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定親前風波

定親前風波

何氏肯吃苦,又生怕管事嫌她挑得輕,丢了差事,每次都咬着牙挑重擔,幹了一段時間勞力倒比從前大些,可上高跳時還是怕。

其實別說她了,就是那些個子稍微單薄些的男人上高挑都得炸着膽子。

江順向來話不多,可卻是個熱心腸,他身板頂頂好,時常幫別人上高跳。

今天他從碼頭過,見何氏在高跳前為難,碼頭管事又在罵她,實在可憐,心中不忍才過去對何氏道:“我幫你上吧。”

何氏起初不肯。

他們一個鳏夫一個寡婦,最容易招人閑話,加上如今兩家女兒都大了,更要顧忌別人口舌,所以兩家雖相鄰住着,兩人平日來往卻不多。

管事見她磨磨蹭蹭的,滿臉不耐煩吼道:“能挑就挑,不能挑就換人。”

不是他苛刻,他也是沒法子,碼頭的貨那麽多,啥時候運完都有時限,他耽擱不起。

江順二話不說就接過了何氏的擔子。

按理說這擔子對他來說不算重,可不知咋的,他提着氣剛踏上高跳,猛地腳下一滑,接着就是轟隆一聲摔下來,把周圍人都吓了一跳。就連管事也沒想到會發生變故,江順在所有的挑夫裏都算頂頂能挑的,沒想到挑副女擔卻出了岔子,只能說馬有失蹄,人有失足。

趙五回想着當時的情景,顫着聲道:“我跟常三跑過去的時候,他已疼得臉色煞白,右腿朝一邊撇着,咱們怕扯着他傷處不敢貿然搬動。”

“後來是有人跑去安和堂請來了姜郎中,姜郎中指點着才把他搬擡到醫館,我就是回來叫你拿錢去的。”

巧雲不敢耽擱,進屋拿了錢就要往鎮上跑。

“鎖門鎖門!門還沒鎖。”趙五在後頭喊她道。

她又折回來顫着手給門上鎖,然後兩人急忙朝鎮上醫館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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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村兒裏到鎮上大概要走半個時辰,彎彎繞繞一截小路再一截大路,再過一條河就能望到鎮上了。巧雲心中着急,不知累似的往前頭趕,額上早已冒出豆大的汗珠,她感覺喉嚨像火在燒,毛刺刺發痛,腳下只想着快些,再快些。

趙五一路在後頭追,本要走半個時辰的路,兩人愣是只用兩刻鐘跑到了。

兩人到時,姜郎中正在給江順接骨頭,常三、何氏、碼頭管事還有其他幾個跟江順交好的人等在旁邊守着。江順臉白如紙,額頭汗如雨下,臉上和胳膊肘都有擦傷,嘴裏含着毛巾發出嗚嗚地忍痛聲。

巧雲的眼圈兒唰地就紅了,她撲上去抓着她爹的手,嘶啞着嗓子一聲聲喚道:“爹,爹......”

江順早已痛得沒力氣睜眼,聽見女兒的聲音,費力掀開眼皮看了她一眼,他額頭的汗彙成串順着臉頰流,手緊緊攥成拳頭,偶爾又似脫力般松開。

巧雲不住地給他擦汗,她忍不住哭道:“爹,你痛得慌就睡會兒吧,別撐着了。”

他嘴裏嗚嗚想說什麽,腿上猛地一陣劇痛襲來,他頓時額冒青筋,梗着脖子叫喚一聲便暈了過去。

巧雲見狀急壞了,連忙問姜郎中道:“姜大夫,姜大夫,我爹這是咋了?”

她以前聽過有人活活疼死的,見她爹眼睛一翻就沒動靜了,心裏怕得很。

姜郎中綁好夾板後松口氣,接過小徒弟遞上的帕子擦了把汗道:“沒事兒,暈過去了,骨頭已經接好,最好不要馬上搬動他。”

他起身到一旁盆裏淨手,接着進櫃臺開方子抓藥。

巧雲抹了把眼淚,走到櫃臺那邊問道:“姜大夫,我爹他傷勢如何?會落下殘疾不?”

姜郎中嘆了聲,憐憫道:“他這位置傷得很不好,正在胯骨跟大腿骨接洽的地方,以後能不能走路還不好說。”傷處離腰很近,若是恢複不好搞個半癱都不稀奇。

巧雲聽完懵了,她以為最多會像她堂伯那樣落下個殘疾,壓根沒想到竟會這般嚴重,她感覺天塌下來,頭暈目眩起來。

一直在旁聽着的何氏連忙過去扶抱她,口裏連連喚道:“巧雲,巧雲......”

她被扶到椅子上坐着,只感覺渾身沒力。

姜郎中出來給她把脈,又翻看了舌頭眼皮,診斷道,“許是餓的。”他吩咐小徒弟道,“去兌碗糖水來給她喝。”

小徒弟去了後面,不一會兒端出一碗糖水,巧雲喝過糖水後,感覺好多了。她這會兒才想起來,自個兒還沒吃午飯,一路跑過來連水都沒喝口,又餓又渴,大悲之下人就有些撐不住。

這時碼頭管事過來了,他姓方,人稱方管事,他對巧雲說道:“你爹這事兒,按說碼頭該給你家一個交代,可今兒并不是他上工的日子,這湯藥費......”

他這意思是碼頭要甩手不管?還沒等巧雲說話,常三首先就不同意,嚷道:“方管事,不管咋說老江是幹活的時候出事兒的,難道碼頭不該出湯藥費?!”

其餘人也道:“是啊!得給個說法,還講不講道理了?”

在碼頭幹活摔着碰着是常有的事兒,碼頭都有定例,只要是上工時候人傷了,就會包湯藥費,傷得嚴重以後不能幹重活的,還會有一筆賠償。

可江順這個有點特殊,他是幫別人挑擔摔着的,這就不好說。

眼見群情激奮,方管事為難道:“你們聽我說,我老方不是喪良心的人,也想把這事兒平了,可出錢的是東家,又是這麽個情形,我不敢打包票啊。”

萬一東家不認呢,他去哪兒找一筆銀子來填補?只能先把醜話說在前頭了。

何氏站出來道:“他是幫才我傷的,今兒我傷了東家總該賠吧?”

方管事擺手,“話不是這麽說,你不是好好的嗎。”

巧雲聽出方管事的意思,他願意跑一趟去跟東家說,可最後賠的是多是少,不能找他說事。

她掙紮着從椅子上站起來,擦了擦眼淚道:“方大叔,我曉得這事難辦,我爹常說您是厚道人,管着偌大的碼頭定然有本事。我爹是家裏頂天的人,關系着一家子的活路,求您好好跟東家說說,就當是行善積德。”

方管事面色松動,她繼續道:“大夥兒在您手下幹活從不吝惜力氣,這都是信任您的緣故,我爹傷成這樣要是都沒落個好結果,大夥兒也寒心啊,以後誰還敢上碼頭幹活?”

說到底,大家不是不曉得碼頭幹活辛苦又有風險,還不是圖那點工錢,最重要的是萬一傷了殘了還能有賠償,要是連這點保障都沒了,還不如安心回家種地去,至少有個安穩。

方管事一想也是,這事要是搞不好,以後誰還給他賣力氣幹活,于是道:“你們別急,我會盡心盡力去跟東家說,争取給他拿到補償。”

他平常脾氣雖然不好,可為人還算信得過,有了這句話,常三等人才放他走了 。

常三等人都有家有口,不能一直在這兒守着,還得去碼頭接着幹活,他們跟巧雲打了招呼,陸陸續續出了醫館門。

巧雲沖着他們彎腰謝道:“謝謝各位叔伯幫我說話。”

常三回身說道:“大侄女兒不用行禮,這裏的人哪個沒得過你爹的幫襯,咱們幫他也是應該的,下工了咱們再來看他,有啥事兒你只管來碼頭找我們說。”然後他帶頭從衣襟裏掏出幾十文錢,說道:“身上沒帶多的,你先拿着用。”

其餘人也多多少少湊了些,巧雲推辭道:“叔,伯,我帶了錢的。”

大家都是賣力氣吃飯的窮苦人家,家裏上有老下有小,她哪好要他們的錢。

“這是我們的心意,也不多,你拿着。”大夥兒硬塞給她,呼啦啦走了。

巧雲捧着錢,感覺心裏一片溫熱。

何氏沒走,這事因她而出,于情于理她都要跟巧雲一道守着。她走過來,滿臉歉意道:“巧雲,嬸子也沒想到會這樣,對不住,真的對不住。”

“你放心,等你爹醒了我就回家去拿錢,就算東家不管我也擔着,三年還不清,我還五年,五年還不清就還一輩子,總會還清的。”她說着說着哽咽了。

這是個苦命的女人,身材幹瘦,皮膚黝黑,兩只手粗糙得不成樣子,臉上帶着苦色,跟巧雲小時候記憶裏那個清秀姣好的婦人完全不同了。

何二嬸的女兒素花跟巧雲從小玩到大,兩家相鄰住了這些年從沒紅過臉,更何況誰也想不到會出這樣的事,也怪不着何二嬸,巧雲勉強扯了扯嘴角道:“我知道的,何二嬸,我不怪你。”

姜郎中抓好藥,吩咐小徒弟去熬,小徒弟手腳麻利地往後面去了。

不一會兒,後院的簾子被小徒弟掀開,一位白淨的婦人走了出來,她手上端着一個托盤,托盤裏兩個碗不知裝得是什麽,熱氣騰騰,還飄散出一股子香味,她對巧雲跟何氏道:“你們還沒吃中飯吧,來,吃碗面條墊墊肚子。”說着将面條端到她們跟前。

何氏受寵若驚地站起來道:“哪敢麻煩娘子。”

這婦人是姜郎中老婆,姓胡,胡氏和氣道:“客氣什麽,照看病人可不是啥輕省活,不填飽肚子咋成,快吃吧。”

巧雲确實餓了,她恭恭敬敬道過謝後,接過面碗吃起來,何氏便也不好在推辭了。

胡氏見巧雲并不扭捏,盈盈笑了,眼中似有贊賞之意。

她怕兩人不好意思,說了句:“吃了碗放着就成,我一會兒來收。”然後放下簾子朝後頭去了。

兩個時辰後,江順醒了,他腦子迷迷糊糊,感覺渾身都疼,最疼的是大腿骨和腰,腰和腿被木板固定着,一動不能動,他看清了坐在床邊的巧雲,說道:“爹對不住你......你定親的事兒,恐怕要耽擱了。”

巧雲道:“爹,你別想那麽多。正好藥晾好了,我喂你先喝一遍。”

何氏幫忙把他扶起來一點,用褥子墊着,巧雲一勺勺喂。

這藥大概是有助眠鎮痛的效果,江順感覺眼皮子越來越重,還竭力振作精神道:“這可怎麽辦啊,要不......你先把這事兒瞞着,到時候......你就對王家說,我有事兒出了遠門,先把親事定下來......”說着說着就睡了過去。

巧雲心裏嘆氣,傷腿事兒那麽多人瞧着,哪兒是瞞得住的。

看他醒了一遍,何氏放下心來回去了,素花沒等着她回去吃午飯,不曉得在家怎麽擔心,再則她也得回去拿錢來付湯藥費。

她走後大概半個時辰,江昌、孫氏和江有才就來了。一進門,孫氏就哎喲連天驚呼道:“老天爺喲!這是撞了什麽災星——”

巧雲連忙起身把她拉了出來,低聲道:“伯娘,你小聲些,我爹喝了藥才睡着,別又吵醒了。”

孫氏連忙收了聲。江昌父子瞧過江順的傷勢後才出來,幾人到醫館外頭說話。

“伯娘,你們咋找到這兒的?”巧雲問道。

孫氏道:“還說這個,你也不早叫人捎口信回去,是何氏回村兒裏說了我們才曉得。”

下午他們正在地裏幹活,何氏去地裏頭找他們才知曉出了事兒,幾人當即鋤頭一扔,着急忙慌趕了過來。

他們來得急,事情到底如何都不清楚,江昌問道:“你爹到底是咋傷的,不是說來鎮上置辦東西等王家來下定嗎,咋突然就摔成這樣。”

他老娘中午才跟他們說巧雲婚事有了着落的好消息,下午就迎來這個噩耗,江順這事兒他們都沒敢跟江老太說,不然她非得厥過去不可。

巧雲把事情一五一十說了。

孫氏越聽越氣,原來竟都是因何氏而起,她直罵道:“這背時的何寡婦真是個災星,誰碰上她就倒黴,自己倒黴就算了,還帶累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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