養着她孩子的父親,那個男人的愛意不同尋常,将自己的妻子送到不同人的床上,只為了解決身體的瘾。

後來,愛變質了,她親手葬送自己的愛情,又毫無牽挂地奔赴自由,只剩下一個目送她離開的看客。

關瓊是被警察送過來的。

那天下着雨,一直到今天,一周了,也沒停下。

“不知道還要下多久。”

院長每個下午都要看看明日的天氣預報,然後一臉憂愁地望着外面的雨,久久駐足沉默。

雨不停,到孤兒院的大人也不來了,院裏的小孩依舊沒有減少,昨天的肉包今天已經沒有了。

宋楠将目光收回,想了想,把勺子放下,偷偷藏着兩個雞蛋放進袖子裏,往裏推了推,露出的手腕又長了一截。

關瓊還是坐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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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楠看了一會兒,還是走了過去。

早就沒了熱度的熟雞蛋摸起來又冷又硬,像極了這個冬天。

宋楠直接放進他的上衣口袋裏,沒有多說什麽,又轉身走了。

他沒經歷過多大的幸運,卻多餘的想要同情同樣不幸的人,或許真是這點善良眷顧,宋楠遇到了資助他的貴人。

可他寧願從未表露那點善意。

·

下雨了。

天空顏色霧蒙蒙的。

宋楠迷迷糊糊的醒來,房間的空調還在工作着,不知什麽時候調高了溫度,加濕器噴出的水霧消失,空氣裏涼涼的,混合着沐浴露與香水的味道。

身體的異感逐漸收攏他的意識,腦子慢慢的清醒過來。

他下意識想擡手捏捏鼻骨,卻發現胳膊發軟,使不上什麽力氣,整個後背都在發麻,但沒有預料中的那種痛。

窗簾拉開了一小片,陰沉沉的天光線很弱,他神色一怔,不覺看着天花板發起了呆。

淅淅瀝瀝的雨聲拉長了時間流逝,靜悄悄的,讓人恍惚之中懷疑仍在夢境。

敲門聲将他從夢中拉了回來。

許珩身着一套白色的家居服,與往日西裝革履的形象略有差異,少了那種嚴肅,整個人都變得柔和溫暖。

“醒了。”

對上他的視線,許珩刻意放輕的動作一頓,而後臉上揚起了笑容,大步朝他走來,“有哪裏不舒服嗎?”

他将粥碗和水杯放在床頭櫃上,靠近坐在床邊,手掌輕輕放在他額頭上,試探着他有沒有發燒,指尖輕柔地撥了撥額發。

宋楠眨了眨眼睛,安靜地看着他,聲音裏帶着剛醒時的啞:“幾點了?”

許珩用指腹擦了擦他眉心,低頭落下一個吻:“中午十二點多,給你煮了海鮮粥,要不要吃點?”

手指的溫度比房間要低一些,短短擦過,只餘留下一抹輕飄飄的柔軟,沒什麽力道,似風。

宋楠不太适應這樣的柔情,不動聲色地偏了偏頭,躲開他的注視,目光移到一旁的玻璃杯上。

“水。”

許珩在情事上無疑是溫柔的,可偏就是這樣的溫情才蝕骨,啃得宋楠幾乎快失了理智,所以他縱容自己,最終還是将他們倆推到了如今這個局面。

他心裏嘆着氣,可面上卻不敢表現分毫。

許珩沒在意他的舉動,起身攬着他的肩膀将他擁起來,宋楠沒使什麽力,随着他的動作靠坐在床邊。

“放了點糖。”

許珩捏了捏他的衣領,指尖無意掠過他頸側的吻痕,聲音帶笑,“要不吃塊巧克力?”

宋楠有低血糖,昨晚暈過去幾次,記憶中依稀有着許珩給他喂糖水的畫面。

他挑了挑眉,就着許珩的手喝了兩口水,已經無力吐槽。

男人果然是下半身思考動物。

許珩也不例外。

“好了。”

喝了大概半杯水,宋楠艱難擡手推開杯子,身上那種抽走的力氣緩慢恢複,他抿了抿唇,臉色還是有些蒼白。

許珩直接一口将剩下的糖水一飲而盡,水是溫熱的,滑過嗓子時帶着少許膩的甜。

大概是沒想到他這利落幹脆的動作,宋楠眼睑微微顫了顫,很快又收回視線,就感覺到頭頂落下了一只手。

許珩:“多少喝點粥吧,嗯?”

宋楠沒說話,懶懶靠着,整個人都沒什麽精神,病恹恹的。

他沒什麽饑餓感,就只是感覺到累、疲憊,還有點困倦,連續熬了兩個大夜,睡眠嚴重不足,他頭暈得厲害。

昏昏沉沉的,太像是在做夢。

見他不答,許珩思索片刻,還是端起了那只白碗。

白粥裏混裹着蝦仁和蟹肉,多少撒了點蔥花,賣相也好看了些,他舀了一勺,耐心地喂到他嘴邊,語氣帶着哄:“就兩口,不然胃會受不了的,嗯?”

宋楠皺着眉躲開。

“沒胃口。”

他表情已經有些不耐煩了,閉上眼睛時眼底下淡淡的青更加明顯。

許珩輕聲嘆了口氣,還是沒堅持。

耳邊是剝糖紙的細微聲,沒一會兒嘴裏就被塞了什麽,巧克力的味道融化得很快,甜甜的香味化開,味蕾被喚醒,開始主動品嘗。

“那再睡會兒。”

許珩擦了擦他的嘴角,躬身将人抱進懷中,默默嗅了嗅他的頭發,又幫着他躺下,湊近他的耳邊道,“我就在書房,有事叫我。”

他們熟稔的相處模式,是刻意避開某些話題營造的表面和諧。

宋楠不知道該怎麽面對當下,他自己都分不清昨夜是自願還是被引誘,可他若是不願,又如何會被引誘呢。

許珩将托盤重新拿了出來,回身時只卧室門輕輕扣着,并未落鎖。

廚房裏飄着淡淡的米香,他沖了沖玻璃杯,放回原位後才走向主卧旁的書房。

書房的門敞開着,許珩在開電話會議。

大概每過半小時他都得到卧室一趟,還是擔心宋楠會發燒。

這一場本需要一個半小時的會議硬生生被他拖了将近一個小時。

夏季多陣雨,伴雷聲。

宋楠再次醒來時,雨聲正在落地窗上跳動得厲害。

外面陰沉,卧室裏也暗下了。

他深一呼吸,雙手撐着床嘗試着坐了起來,身上的力氣恢複得差不多了,只是依舊有些酸痛,像極了他剛到工地打工的那幾天,身體的每個零件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他摸着床頭的開關,房間裏瞬間亮堂起來,白色的燈光晃着眼,他閉了閉眼,單手半捂着眼皮,适應了一會兒才掀開被子下床。

許珩在開放式廚房裏站着,大概是煲了湯,走出房間就能聞到濃郁的香味,又像是混着蔥香。

聽到聲響,身着白色家居服的人轉過身來。

“起來了。”

一見到他,許珩臉上就不自覺帶笑,“煮了點魚湯,時間剛剛好。”

随着他的話落,客廳的智能機器人報時下午五點。

宋楠抿唇,垂眼嗯了一聲。

好像已經習慣了,但凡他在這住着,許珩都會親自下廚,沒有例外。

“先喝點湯。”

許珩拿着白色瓷碗盛了碗湯放在他面前,桌上另外擺着兩份清湯面和一碗剝好的蝦仁,無一例外不是宋楠的喜好。

他淡淡掃了一眼,沒說什麽。

魚湯很鮮,噴香的味道裏沒有腥味,裏面撒上幾顆蔥花,在白色瓷碗裏晃蕩,奶白色的湯汁,裏面摻着幾塊嫩豆腐,是宋楠極喜歡的。

兩人吃飯都很安靜,只時不時有湯勺碰到碗的清脆聲響。

“考試結束了。”

宋楠慢條斯理地喝着湯,清了清嗓子,頭也不擡地說,“我明天回Z市。”

“好,我一會兒訂票。”

許珩應得很快,說話間往他碗裏夾了一筷子土豆絲,“我一會兒打電話讓人去那邊打掃一下,公寓太久沒住了。”

語氣實在自然。

“什麽意思?”

宋楠目光閃動,而後開始擰眉,手上的動作頓住,那一口湯怎麽也喝不下去了,“你打算跟着我?”

他臉色還透着虛弱的白,看過來時像是無精打采的,但目光卻很專注嚴肅。

許珩頂着他的視線,還是沒能繼續保持沉默。

“只是剛好要過去出差,是公事,也順便過去看看我大哥。”

他又舀了幾片豆腐放進他湯碗裏,語氣無奈卻溫和,“別這麽防備我,宋楠。”

“不該嗎?”

宋楠捏着筷子,手勁大到指節泛白,手背上的青筋顏色更加明顯,他身上是許珩的衣服,領口略大,不用刻意就能看到他鎖骨上大大小小的痕跡,好像是無形地提醒着什麽。

宋楠突然垂了頭。

“許珩。”

他似在嘆氣,咬着口腔內壁上的那一塊肉,細細的一下一下磨,看不清神色,“還不夠嗎?”

一陣靜默,兩人都知道這一句裏包含了些什麽。

他們不提昨晚,可又怎麽也躲不過這個話題。

不同的是,宋楠以為那是結束,但許珩卻将其解讀為開始。

他們的開始。

所以,他像是沒聽見似的,慢條斯理地剝了一個茶葉蛋放到對面的碗裏,自顧自繼續說着話:“你将近兩年沒回去過了,Z市變化挺大的,我一會兒先讓人準備輛車,如果想要去看顧晚,也方便,不過到時候想幹什麽記得告訴我,你一個人,我不放心。”

他端着碗将裏面放溫的湯喝完,擱下筷子,伸手抽了張紙巾擦嘴,動作緩慢又細致。

宋楠眉心一緊,湯勺落在湯碗裏,“咣啷”一聲脆響。

他想說些什麽,但同樣的話已經翻來覆去說了太多遍了,沒多大意義。

“你這是想幹什麽?”他唇線抿直,似乎是有些生氣,眼裏盡是難以置信,“寸步不離地看着我?又或者是,想關着我?”

宋楠一直以來都過得很小心很謹慎,這種緊繃讓他習慣性隐藏情緒,再生氣臉上表情都是淡淡的,可現在卻又像前天晚上那樣發了火。

“宋楠。”

許珩面色不變,那雙眼睛依舊溫和,“我只是想陪着你。”

宋楠輕笑一聲。

“不用了。”

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俯視他,隐約能聽得出譏諷,“你忙着吧,我就不去給你添麻煩了。”

他一直都禮貌,懂得掌握人與人之間交往的分寸,很少會有這樣具有攻擊性的一面。

是真生氣了。

許珩擱在桌面上的手微微握緊,望向他離開的背影暗自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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