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汝非韓信
第53章 汝非韓信
至于朱茗媽媽注意到網上流傳的照片, 已經是展博會第二天的事了。
是隔壁雪糕店老板拿着手機來問她的,說她拿人當外人,茗茗現在這麽厲害怎麽也沒跟人說。
而媽媽的狀況是看到女兒那身打扮就眼前一黑, 仿佛自己一直乖巧的寶貝女兒突然變成了抽煙喝酒的小太妹。
她實在是欣賞不來那些披披挂挂、破破爛爛的衣裳, 何況還露那麽老大一截肚子。然後女兒身邊的各色人種, 在她眼裏也穿得妖魔鬼怪似的, 周遭環境更是“不像正經人去的地方”。
這要是在電視上看到, 或者是別人家的孩子, 那她當然能理解。她知道這都是藝術家,一般人可能不太懂。但關鍵這是她女兒,一頭紮進了一個顯然可能有潛在危險的環境中。
她趕緊點開評論區,首先看到置頂的留言:【我不是原UP哈, 原UP被封號了, 好在我當時就存了圖(機智)。美得太高級,忍不住搬運!】
媽媽的天塌了——果然尺度太大, 都給整封號了。
*
她立刻給朱茗打了電話, 但朱茗很快就挂斷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條消息:【在參加藝術沙龍, 老師們在說話, 我接不了!】
然後下面是一段沙龍現場的視頻。
媽媽點開來一看,是官網上看過照片的那位劉教授,正操着一口流利的英文侃侃而談。
這個場地像宮殿一樣富貴又雅致, 視頻中的人們雖然依然衣着前衛,但已經沒了照片上那種群魔亂舞的感覺。尤其是劉教授那二郎腿一翹,嘴裏滔滔不絕,而那些外國人們或點頭, 或皺眉,或思索, 明顯是真能聽懂。
媽媽:【好的,你先忙(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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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茗視頻中的場地就是“宮殿”的一樓大廳,實際上這裏還彌漫着茶歇的香氣,只不過她錄不進視頻裏。
經過這兩天的“磨耳朵”,她已經漸漸能從長篇大論中摳出一些自己知道的單詞,但是理解整句話的意思還是不可能。她試着搞了個同聲傳譯軟件,不過也不是很好用,至此她才知道原來這裏頭很多人的英語說得也不是很标準。
但劉教授說的話基本是能翻譯個大差不差的:【不不不,我認為藝術作品的表達就只是表達,沒有什麽更多的。】
一旁的一位白人藝術家接了句什麽,然後劉教授便應道:【是的,我就是這個意思。我表達我的觀點,是因為我有觀點,不說我會難受,僅此而已。我可能是對的,也可能是錯的,甚至可能過了幾年我自己就會推翻我的觀點——觀點永恒不變的那不是藝術家,是思想家。】
這時又有能被順利翻譯的聲音開口:【還有觀點永遠正确的,那是政治家。】
大廳裏傳來一陣笑聲,不過朱茗沒get到笑點。
劉教授也笑了笑,手上做着外放的肢體動作,看得出她現在很放松:【如果符合大多數人的利益就是正确,那确實是這樣的。】
另一位戴着粉色眼鏡塗白色口紅的黑人姑娘接道:【而藝術致力于讓少數人也獲得尊嚴。如果政治家是敏銳的人,藝術從業者則是敏感的人。但被誤解總是表達者的宿命,為少數發聲容易被理解為想要侵占多數的利益。這是很讓人挫敗,可如果有一天我放棄表達了,那我還搞什麽藝術呢?】
後面一個人說的話沒能全部翻譯出來,朱茗只聽出有個單詞是“錯誤的”。
好在劉教授很快為他的話進一步解釋:【或者說,不是被認為是錯誤,而是被認為另類、小衆。可這實際上就是我們在做的事,展示一些邊緣人的生活,為一些說不了話的人說話。不過即便如此,也還是那麽回事兒——藝術做不了太多,它就只是表達,想用藝術改變什麽那可太奢望了。】
聽起來是很喪氣的話,但大家顯然不覺得有什麽不對。
只是有人補充道:【也可以說是“提出問題”。我們展示“無聲者”的存在,實際上是提出,是提醒,是讓人正視多數以外還有少數。至于“解決問題”——我們不負責解決問題,那是政治家的事。】
大廳裏又是一陣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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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劉教授參與的讨論是朱茗聽得最順暢的一段了,其他都斷斷續續,好在她對這樣的情形已經很習慣了——一堂課只能聽懂10%不是很正常嘛。
到了午餐時間,朱茗早已饑腸辘辘,于是跟着劉教授去二樓餐廳吃飯。
朱茗本來就是個喜歡新鮮玩意的人,平時最不愛吃的就是大米飯,喜歡吃媽媽口中的“亂七八糟東西”,所以這邊食物裏的新奇味道她還挺愛吃的——并不是吃得慣,恰好是因為吃不慣才喜歡。
所以看她這吃嘛嘛香的樣子,劉教授甚感欣慰。
至于朱茗的照片在網上流傳的事,其實劉教授早上就看到了,但她當時着急出門沒細看,只知道朱茗有個本身就做得不錯的賬號,發出這組照片後很快就爆了。
她還調侃了一句:“想不到你還是個小網紅啊。”
到這時候吃着飯再看,卻發現事情和之前想的不太一樣:“你這個號的事好像還挺複雜,是畫了什麽熱點事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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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的七千公裏外,兄弟二人又度過了忙碌的一天。
林禹成從沒見過陳盛這個樣子。他這兄弟自诩聰明人,而聰明人總是氣定神閑的,哪怕是成年後,每次被眼鏡蛇那幫人欺淩時,陳盛總是聳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模樣。
是的,他覺得那是欺淩,但陳盛似乎不覺得。他總說這點小事有什麽,韓信還能忍胯|下之辱呢,關系處好了是能換來真金白銀的,歸根究底他才是占便宜的那個。
這個論調林禹成不能茍同,因為他覺得韓信是真的牛。人家能忍胯|下之辱,是因為人家真不覺得屈辱,人家無所謂,人家就不跟潑皮無賴一般見識。
這個功底林禹成反正是沒有,誰要是這麽對他他能氣炸。
也就是因為他周身輻射着一種“誰碰誰死”的氣息,再加上他爸是圈內老人,他自己又基本掌了家,所以那些二世祖們不管小時候被沒被他揍過,都總要給他三分面。
相較之下陳盛氣質文弱,長相也沒什麽殺傷力,對于這個圈子來說是外來人,又一直還是學生身份。有時候林禹成甚至覺得,那些人就是因為不敢直接給他難堪,才老在聚餐時當着他的面兒給陳盛點氣受。
那林禹成也沒別的辦法——陳盛自己不中用,明明能感受到惡意還嘻嘻哈哈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甚至還覺得自己特會說話,話說得賊漂亮,那他能怎麽着?
從第一次被陳盛拉着去參加發小聚餐,林禹成便震驚于那些人對待他的态度,幾次想發作都被陳盛使眼色壓住了。
到散場出來,二人就發生了激烈的争吵,林禹成話說得很難聽,他說“自己願意當狗不要拉我一起”。
陳盛也惱了,他面對林禹成時的瘋勁兒只要能拿出半分在發小聚餐上,估計也就沒人敢招惹他了:“你以為做生意是單槍匹馬的事?你不混圈連什麽時候集體漲價、什麽時候集體降價都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他們搞死你有多容易!知道年初我爸談下來的那單生意嗎?就是我在這種你所謂的‘沒用的’場合聽說的,要不是我提醒我爸根本撿不了這個漏!還有你之前被坑的那次,酸爽嗎?只要你在眼鏡蛇的圈子裏,只要你讓人知道你在佘家有朋友有人脈,我告訴你根本沒敢那樣搞你的!算我求你行嗎哥,你再來幾次,你信我你一定能嘗到甜頭的!”
該說不說林禹成之所以跟這個圈子還一直保留聯系,是因為陳盛說的甜頭他确實吃到了。包括學習了陳盛那套處事方式之後,他也确實越來越被認為是成熟穩重、少年老成。他甚至已經在這個圈子裏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以一個相對穩定的身份去交流信息、資源互換。
但這不耽誤他一直想離開,因為那夥人為了惡心他,每次放過陳盛時總用一種“打狗也要看主人”的眼神看看他。
林禹成到底不是個朋友被怎麽對待都能忍的人。
每當這時,看到陳盛那不經意間沒有管理好的表情,林禹成就知道他壓根不是韓信。
他是能感覺到屈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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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現在這是什麽情況?
林禹成快幹不動了,談生意對他而言本來就是消耗,他壓根不喜歡搞這個。但是在已經一天兩場飯局的情況下,陳盛還不滿意:“不行,太慢了,你打算全指望我嗎?順風局挖單子你都只挖過來兩單?”
林禹成那火一下子就沖腦袋頂上了:“陳盛你這說的是人話嗎?幾個我啊?昨晚跟今天中午排滿了,今晚的還沒談,你還想讓我怎麽樣你想讓我死嗎?”
“大哥你是真不急啊,這波熱度不知道還能維持多久,不把眼鏡蛇的所有單搞過來根本整不垮他那分公司——都什麽時候了你還一單一單談?他們現在都着急找接盤,簽單容易的很,你一場多請兩家不就完事兒了嗎?”
“你非得搞垮他那分公司不行?”
“是啊不然呢,幹都幹了還不來把大的!”陳盛語氣急得已經完全不像那個氣定神閑的智囊了,“趕緊的!再不抓緊約別家就下手了!”
沒等林禹成回話電話就已經挂了。
一場多請幾家未免有點不守規矩,還挺不禮貌,但陳盛說的也是,對方着急脫手他們着急挖單,或許是不用這麽講究。
林禹成短暫地糾結了一下,到底還是決定再聯系一家,恰好一個來電顯示“陳叔”的電話打進來。
一接起來就是陳盛他爸的怒吼:“林禹成你在帶着陳盛搞些什麽東西?當初你家有難我老陳家那樣救你,你怎麽恩将仇……”
林禹成脾氣正大,親爹面子都未必給,何況是他:“你自己問你兒子去,我這忙着呢,別添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