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精神三變

第31章 精神三變

這話被朱茗納入了“可以記一輩子的話”的清單, 想想上一個還是室友那句“不畫畫你會死嗎”。

而且劉教授這話說得很輕松也很理所當然,沒有任何攻擊性,以至于乍一聽好像也就那樣……但莫名就給人一種很有力量的感覺, 讓人耳目一新。

其實朱茗本身的想法和她有相通的地方, 但是劉教授所說的“因為生活狀态本身就很好, 所以無需刻意做什麽努力”這一點, 倒是朱茗沒有想過的。

在她愣住的時候, 她其實就是在思考這個。

她對自己的生活現狀滿意嗎?是滿意的。學着熱愛的專業, 室友們都待她很好,老師們也覺得她是可塑之才。爸媽之間不再吵架了,她沒什麽事一般也不再回那個讨人厭的家。

其實朱茗覺得自己過得還挺充實的,那她當時和陳盛戀愛是因為什麽來着?

回想起來一開始陳盛要加她好友她就是想拒絕的, 但是因為室友說“這個可以有”, 而且她也覺得這個人很好看不加有點浪費……

然後就是既然加都加了不聊天很尴尬,都聊這麽久了不見面也不是個事兒, 見都見了而且氣氛還挺好既然對方表白那就接受。

作為一個被媽媽耳提面命“不能早戀”的女生, 朱茗還挺好奇戀愛到底是怎麽感覺的, 但她總覺得單靠她自己來完成戀愛前的那一系列工序幾乎是不可能……所以能被這麽推着一路向前然後忽然被表白, 她還覺得挺好,有種“得來全不費工夫”的感覺。

所以她這算什麽,是好奇心作祟嗎?

朱茗試着幻想了一下當時如果對方是林禹成, 經歷了這麽一套流程之後跟她表白,她會答應嗎?

她當然會。

但是沒辦法啊,這種事就是先來後到的吧?她就是認識陳盛在先,這已經沒法改變了。而且雖然喜歡上兩個人這種事她沒法控制, 但是行為還是可以控制的啊——真要是在和陳盛戀愛期間和林禹成有什麽實質上的接觸,這……其實就是劈腿吧?

從沒把這個詞和自己挂鈎過的朱茗感到心驚肉跳, 她迅速打斷了這個思路,重新拐回陳盛的事兒上。

朱茗不禁又想,和陳盛在一起她有變得比以前更快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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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還真有。

比如差點接吻那天,她覺得氣氛非常好,特別期待親吻的感覺。又比如陳盛給她當模特那天,她被撩撥得從腳趾頭酥到手指尖,畫筆都有點不穩當了。這都是其他人沒能帶給她的感受。

雖然代價是必須得回陳盛一些無聊的消息,以及被拉到畫室聊什麽“你的過去”。這很難說是利大于弊還是弊大于利。

不過如果是林禹成找她聊天,她就完全不覺得無聊,包括今天路上好像也聊了不少關于自己的事,甚至比和陳盛說得還深入,但朱茗卻絲毫沒有覺得尴尬。

這個事情很蹊跷,看似是白玫瑰的陳盛實際上燒的不行,而看似是紅玫瑰的林禹成倒是能滿足一些比較純情的需求。

于是朱茗産生了一種願望,如果這倆人能融合成一個就好了,那她就什麽都有了。果然男人就沒有十全十美的嗎?

她神情複雜地看向劉教授——教授您知道嗎,您這輩子一個也沒愛上,而我輕而易舉愛上了兩個。

*

朱茗靜得有些久,但林禹成沒敢吭聲,他以為這倆人在神交。

但劉教授其實也看不透朱茗在想什麽,只是暫且沒有打斷她的思考。

恰好這時一陣嗡嗡的震動聲,劉教授掏出手機看了一眼,說了聲“我這邊有點急事,稍等一下”,然後便匆匆出去接電話去了。

林禹成剛松了口氣準備調整一下狀态,忽然聽見朱茗叫道:“哎,禹成哥。”

“怎麽了?”

朱茗看着他:“你确定還想要《蛇女》嗎?”

這話問得。

林禹成非常準确地表達着自己的需求:“要肯定是想要的,但我覺得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再要就不禮貌了。你之前分析得沒錯,劉教授是心境變了,她不願意再展出《蛇女》,我覺得能理解。如果還死揪着《蛇女》不放,未免顯得唯利是圖,劉教授可能都要懷疑新作能不能托付給我了。”

朱茗過濾掉了他話裏的大半信息,只确定了他還想要:“那如果要展出三幅劉教授的畫,你這邊能接受嗎?”

*

“事情就是這樣。”在劉教授回來後,三人圍坐在會客廳的圓桌旁,由林禹成進行了新構想的闡述,“我們希望能将您的畫作為套圖展出,一幅是《蛇女》,一幅是新作,還有一幅是走廊裏那幅少女肖像——從她的五官來看,她應該就是後來的蛇女。”

林禹成說着看過去:“只不過她看起來困惑又隐忍。”

劉教授便也扭頭看去:“那是更久之前的畫了,畫技還很稚嫩,遠不如後兩幅。”

朱茗在一旁坐着被紮了一刀——這畫技還稚嫩,那她畫的是什麽?是還沒出生嗎?

林禹成則繼續解釋:“但早期畫風加上迷茫的神情,剛好就是這幅畫的精髓所在,它記錄了在面對壓力時的最初反應,可能甚至都還不太明白自己為何痛苦。然後就是《蛇女》,是非常明确的暴怒狀态,是确定了對方的不合理,渴望暴力反抗。最後的新作則是推倒之後的重建,是接納自我和重返天真。”

他加上了自己的理解:“這剛好吻合尼采的‘精神三變’——人的精神會從駱駝變成獅子,再從獅子變成嬰兒。駱駝是背負傳統道德的束縛,獅子是勇于破壞傳統的精神,嬰兒是破壞後創造的新的力量。”

朱茗擡頭看了他一眼——她是大致地解釋了一下想把這三幅畫放在一起的理由,但沒想到林禹成竟能叽裏咕嚕冒出這麽多。

果然是靠文化課考上大學的人,還是有文化的。

*

劉教授聽得笑了一下,心裏明鏡一樣的:“那你其實還是想拿下《蛇女》。”

“希望得到您的諒解。”林禹成攤手,“我确實有私心,但如果不是真覺得合理,我不會冒昧地提出這種要求。我能理解您覺得現在的生活狀态更好,但是《蛇女》時期的狀态絕對不能否定,那是達到下一個狀态的必經之路,甚至是最需要勇氣的一步。”

“這是你的想法?”

“……經過了茗茗的一些點撥。”林禹成誠實道,“但我非常能理解。老實說我原本是個道德感很強的人,但我現在覺得對付一些人保留道德就是死路一條。所以才要保持憤怒,持續行動,不管推倒了什麽,反正我會重建。”

朱茗給聽迷糊了:“哥你到底在說什麽?”

但林禹成暫時沒法給她解釋:“我想如果有一天我完成重建,我第一個感謝的應該是當初那個勇于抗争的自己,我覺得那是最艱難的一個決定。因為推倒的廢墟上總要重建點什麽,這是我們的意志在催動我們向好發展,這或許也很難,但總歸是我們一定會做的事。可推倒呢?”

他說:“那完全是一個破壞行為,人很難有勇氣、能想到要去摧毀自己原有的東西。”

“劉教授,最後的結果固然令人羨慕,但請不要吝啬您的經驗。您完全可以在呈現新作的同時去表達……您曾憤怒過。”

*

是的,林禹成非常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他在摧毀。摧毀自己這麽多年來關于道德的信念,摧毀他和陳盛這麽多年來積累的友誼,摧毀他在自己心中正義凜然的認知。

他一直知道自己在學校裏名聲不好,可他壓根就不在乎。他覺得只要自己行得端、站得直,別人就是說破了天也傷不到他分毫。但從得知陳盛愛上朱茗的那一刻起,他知道他将再也不能理直氣壯地喊出那句“我沒錯”了。

林禹成和朱茗在臨近中午時離開了劉教授的工作室,帶着三幅畫的獨家代理權合同。

他們幾乎是一路小跑回到車裏的,空調都沒開就雙雙仰在座椅裏傻樂。

林禹成其實還好,這也不是他第一次簽合同,比這難的時候多得是,但是這次是他和朱茗合力簽下的,對他來說意義非凡。

但朱茗是真的第一次見這個場面,早幾個月前她一定不信,她居然和一個資産七千萬但又平易近人的富二代一起,拿下了鼎鼎大名的劉教授那幅《蛇女》的合同。

她很努力地壓制自己,才沒有尖叫出聲,只是不斷嚷嚷:“我居然真的做到了,我不會是經商的天才吧?我本來以為我就是來參觀的,完全沒想過還真能說上話。為什麽呢?我明明不太會講話的……”

她看向林禹成,眼裏頭全是光:“我發現了,我在完全放松的環境下好像挺會說的。可能是因為在劉教授和你面前吧——劉教授和我很多想法本來就很類似,我知道她在說什麽,她也知道我在說什麽。然後你的話,我們好像一直說話也比較接得上。”

林禹成笑笑地看她:“那其他人聽你這話可要傷心了。”

“什麽?”

“陳盛啊,還有你那些室友朋友什麽的。”

“唔……但是本來也不是必須完全同頻才能做朋友的啊。然後陳盛的話……”朱茗說着說着皺了下眉頭,她需要思考一下,“陳盛就是不能陪我聊天吧,其他的還挺好的。”

“我還以為聊得來對女生來說是最重要的。”林禹成還是那個語氣,絲毫看不出情緒有什麽異常,“有時候挺好奇,為什麽他這麽招女孩喜歡,我就孤寡到現在。要說他有錢的話,那我也有;要說他樣貌好,那我也不賴;要說他頭腦聰明,那我學歷畢竟也擺在這兒。那我到底還缺點什麽呢?”

朱茗此刻對他是真沒什麽防備心,只順着聊道:“可能就是因為陳盛經驗多?經驗越多就越會吧——不是說語言上的,就是肢體動作上的……”

她聲音越來越小,因為林禹成已經把紐扣解到第三顆了。

“呼——我說怎麽這麽熱,忘開空調了。”林禹成說着按開車載空調,順帶把袖子也卷了起來,露出結實的前臂。

朱茗才反應過來,林禹成剛才問的可能不是陳盛為什麽招女孩喜歡,而是為什麽招她喜歡。

好造孽啊。

她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只是伸出根手指頭輕輕撓了撓自己的臉頰。

明明是開了空調,車裏卻不知為何反而越來越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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