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表象之下

第28章 表象之下

翌日, 一如天氣預報所說,是個大晴天。

林禹成不知道朱茗的寝室是哪一間,但他知道有個陽臺早就有三個女生在那裏探頭探腦。

“陳學長又穿七千萬的衣服來了。”

“我怎麽覺得那就是七千萬啊。”

“我靠還真是, 茗茗你這次約的七千萬嗎?”

朱茗一邊打理頭發一邊回:“對啊, 說是要去劉教授工作室, 剛好帶我一起。”

三個腦袋又齊刷刷縮了回去——

“啥?哪個劉教授?是畫《蛇女》的那個嗎?”

“就是咱們學校退休返聘的那個?你今天是去她的工作室?”

“七千萬有點東西啊, 他怎麽搞到的資源?還挺會投其所好的!”

朱茗趕忙解釋:“不是為了我約的劉教授。是他家開了個畫廊, 為了展出劉教授的畫找我幫忙……大概就是這個情況。”

“那陳盛知道嗎?”

“……他知道啊, 禹成哥當着他的面邀請我的。”

“行,他知道那就沒什麽好說的了,這大白天的還是去劉老師那,總體也是安全的。”

“對, 這七千萬雖然人不行, 但他硬塞的資源還是要收下的。啧,想不到咱茗茗也不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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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說了茗茗這屬于大智若愚——到了劉教授那多聽多看多交流, 學到什麽有用的了記得回來分享哦。”

就這樣的, 本以為又要聽室友們科普“七千萬風流韻事”的朱茗, 被大夥兒敲鑼打鼓地送了出來。

*

說實在的, 美術生,而且是能考上A大的美術生,那說白了都是帶點天賦在身上的。朱茗身邊圍滿了事業腦, 這是她早就意識到的事。

也是聽了同學們的故事之後,朱茗才知道自己其實繞開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因為同學中有些是文化課成績也不錯,為了學藝術和家裏撕破臉的。有些是反複被灌輸“你根本沒有天賦”“那根本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你以為你的人生是電視劇嗎”, 就這麽頂着巨大的壓力考上的。

這些感受朱茗都不曾體會過,她是被“放棄治療”後投放到這個領域中來的, 所以沒有經歷過這種抉擇,沒有接受過“天賦拷問”。

她也好奇過:“所以真的有人因為沒能頂住這種壓力,導致被埋沒天賦嗎?”

室友們對視一眼,然後給出答案:“我覺得沒有。”

“可你們不是說……”

“因為我當時就一個感覺,不讓我畫畫我會死的,我這輩子只能幹這個。”室友聳聳肩,“我覺得這就是天賦驅動吧,後來有學弟學妹問我他們有沒有天賦的時候,我就只問他,不讓你畫畫你會死嗎?會的話就是有天賦。”

不愧是文化課成績也不賴的人,朱茗覺得她這輩子也說不出這麽高深的話。

然後她還真想過,如果有一天手受傷了,不能再握畫筆了怎麽辦。答案是用腳或者用嘴,總之一定會畫下去。

雖然這話聽起來有些吓人,但是不畫畫的話,确實是會死人的。

*

所以沒人能拒絕去劉教授工作室的邀請,但是下樓看到的是林禹成的時候,朱茗還是有一瞬的恍惚:“禹成哥,等很久了嗎?”

“沒,我剛好在食堂吃的早飯,吃完就過來了。”林禹成老老實實站在舒适距離外,“你吃了嗎?”

“嗯,我在寝室吃的面包和牛奶。”

“好,我車停在校門外,不遠。剛好路上想跟你聊聊劉教授的那次采訪。”林禹成說着就邊走邊起頭了,“劉教授她是終身未婚,對嗎?”

朱茗點點頭跟着他走:“對,至少目前還沒有結婚。”

“在那個年代确實挺艱難的,不婚可能是件過于時髦的事。”

“現在也很艱難吧?反正我要是說我不想結婚的話,我媽應該是會發瘋。”

直接把林禹成聊卡殼了:“……所以你……會有類似想法嗎?”

“啊?我暫時沒考慮過,畢竟幾個月前我媽還在擔心我早戀。”朱茗聽得撓頭,“而且我還沒到法定結婚年齡呢,這不是我愁的時候。”

“你還沒到……”林禹成一口氣差點沒提起來,然後才反應過來“沒到法定結婚年齡”和“未成年”是兩碼事。

女生的法定結婚年齡是多大來着?20歲。

朱茗解釋:“我生日是在11月,到時候就是剛好滿20周歲。”

林禹成閉了下眼:“哦,對對,我老忘記你才大……現在是大二了。”

他再次驚異于陳盛的惡劣,這麽年輕的姑娘他就是真心喜歡也得掂量掂量,何況陳盛當時還只是玩玩的心态。

他旁敲側擊地打聽:“那現在阿姨對于你戀愛的事……已經不反對了?”

這話題如果是在手機上聊可能有點別扭,但就因為這是有正經事的線下見面,反而就正常了很多。

朱茗點點頭:“我也以為我媽會反對,但結果就是沒有,我媽挺喜歡阿盛的。就有一回,因為那身比基尼的事讓她有點生氣,不過我也說了那是我自己選的,不關阿盛的事。”

“就是說,你在認為阿姨不會同意的情況下,還是帶陳盛去見她了?”

“對啊。”朱茗現在想想還是覺得很尴尬,“當時陳盛一直要去我家,我沒辦法。我都怕我媽直接把他打出去。”

林禹成在琢磨:“那要是阿姨真不同意呢?你打算怎麽辦?”

朱茗眉頭微蹙,像是在想象這種可能性:“……那也只能分手了吧。我媽不同意的話也沒辦法啊。”

*

這是林禹成第一次意識到,朱茗可能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麽喜歡陳盛。

在他的認知裏,如果是他帶女生回家,那就是“爸媽,明天你們未來兒媳要來,記得準備一下見面禮”。所以他一直認為見家長是雙方講定了,談婚論嫁了才幹的事兒,他以為朱茗既然能把陳盛帶回家,應該就是很喜歡。

當然也不排除朱茗可能希望家人幫忙長長眼之類的,但至少不該是“覺得媽媽大概率不會答應”“如果不答應的話就算了”這種想法。

這有點太随意了。

林禹成隐約覺得自己該問點什麽,但又不知道怎麽問合适,一時間就靜住了。

于是朱茗就樂得抛棄這個無關緊要的話題,聊回劉教授的事情上:“不過我其實還挺能理解教授為什麽生氣的。她作為一位畫家去接受采訪,但是大量問題都圍繞她的個人生活,這實際上也是對她作品的一種不尊重。那之後的十幾年間劉教授再沒接受過任何采訪,顯然是被問怕了。”

林禹成也不得不被她拉回來:“你說的我能理解。但是《蛇女》這幅畫這些年來在國內外展出也有個七八回了,你說教授可能是氣消了決定不再展出,那這也有點不合理——她總不會生氣生了十幾年。”

“是的,所以不是說畫裏除了憤怒還有敵對嘛。”朱茗說,“生氣生不了十幾年,但是反抗肯定是可以的。她就是在和那些愛對別人生活說三道四的人抗争呗——你看當時那個記者問的,‘您是否經歷過那種失敗的戀情呢’‘那您一定是覺得婚姻會影響您的繪畫事業’‘所以說您是享受獨處,您就是不需要陪伴’‘那您究竟為什麽決定不結婚呢’。”

林禹成也疑惑:“所以是為什麽……”

朱茗趕緊雙手交叉給他打住:“你可千萬別當着劉教授的面這麽問,她惱的就是這個!”

*

林禹成昨晚也看了采訪視頻,可能對于朱茗來說,當時教授是“明顯生氣了”,但是在林禹成看來,這簡直像記者在欺負人。

即便明知劉教授不想也不擅長回答這類問題,記者也一直死揪着教授的婚戀觀不放,整個過程持續了近三十分鐘。劉教授臉色明顯不對了,從一開始略顯混亂到後面的敷衍作答,林禹成都在疑惑為什麽還不拍桌子走人。

這要是換他他早就不伺候了。

但是他也确實不明白,不結婚的話,事業和自由總要為一樣,要麽就是不喜歡異性或者讨厭異性,可這些理由在采訪中都被劉教授否決了。

直到上了車,系好安全帶,他還沒被朱茗掰扯明白:“你的意思是,不管劉教授說什麽,對面都會有理由拿話堵她?”

“對。如果她說是因為遭遇過渣男,對面就會說‘但是并不是所有男人都這樣’;如果她說是為了事業,對面就會說‘可是事業家庭能兼顧的人有很多’,如果她說是為了自由和獨處,對面就會說‘那您有沒有想過您其實可以試着和另一半探索出一個您能接受的婚姻模式,保障您對自由和獨處的需求’。”朱茗說着也坐上副駕,把安全帶系好,“這就是個沒法回答的問題,就像我小時候我媽問我‘這題為什麽會錯’一樣。記者首先是覺得劉教授做得有錯,然後才展開提問的。”

她比劃着:“所以我的理解是,《蛇女》面對的陰影是以那個記者為代表的嘴碎的人,畫面中沒有明确的女孩與蛇身相連的部分,所以女孩是觀者眼中的怪物,實際卻未必是。女孩想要獲得強大的力量對抗壓力,同時更希望自己讓人心生畏懼——蛇身部分栩栩如生,讓人不敢直視,其實也教授心裏‘不要盯着我的個人生活不放’的願望投射……額,怎麽了?”

“沒事。”林禹成收回看向朱茗的視線,把車發動起來,“這是……你自己想的還是你們專業上課會講這個?”

“你說這幅畫嘛?這幅畫沒講過,但是會教鑒賞。”朱茗看起來有些興奮,“所以說你想要《蛇女》确實是不太可能,但是劉教授想給你的新作可能真的有點名堂——那是教授從蛇女困境中走出後畫出的作品,是她想表達的新的情緒。尤其是她既然敢說比《蛇女》要好,那就一定是各個維度上的好。”

她呼出一口氣:“禹成哥,我真的特別感謝你邀請我,我實在太想看了。”

林禹成被這話說得撓了撓耳後:“不不不,是我該感謝你,要不是你幫忙分析拆解,我估計新作舊作我都拿不下來。”

是的,這個事兒難就難在,他得讓劉教授知道他懂畫,那聊畫就得聊劉教授的生活,可他又明擺着知道劉教授不愛聊自己的生活。

那他說啥呢?

他嘗試總結從朱茗這裏得到的信息:“所以你的意思是,‘為什麽選擇獨身’這個問題它本身帶有惡意,我不能問,也不能揣測。”

“對對對,就是這個意思。”

林禹成犯難了,他隐約覺得朱茗心裏什麽都清楚,但她表達不出來,他也不知道到底該怎麽引導她說出來。

這分明是還有什麽很核心的東西被掩蓋在表象下了。

好在正在他頭疼的時候,朱茗自己在旁邊說開了:“我覺得獨身本來就不需要什麽理由吧,因為她只是什麽都沒有做而已啊。倒是結婚是個很重大的決定,會很大程度上改變生活狀态,這個肯定是有理由的——因為愛或者因為別的什麽,總不能沒有任何原因就結婚了吧?”

林禹成聞言長長地松了口氣——是了,就是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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