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後生可畏
第30章 後生可畏
當時朱茗的第一反應是——陳盛這半生終究是錯付了。
第二反應——等等, 愛情指的是……我嗎?
她瞄了一眼林禹成紅紅的耳朵,然後自己也驚得臉紅。
眼瞅着林禹成又要看過來,她趕忙移開視線看向窗外, 讓車內重歸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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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教授的工作室在郊區的一個新園區內——說是新, 其實也建起來挺久了, 只是因為地理位置不好, 大多鋪面都被空置。
好在約的是白天, 要是天黑了來估計真有點恐怖。
林禹成走在無人的長廊裏, 只覺到處空空蕩蕩,說是荒涼毫不為過。按理說劉教授應該不缺錢,怎麽就把工作室安排在這兒了,叫外賣估計都不方便, 倒是殺人抛|屍的絕佳地點。
這時候他反應過來, 從朱茗視角看這就是——一個對她圖謀不軌的男人把她帶到了空無一人的荒郊野嶺。
換位思考一下林禹成身上都要冒汗了,他特意做出一副有點緊張的樣子:“劉教授給我發的定位就是這裏啊……會不會給錯地址了, 感覺還挺吓人的。”
“不不不, 應該就是這裏。”朱茗的眼睛在發光, 她四下觀察着, “讓我選的話我也想把工作室放在這種地方。”
林禹成眉頭一皺,差點脫口而出“那可不行,太危險了”, 好在朱茗也沒給他說話的機會。
朱茗說:“這就像是那種世界末日之後殘留的建築,植物瘋長,然後幸存者躲在裏面生活。現在我們就像兩個入侵者……哦不,我們是接到邀請才來的。”
奇怪的幻想, 不過還真讓林禹成有點理解了這個選址。
“好吧……我看看具體的,應該是在二樓。”他說着就帶頭上了樓, 朱茗趕緊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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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室不難找,因為沒人的地方連地面都布滿灰塵,只有一條小走廊附近是完全幹淨的。
朱茗和林禹成走的應該是教授不常走的樓梯,一路上踩出了兩串腳印,然後在那條小走廊處一轉彎……
裏面是個逼仄的窄門。
門上什麽标識都沒有,光線也很差,像極了一個雜物間,林禹成看看門又看向朱茗。
朱茗對他猛點頭:“像我們會做出來的事。”
“好吧。”林禹成對着門框上的反光條整了整襯衫領子,然後按下門鈴。
門很快就開了,與走廊的幽暗相對,裏面透出明亮的燈光,同時飄來香甜的花茶味道。
劉教授就像一個很久沒見到活人的末日幸存者一樣,熱情邀請道:“來啦?快,進來坐。”
然後她将門完全打開,呈現在朱茗和林禹成眼前的,是剛才那條幽暗走廊的延續。但不同的是,門內的一半亮堂如同美術館的展廊,兩邊大大小小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精美畫作。
林禹成先行走了進去:“打擾您,劉教授。”
朱茗也跟上,一步三回頭地看着路兩邊的作品,這時再回頭看向門外廢墟般的園區,真就像是步入異世界一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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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室的格局是半拉走廊連通裏面一個空曠的畫室,而連通處的環形節點就打造成了會客廳。
劉教授在這裏擺了張小圓桌,桌上是泡好的紅色花茶,倒在花瓣狀的瓷杯裏,看上去格外有腔調。
朱茗正被走廊裏的一幅少女肖像所吸引,便聽那邊林禹成遞上了一直拎在手上的禮袋:“教授,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
他在教授變臉之前把話說全了:“是幾個非遺陶瓷茶杯,分別來自汝、官、哥、鈞、定五大窯。我本來就不止是學生身份,更是作為林氏員工為了畫展的事來的,登門打擾空着手不合禮數,但也确實不好太貴重。剛好聽說老師對非遺感興趣,就準備了一下,您能收下我這心裏也就踏實了。”
深居簡出的實幹派本來也難能經住這樣的周全,劉教授聽罷只得接過來:“好吧,但我本來能答應這事兒,确實是因為拿你當A大的學生看待。我覺得學生經商,作為老師我應該支持。”
林禹成得體地笑一笑:“我明白,我也特別感謝劉老師——哦,這是我邀請同來的藝術系的同學朱茗。”
突然被點到,朱茗立刻将視線從那幅畫上移開,頓一頓才叫道:“……劉老師好,我叫朱茗。”
本以為會是個很尋常的介紹,但讓林禹成沒想到的是,劉教授扶了一下眼鏡,确定道:“你就是朱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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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林禹成是這裏頭唯一感到驚訝的那個。
朱茗已經很習慣這個場景了,每位老師第一次給他們班上課時,看到她的名字都會這麽問。甚至有平時比較大大咧咧的,會直接來一句:“喲,1班的課啊,哪個是朱茗?”
劉教授的課是排在大三,所以朱茗還沒見過她,在這裏遇上了,被問一聲她覺得也正常。
“是的。”朱茗說。為了防止教授再次确認,她還專門綴了一句:“我去年入學的,今年大二了。我……特別榮幸能來這兒,劉老師的畫太有個人特點了。”
而對于劉教授來說,朱茗的畫單看肯定是普通的,但是不可忽視的是,她才剛上大二。在這個其他學生還剛剛分流的年紀裏,朱茗的油畫已經很能入眼,如果她能一直保持這樣的進步速度,那前程不可估量。
劉教授看她的眼神完全是看可愛的後輩:“後生可畏啊。只可惜等你讀研讀博的時候,我應該就徹底退休了。你有開始聯系研究生導師嗎?”
“……沒有,我暫時都還沒考慮過這個……”
“我估計等你到大三,有些坐不住的就會來聯系你了。真有人找你的話可以事先問問我,我給你看看能不能跟。”劉教授說着連連搖頭,“有些人啊,可不是什麽好東西哦。”
不是,這話是可以說的嗎?
朱茗還沒反應過來,林禹成已經驚喜道謝:“可以嗎?那可真是太謝謝劉老師了!”
劉老師看看林禹成這樣子又看向朱茗:“你們倆是……情侶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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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他們都沒有提起陳盛這號人,只連連擺手說是普通朋友。
那劉教授就明白了:“哦——普通朋友是吧。我懂,我懂。”
雖然很想回一句“不,您沒懂”,但林禹成的耳朵和朱茗的臉頰,襯得任何反駁都蒼白無力。他們唯一能做出的解釋就是坐得稍遠些,就好像他們之間真的很清白。
合着人結不結婚跟愛不愛八卦也是兩碼事。
林禹成又喝了口茶緩解尴尬,開始把話題往正事上引:“那……劉老師,要不我們先看一下您說的那幅畫?”
“啊,好的好的。”劉教授也不知道在樂什麽,只邊笑邊引着他們往更裏間去。
牆邊地上放着一幅畫,大小和《蛇女》差不多同一尺寸,他們過去時還蒙着遮光簾。
然後随着簾子掀開,第一眼帶給人沖擊的還是大量蛇身。
大篇幅的畫作直接呈現在眼前,比網圖更加震撼。林禹成心裏咯噔一下,條件反射地閉眼,過了兩秒才強迫自己睜開眼睛細看。
整幅畫看上去比《蛇女》明亮很多,蛇身的鱗片在光照下更是亮得刺眼,林禹成差點擡手擋光,随後才反應過來這光線來自畫裏。畫中央還是那個女孩,但這次畫出了下半身。女孩與蛇尾擁抱糾纏在一起,神情歡愉享受,仿佛是在……
俗人再次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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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劉教授好像也不是特別在乎他的想法:“茗茗,你怎麽看?”
朱茗都快把畫吃進腦子裏了:“這個鱗片……處理得太好了。我什麽時候才能畫成這樣啊……”
她又探頭向前觀察女孩的面部表情:“她很享受,已經可以與這股巨大的力量相融。而且從這幅新作可以看出,‘蛇女’實際上是場騙局,主角其實有着人類軀體,并不是妖魔。現在畫面上空籠罩的陰影消散了,光線改變了,但這應該不是因為世界變了,而是情緒不一樣了。”
朱茗說着擡頭看向劉教授:“我很為您高興,所以您的選擇最終帶給您的是自洽和快樂。”
劉教授笑一笑:“感謝你的解答,但是有一點不對。這可能有一點摳字眼了,但是我确實沒有做什麽選擇。”
她聳聳肩,無奈地搖搖頭:“我也曾一度以為保持獨身是我的選擇,我要對我的選擇負責。這導致很多時候我都提醒自己保持警惕——我不能歌頌和贊美愛情,否則我就是背叛自己;我不能因少男少女互生好感而覺得美好,否則這就好像我還是需要這種感情。但後來我發現這也是個騙局。”
她說:“我發現我其實從來沒有決定,我無論如何都必須是個獨身者。但事實是也從來沒有任何人或事,讓我覺得對我來說,陪伴比獨身更好。在我的生活已經足夠愉快舒适的前提下,我完全沒有必要為了尋求陪伴去做一些所謂的‘努力’,這是自然而然的事,而不是我的選擇。”
“十幾年前的那場采訪後,我感到十分憤怒,但也曾自我懷疑。我總想搞明白那些問題究竟改如何作答,我的心裏究竟是怎麽想的。但是現在如果那個記者還在我面前,他又要問我‘您為什麽決定保持獨身呢’,我應該會回答——”
“我沒有做這個決定,但我總不能跟空氣結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