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我想給我們一個機會
我想給我們一個機會
宋楠是在第二天下午醒的。
長時間的失眠讓他的身體機能疲憊到了極點，服用的安眠藥效果很強，盡管及時洗了胃，但還是影響到了他的睡眠狀态，能在這時候醒來都算求生欲強了。
許珩幾乎是同一時間注意到他睜開了眼睛。
“還難受嗎？”
他的呼吸聲都盡顯疲憊，像極了風中搖搖欲墜不斷顫抖的枯葉，沉重卻微弱，無助又悲傷，宋楠聽得心髒一抽。
他沒注意到自己當下的處境，只是擡手一寸一寸摸着許珩的臉，相面似的拂過他的五官，最後指腹停在了他的眼尾。
“你看起來很累。”他不太高興的樣子。
許珩輕輕“嗯”了一聲，嘴上卻是一句：“還好，不累。”
宋楠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才有功夫環視這間房，面上是疑惑。
“我這是在哪兒？”
空氣裏若有若無的消毒水味混雜着一種苦澀的藥味。
“在醫院。”許珩面色如常，輕聲回答，“你安眠藥的劑量服用得太多了。”
宋楠眼神一空，遲緩頓悟，恍然般笑了笑。
“抱歉。”他像是真的覺得抱歉，表情有些尴尬，“我太想睡覺了，再不睡，就該有黑眼圈了。”
黑眼圈太重，就會被許珩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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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珩抿出了其中的意思。
他心髒緊縮，一只無形的手無情攥着，絞痛讓他臉色發白。
“那天，打開保險櫃了？”
許珩的嗓子如同被烙鐵滾過，說這句話都好像極其困難，讓人聽出了聲帶在撕扯般的發疼。
宋楠臉上的笑容凝固住，連翹起的嘴角都僵住了。
盲目的尋找只是在發洩，他故意破壞那件公寓表明的和諧，故意揭開兩人之間的平靜。
可是他最後還是想起了密碼，整個公寓共享的一個密碼。
他垂下眼，躲開了注視。
病房裏多了一道嘆息聲。
“宋楠。”許珩嘴唇發抖，實在沒忍住俯下身握住了他沒有紮針的那只手，不敢再看他，“對不起…”
宋楠半阖着的眼定住，耳邊是一遍遍重複不斷的“對不起”三個字。
他沒抽回手，張了張嘴想要問為什麽，卻突然感覺到手上緊密沾上的滾燙。
宋楠呆住了。
他心下慌亂，手指動了動，很輕易拿了出來，緊接着就去碰他的臉，果然摸到了濕潤。
宋楠徹底慌了神，手足無措地坐起身，有些不知道該怎麽辦。
“沒事了。”
他咬着下唇，空出的手主動摟過他的腦袋，僵硬又笨拙地安慰道，“許珩，我真的只是想好好睡一覺。”
他忽然就驚訝地猜測，許珩不會是誤以為他想輕生吧。
怎麽會呢。
他當然不會想不開。
可看到這個樣子的許珩，他忽然喉頭一哽，心髒麻麻的，酸酸的。
“許珩。”
“我真的沒事。”
許珩大概只是靜靜地流淚，除了他不斷說的三個字，宋楠沒有聽見任何聲音。
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說了，索性就維持着這樣的姿勢安撫。
大概是更近了，宋楠才能依稀聞到許珩身上還有煙味，只是淡淡的，衣服上沒沾多少，應該是換下來了。
他分神的想着，不知道過了有多久，許珩突然就抱住了他的腰。
“宋楠。”
他将臉埋在他的小腹手上，聲音壓低，“睡不着可以告訴我。”
“可是，陳醫生不是會告訴你嗎？”
宋楠下意識反問。
沉默。
宋楠他的一切心理活動視作病情的一部分，所以選擇告訴了陳文，他抗拒醫生，可又不得不給出一部分信息，因為要給許珩一個交代。
許珩心裏難受極了。
“嗯。”他情緒一緩，松開了他，臉上沒什麽變化，只是眼睛，帶着不正常的紅，“你喜歡和陳醫生聊天嗎？”
宋楠沒有立即回答，第一反應是觀察他。
“應該吧。”他擡手撩了下許珩被壓皺的衣領，淡淡回答，“這樣，對我們都好。”
許珩不放心他所以想将他放在身邊，宋楠愧對于他所以乖乖順從，這是唯一對他們都好的結果。
“不好。”
許珩笑着否決，迎來了宋楠詫異驚愣的目光，他單手捧着他的下颌，動作輕柔，“宋楠，這只是我個人的想法，明明不是你的。”
他們第一次就這個話題深度讨論，宋楠原本不敢碰這個問題，許珩竟然主動提了出來。
“我私自以為你待在我身邊就會好，但卻忽略了，你是獨立的個體。”許珩苦澀地笑，“是我錯了，是我被情感帶入了誤區。宋楠，能讓你好的只有你自己，能救你的也只能是你自己。”
陳文說得很委婉，但許珩只是裝作聽不出來，他們學着相同的理論知識，拿着同一個專業的畢業證書，又怎會不明白。
“你…”
宋楠腦子裏很亂，他拼命地、費力地理清楚他的意思，聰明的大腦好似突然罷工，那份感性将理性沖得煙消雲散，他喉嚨裏咽了咽，頗有些茫然，“許珩，你要開始不喜歡我了嗎？”
許珩只覺得心疼。
這樣的一句話卻不含帶絲毫暧昧，字字句句都是求救。
“我始終喜歡你，宋楠。”
許珩湊近，與他額頭相抵，輕緩的語調帶着安撫和鼓勵的力量，“但是喜歡不該是禁锢，你應該自由，也應該繼續獨立。宋楠，我們可以互相依賴，但不該成為彼此的阻礙。你明白嗎？”
宋楠不回答。
他如何不明白。
本就不願做菟絲花，可最後還是淪陷于過度依賴。
這是失敗的。
那個發瘋般的晚上他看似失智，實際上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但也只有那片刻的清醒。
他不說出口，就忽略了許珩于他有多重要，于是，那一紙診療記錄單就将他狼狽地留在了這裏。
他努力過的。
可還是讓許珩害怕了。
“許珩。”他說話忽然慢吞吞，“你為什麽喜歡我？”
這是宋楠第一次認真問他這個問題，許珩還是無可避免的緊張了。
“說來慚愧。”
法庭上意氣風發單方面語言碾壓的許律師難得地心虛詞窮，他醞釀半晌，想不出一個更為好聽的詞，也不想掩飾什麽。
“宋楠，我不想否認對你是見色起意，但是，我的三分鐘熱度對你永久失效。”
“喜歡這樣的詞過于純情，其實不太适合我，準确的說，我很愛你，比你想象當中還要愛你，并且，我以此為樂。”
“這樣說，你可不可以不要覺得愧疚？”
心髒跳動的頻率在不正常的加快，這樣的增加讓鼓動出了聲，哪怕不去刻意感受，也能被注意到。
宋楠第一次将自己的心動明确袒露在許珩面前。
許珩笑了。
很偶然的，他們好像默契的互通心意，又默契地不明于言語。
“宋楠，給我們一個機會吧。”
他用指腹極輕地搓了搓他的額頭，另一只手緊緊牽住他，十指相扣，他再次強調般，“宋楠，我想給我們一個機會。”
被揉搓的那塊皮膚輕微的癢，宋楠往後躲了躲，不解地擡眼詢問他什麽意思。
許珩目光溫柔，語氣裏是年長者的清醒與理智。
“宋楠，你才二十一歲，未來還有太多新奇等着你去闖，所以你确實不該為我停留。”他幡然醒悟似的，終于壓制住了自己不合适的掌控欲，“我也确實不應該擅自強行截斷了你更長的路，否則，我們會彼此生疑，疑心帶來的隔閡，會提前結束我們的未來。”
“我不願意那樣。”
“宋楠，我貪心得很，既不想失去你，又不想你恨我，現在又想要，你能愛我。”
許珩輕聲笑了一聲，然後側身拿過張助理帶來給他新換上的外套，宋楠就這麽看着他，表情其實很木，但那相扣的手也不肯松開。
許珩眼底閃過意外的驚喜，同樣沒松手。
黑色的長風衣口袋很深卻只有兩個，許珩不需要翻找直接從其中一個口袋裏摸出了一個小型文件袋，裏面裝着讓宋楠熟悉的東西。
他表情怔怔地，眼神空洞地落在那處，恍恍惚惚尋不到焦點。
“你知道的。”宋楠聲音沙啞，“出國是我自己申請的。”
許珩嗯了一聲。
他的反應過于平靜。
宋楠應該是感到驚異，看向他時，眼睛竟然紅紅的：“我……”
“五年，宋楠。”
許珩曲着食指，輕輕拭去他眼邊不斷延長的紅，話音更輕，“我想看看，沒有許珩的宋楠會成長成什麽樣子，也很好奇，在見識過外面的新奇過後，你還會不會回來。”
宋楠很不解。
他覺得實在是沒有必要，只是出國學習，不意味着斷聯。
“沒有這麽嚴重的。”他眨了眨眼，睫毛掃着他的指節，“我有假期就會回來，許珩，我不會不聯系你的，你……”
“別回來。”
許珩搖了搖頭，手指順勢去撥他漂亮的長睫毛，“我會給你發消息，會給你打電話，但是，最好不要太頻繁，也不要見我。”
“為什麽？”
宋楠極其強烈且直白地表示自己的不認同，“恕我直言，許珩。你這是在找苦頭吃，而且，是強迫我一起吃苦，我并不認可這樣的做法。”
就算是當初，宋楠也沒想過一出國就不見許珩，誠然他自己做不到。
“宋楠。”
許珩的聲音還是啞得厲害，不知道昨晚究竟吸了多少煙，“過度依賴極其難戒，我不想我們最終變得誰離了誰就活不下去的地步。”
他比宋楠大了将近十歲，這是誰也更改不了的生命線。
“況且，五年，足夠養出更多習慣。”許珩苦笑，終于放過他的睫毛，滑下刮了刮他的鼻子，不知是玩笑還是認真，“若是五年後你不願回來，那就走得越遠越好，不要再被我抓到了。”
五年，其實可以他跑得很遠了。
“五年。”
宋楠直接忽略他後面的話，眼睛瞪了太久有些泛酸，眼尾也還顯着紅，他望着兩人牽着的手，說話輕飄飄的，“許珩，若是五年之後你還是喜歡我，那就準時來接我，我會跟你回家。”
許珩眼睫輕輕顫動，掌心的那點真實的熱意忽地滾燙，燒得他連心髒上的血液都在沸騰，陣陣酥麻，美好得恍若夢境。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