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76章
陳東實把焖好的豆豉火腿裝進飯盒裏,又往裏頭多舀了兩勺飯。今日份配菜是清炒豆芽和酸辣牛肉,火腿是另外加的,他覺得徐麗太瘦了。
男人把鍋勺放回到挂壁上,從桌子邊緣游過來一顆小腦袋。緊接着是一只白乎乎的小手,順走竈臺上還沒來得及撒上芝麻的南瓜餅,陳東實“噗嗤”一聲笑了。
“讓我看看又是哪個小饞貓跑廚房來偷吃了?”
陳東實看破不戳破,洗完手在圍裙上擦了擦。被發現的女孩一臉天真,舉着南瓜餅說,“小梁叔叔去哪兒了?他為什麽沒跟我們一起吃飯。”
“他去抓壞人了。”陳東實将整碟南瓜餅拿了下來,陪她一起啃着,“你徐阿姨也在幫梁叔叔抓壞人,現在還在警察局哦,我們等會一起去給她送飯好不好?”
“可是她都已經關了兩個晚上了。”女孩童言無忌,“都是爸爸去送的飯,阿姨會被抓起來嗎?”
“爸爸不會允許阿姨被抓起來的,”陳東實咧了咧嘴,明明是笑,眼裏卻蕩滿失落,“爸爸已經失去很多人了,爸爸不能沒有你和她。”
童童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沾滿香油的小手扒拉在男人的糙臉上,“那童童也要保護好爸爸,就像爸爸保護童童一樣。”
陳東實悶頭一笑,将女孩摟得更緊了些。
“其實現在吃什麽不是最打緊的,你該回去多給她帶些換洗衣物。”
窗口的辦事民警看着每天雷打不動來送餐的男人,終于還是開口提醒。
“依我看,她這情況,沒個三五天恐怕都走不了,我們也是按規章制度辦事,互相理解吧。”
陳東實放下飯盒,拉着童童坐到旁邊椅子上,不一會兒,徐麗被兩名警察扣押着走了出來。經過兩天的禁閉,她依舊容光煥發,除了衣服還是前兩天那身,沒有換過,看神态,倒是半分也不見洩氣。
倒是徐麗反過頭來安慰陳東實,“這種地方帶孩子來幹什麽?讓她看見我這樣,多不好......”
陳東實替她打開飯盒,又悉心替她擺好筷子,菜式還冒着熱氣,盛夏天裏,油潤發亮,光是看着便使人胃口大增。
“我覺得他們說得對,既然還不知道你要在這兒待多久,那我就先回去給你收拾幾身衣服。”
陳東實把那道豆豉火腿推到她面前,“嘗嘗,我特意做的,你這兩天看着好像又瘦了。”
“謝謝哥.......”徐麗挽起散發,有一搭沒一搭品嘗着飯菜,神情寡淡。
看着女人安然自若的模樣,陳東實心思翻湧,明明來之前思慮了千百遍,真見到人,卻不知該如何開口了。
“東哥有話直說。”女人埋頭夾菜,連眼皮都不帶擡。
陳東實微微一愣,見狀也不再遮掩,輕咳兩聲,說:“哥想問你個事,從前問過你許多遍,但是我還是想再問一遍.......”
“是肖楠姐的事,對嗎?”
徐麗擡起眸子,粼粼波光,轉瞬一逝。
“我.......”男人登時啞然。
“我知道東哥現在對我心懷芥蒂,比不上從前那樣信任。”徐麗将夾起的一根菜須放進嘴裏,細細咀嚼,“我只說四個字,問心無愧。”
“好,”陳東實讪讪點頭,雙手搭在膝蓋處的牛仔褲上,反複揉搓,“怪我......是我不好......我不該疑心你。明明問過你許多遍了,還總是問你,徐麗,我這絕對不是不信你.......我只是......”
“別說了。”徐麗放下筷子,定定然看着陳東實的眼睛,“我不想聽。”
“好,好.......那哥不說了,不說了。”
陳東實像是做錯事的那個,莫名慚愧起來,看女人吃得差不多了,他趕忙主動結束這場對談,兀自收拾起飯盒。
“你還想吃什麽?下回我再給你做。最近排骨漲價不少,牛羊肉還跟從前一樣,便宜得很。對了,我得去你那兒給你捎些衣服,鑰匙還是放在老地方是嗎?門口的電箱裏,還是我問你家保姆要?”
陳東實慌不擇言地收拾着殘羹剩飯,完全意識不到自己在說什麽。他甚至連看徐麗一眼的勇氣都沒有,從進來到現在,他都不清楚對方臉上是何表情。
“那你好好休息......我下回再來看你。”
陳東實拎着飯盒,作勢推門。
“東哥。”
背後一聲輕喚,亦如從前那般,溫婉平和。
陳東實呆呆地轉過身來,看着陰影裏的女人,會議室沒開燈,她上半身都是黑的,還是看不見她的樣子,只聽見那暗處隐忍淡漠的聲音。
“你的胡子。”女人比劃了一下嘴巴,“你忘記刮胡子了。”
“啊......?”陳東實跟着摸了摸唇周,一下不好意思起來,“啊哈,出來太趕,忘了。果然還是你心細,現在除了你,沒人會關心我這個。”
“因為現在只有我在意東哥。”徐麗倒退一步,整副身子徹底沒入黑暗。陳東實欣慰笑笑,擰開門上的把手,屋外一片強光,亮如白晝。
出警察局後的陳東實并沒有直接去徐麗家,而是先将童童送了回去。她每天都有午睡的習慣,在家哄了近兩個小時後,陳東實才得以抽身,驅車前往徐麗住處。
其實這些天來,他何嘗不知,自己忙碌在大人堆裏,對女孩多有疏忽。尋常日子還能放全托找人幫忙照看着,但總歸沒那麽精細。陳東實一邊開車,一邊想着,待這一頭稍微松泛一些,就抽幾天時間專門陪童童。她一直吵着要去大雪山,騎小馬,陳東實早早應下,卻沒時間兌現,如此想着,歉疚之情越發深重。
車輛緩緩駛入徐麗所在的聯排別墅區內,門庭花草疏于打理,四處凋零。陳東實記得上次來時,苗圃裏還是榮光一片,如今好像随這莊園主人的命勢一樣,飛落直下,了無生機。
陳東實來不及感慨,拿上鑰匙直奔二樓。沒發現徐麗假孕前,他曾來這兒探望過她幾次,徐麗向來待自己不淺,把他當自己人似的,回回邀他來家裏吃飯,有時童童也會跟來。家中到現在還放着童童拼到一半的玩具,另外一些,是她留給那個未來孩子的。
只是……現在再看到那些東西,陳東實的心境大不如前。
一個根本就不會存在的孩子,迎接他而籌備的一切,更像是計劃裏冰冷刻意的一環。男人怏怏然合上嬰兒房的門,鑽進一旁的主卧,保姆收拾得極好,一切都整整齊齊的,就連睡衣都一絲不亂地疊放在床頭,整間屋子像是博物館般精美。
陳東實打開衣櫃,從裏頭挑挑揀揀拿出幾件徐麗常穿的衣物。正埋頭收拾着,又看到床頭梳妝臺上的瓶瓶罐罐。
徐麗愛美,人盡皆知,且“孕中”一樣注重保養。嫁給馬德文後,她的穿戴檔次更上一層樓,日日帶妝不說,随身必配首飾珠寶。陳東實正想着要不要帶點化妝品給她,目光一沉,鬼使神差般地移到梳妝臺底那副半開的抽屜盒上。
他沒有多想,上前拉上抽屜,怎知裏頭像是被什麽東西給卡住了,半推不動。陳東實有些惱,攢了些力往裏捅,裏頭“嘶”地一聲,似紙頁被撕裂的聲響。
男人心間一頓,半跪在地,腦袋鑽進化妝臺底,抻長手指去夠下頭卡着的地方。他足足忙活了十數分鐘,才從裏頭摳出那礙事的東西。
是一本日記本。
準确來說,是一本和香玉遺物裏那本一模一樣的日記本。
唯一的不同,就是遺物裏的那本上了鎖,而這本,明顯有撬過的痕跡,也就是說,這本原來也是有鎖的,只是被撬開過,藏到了抽屜裏。
一個可怕的念頭随即浮現,陳東實瞪大雙眼,像扔燙手山芋似的,将日記本扔到地上。他滿是驚恐地看向四周,安安靜靜一派,偌大的別墅,只有他一個人。這一次,沒人可以給予他指引和參考,也沒有人可以給予他障礙與阻攔。
陳東實大口大口喘着粗氣,呆坐許久,方勉強回神。他強摁住心頭的那股子悶氣,迫使自己拿過那本日記,窸窸窣窣翻了起來。
仲夏午夜的晚風吹進陽臺,附有陣陣似有似無的花香。如此惬爽,他卻無意品評,一驚一乍全在字裏行間,陳東實吓得魂不附體。
待月色柔和,退居窗樞,男人的目光也翩然落至最後一頁的句點。他費力地從地上站了起來,一手捶打着因久坐而壓麻的小腿,一手去夠額頭上密密麻麻的冷汗。
樓下腳步聲漸起,朝二樓的方向越來越近。
陳東實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趕忙将收拾到一半的衣裳卷進了被子裏。他将日記本別在腰後,将自己一鼓作氣地蜷進了衣櫃。
透過狹隙,男人看到影子越來越近。很快,一雙男士皮鞋躍入眼簾,走到床前。
刮動的新鮮空氣,明顯帶着一股佛性的檀香。陳東實捂緊嘴巴,心髒“咚咚”作響,撞得肉壁生疼,恨不得要沖出肚皮。
因為他清楚,這味道,和馬德文身上的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