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炸金櫻子花
炸金櫻子花
巧雲晚上回家跟他爹念叨了這事兒,江順道,“鄭氏人還不錯,你就當家常長輩處着就成。”
夜晚她躺在床上感到渾身酸軟,以前地裏的活兒多半都是她爹在幹,她幹些邊邊角角的輕省活計就是了,如今乍然頂大梁,身體還真有些吃不消。上下眼皮子控制不住地要合在一起,她強撐着精神給自己捶捏放松臂膀,要是不松解開明兒連鋤頭都舉不起來。
後來也不知啥時候就睡過去了。
自打那日後,鄭佩蓮得了空總在地邊兒上晃悠,不是打豬草就是拾引火的松毛,她想跟巧雲說話,偏偏又是個腼腆的性子,總張不開口。巧雲也看出她想跟自己親近,于是每次都主動找她搭話,一來二去,兩人就熟了,鄭佩蓮一有空就來地裏找她玩。
不過她也沒閑着,幫着巧雲揀地裏挖出來的草根,這些草根揀了堆在一起,等晾幹了就燒掉,既能做肥地的養料,又杜絕它遇風再生。
巧雲還玩笑道:“都說‘世間有三苦,撐船打鐵磨豆腐’,你家裏開豆腐坊的,你咋還有空出來逛呢?”
鄭佩蓮哈哈笑道:“你這話原也沒錯,不過我家人口多,又個個都能幹活,沒閑口,可不就松泛些了。”
說着她開始一樣樣給巧雲數,“天不亮我爹跟我娘就起來做豆腐,等雞叫的時候,豆腐差不多也做得了,二哥吃過早飯挑豆腐到山下去賣,大哥大嫂主要幹地裏的活計,我把家務包圓了,洗衣做飯,打掃養雞,我早早把活幹完就可以出來逛,我娘不管我的。”
這樣說來确實不苦,每人各擔一塊兒,輕輕松松。
她還道:“我娘空了也幫我幹家裏的活,我清閑時間更多了。”她話語間是滿滿的自得。
巧雲笑道:“看得出來,你娘很寵你。”
鄭佩蓮嗯嗯點頭,不過她也有苦惱:“我跟我娘說想像她一樣招個女婿上門,我娘氣壞了,說不讓我走她走的老路,非把我嫁出去。唉,我要是能一直不嫁就好了。”在家裏她是受寵的小女兒,哥哥愛護的妹妹,嫁到破嫁去不知是啥情形呢。
巧雲跟她接觸久了,發現她性子雖腼腆,但和熟人在一起一點也不差話說,而且她的性子柔和純真,從不拿喬張致,是個很好的姑娘。
她打趣佩蓮道:“你還沒遇見喜歡的人,等遇見了你就想嫁了。”
“你有嗎?”佩蓮歪着頭問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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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雲一面挖地,一面笑着搖頭。
......
那天後,鄭佩蓮接着幾天都沒來,巧雲想着她可能是家事忙沒倒出空來。
又一個早晨,巧雲去正屋窗下打招呼:“爹,我上山幹活去了啊,一會兒素花過來給你熬藥。”
江順囑咐她,“幹活別逞強,晚上早些回來,活也不是一天就能幹完的。”
“知道啦。”她把農具幹糧都裝進背篼,把門虛掩着朝山上去,絲毫沒留意到竹水筒落在了桌上。
上午佩蓮依然沒來,巧雲心裏納悶,這是幹嘛去了?咋好幾天不露面。要不......傍晚回家前去她家門口瞧瞧。
幹了這幾天才挖一小塊出來,幾年不種的荒地板板實實,一鋤頭下去,力氣小了拉都拉不起來,挖出來的土塊得細細打傘,揀出裏頭的樹根草根,還有石塊兒,是個慢功夫。等要挖那桑樹時,只怕更慢。
鋤頭揮灑間,日頭升到了半空,她找了塊樹蔭坐在鋤把上吃午飯,說是午飯,其實就是早上烙的幹餅,吃了頂飽,就是噎挺,她伸手去摸竹水筒,結果摸了個空。她咦了一聲,翻來覆去找遍了也沒找着,這才死心。
她伸着脖子把嘴裏的咽下去,望着手裏剩下的餅子,抿了抿幹巴巴的嘴,沒水這餅子是吃不下了。下午還有一半天的活兒要幹,不吃也不成啊,想來想去,最後只得起身去找水。
她記得這周圍好像有一條小溪,小時候她在河溝裏玩過,不知道現在河水幹了沒。她努力回想,好像是要先穿過松樹林,經過一條石溝,再在往前走一段就到了。
這條石溝就是石堰溝的由來,據大人說,蛇修煉成龍,要先化蛟,蛟遇大雨翻滾游走,俗稱走蛟,這石溝就是蛟走出來的,其實這都是哄小孩的話,所謂走蛟實際是洩山洪,洪水退了就只留下一條光禿禿布滿石頭的大河溝,有的石頭大得上頭能躺人,有的小如孩童手指。
河溝向陽,太陽把大石頭曬得幹燥燥的,連一塊青苔都不長。河溝裏不知是誰用大小相當的石頭搭了路,走起來很方便,不像小時候,過河溝還得翻上翻下,一不留神就摔了。小時候她很喜歡在這片河溝裏玩,她爹怕她一個人摔着,只許她待在他眼皮底下玩耍,只有歇息的時候才帶她來這邊玩,順道找野果給她吃。
穿過石溝,耳邊就傳來溪水奔流的聲響,嘩啦啦,嘩啦啦,連綿不絕。有條小路通向溪邊,她順着小路往裏走,沒過多久就看見條寬窄不一的小溪,溪水豐盈處寬有丈餘,幹涸處只有小臂寬,和她記憶中差不多的樣子。
她朝溪水上游走了幾步,先洗手,然後用手捧着喝了幾口,總算把嗓子堵着的幹餅潤了下去,接着又洗了臉,整個人感覺清爽多了。她仰頭四處打望,咦,下面咋多了個小水潭,小時候沒有啊。她往下走去看。确實是個水潭,像是人挖出來的。
這裏挖個水潭做甚,她細看,只見水潭深處影影綽綽像有蛇影在動,她身上的汗毛霎時間豎了起來,腦子裏冒出一個想法:難道有人在這裏養蛇?
她炸着膽子走近一步,又瞧,影子又不動了,原來水潭裏浸着幾捆藤條,水波蕩漾之下,晃眼一瞧特別像蛇,她提着的心放了下來。
不過好端端的把藤條浸在裏頭做做什麽?搞不懂。
她就着溪水把手頭的幹餅啃完了,又回去幹活。
天氣眼看熱起來,趁現在還算涼爽,能多幹點就多幹點,不然拖到夏日,太陽底下根本站不住人,更別提幹活了。
下午沒等巧雲去鄭家,鄭佩蓮自己就出現了,她還給巧雲帶了幾塊芝麻糖,用手帕包着。
巧雲驚訝問道:“你這幾天哪兒去了?渾不見個人影,我還說去你家瞧瞧呢。”
鄭佩蓮臉上帶着喜意,哈哈笑道,“幹好事去了。”她細說道,“前幾天有人帶信來讓我哥去相看,這不,我們一家都去了,今天下午才回來,我一點沒耽擱就來找你了。”這時候不早不晚的,也不好再下地幹活,她父兄都在家歇着,家事有她娘跟她大嫂料理,不然她可倒不出空跑出來。
“真的?”這是喜事啊,巧雲笑問道,“是哪兒的人家?”
佩蓮手往上指了指道:“山那邊的。”
哎喲,那怪遠的。怪不得去了這幾天,這麽遠去了,女方肯定要留了住幾天,大人談親事,年輕人也要時間相看。
“親事談成了不?”她問佩蓮。
說完她又覺得是多此一問,成沒成,看佩蓮喜興的神色不就曉得了。
果然,佩蓮說成了。
佩蓮憋了一肚子的話,忍不住跟巧雲說:“女方可熱情了,又是宰雞又宰鴨,就跟過年似的,還有高山特有的風幹栗子,可甜了......”她像個走完親戚回來餘興未消的小孩兒,滿眼都是回味。
巧雲聽了也跟着高興,問道:“啥時候辦喜事?”
佩蓮道:“女方說舍不得閨女,再過一二年才好成親,好在我二哥才十八,倒也等得。”
說完她興致轉低道:“我娘說,兩個哥哥的親事都落定,下一個就輪着我了。唉,愁人。”
巧雲安慰她道:“愁啥,你娘那麽疼你,親事到頭來還不是得你點頭,你自己擦亮眼睛好好瞧,挑個己中意的就是了。”
“也是。”被她這麽大而化之的一說,佩蓮的心情沒方才那麽郁悶了,“天氣一暖和起來,喜事就紮堆了,過幾日咱們村兒裏有戶人家嫁女兒,我還要去吃酒呢。”
巧雲笑道:“那豈不好,喜興又熱鬧。”
兩人說了半晌話,佩蓮回去了,巧雲只幹到太陽下去大半張臉了才開始收拾下山。
她把地邊晾幹的雜草裝了一背篼,拿回去引火。又想着,家裏的柴禾不多了,得抽空去砍。
天色擦黑,小路上格外寂靜,只有斑鸠歸巢的叫聲,走着走着,她好像聽見後頭有腳步聲,很輕,又一聽又沒了,她心裏驀地一跳,扭身去瞧,後頭還真有個人。
那人在十步開外,個頭極高,挑着兩捆粗重的柴禾,扁擔壓得彎彎的,脊背卻直,他穿了身灰色短打,腳上纏着綁腿,腰間一邊挂着水筒,一邊別着把砍柴刀,那刀又亮又利,顯然經常打磨,脖頸上搭着條汗巾,走得既穩又快,身材精壯卻不顯憨厚,濃眉窄臉,算得上俊秀。
他擔着兩大捆柴往沿着小路下來,近了能聽見扁擔承重搖閃的咯吱聲,巧雲連忙讓到一邊,那人連眼都沒擡挑着柴略一錯身就過了,不一會兒就走出老遠。
她在心裏啧啧兩聲,這人可真有勞力啊,那兩捆柴禾跟她差不多高了,捆得又粗又紮實,竟一點沒看出那人感到吃力。這人是誰啊,咋她以前從沒見過?
路邊的金櫻子一叢叢一簇簇開滿了黃心白瓣的花朵,散發出陣陣濃香,沁人心脾,她挑着低枝上的摘了許多,拿回去可以涼拌了吃。
江順還挺詫異道:“金櫻子都開了?”末了傷神道,“成日躺在家裏,連外頭的節氣都不曉得了。”
巧雲道:“您且再忍耐幾日,過幾天姜大夫來給你瞧傷,我就問他你可不可以挪動,要是能動,我叫有才哥時不時幫您擡到院兒透透氣。”
她又道:“您要覺得悶,我時常采些節氣玩意兒回來給你解悶兒。”
江順擺擺手道:“甭麻煩了,我又不是小孩子。我聽你這幾晚上都在捶背,實在不行讓你何二嬸給你背上搓些藥酒,松解快些。”
“頭幾天不習慣,過段時日就好了。”巧雲道。
晚上,她躺在床上,半夢半醒間靈光一閃,回想起山上遇見的那個挑柴人打扮不像是種地的,更像是樵夫,又想起前番他爹的事情,突然反應過來,那人不會就是賀青山吧?
她起初以為賀青山起碼三四十歲了,後來見他娘那樣年輕,又覺得他可能才十五六歲,今天見着那人才二十歲上下,會是賀青山嗎?她打算找機會問問佩蓮。佩蓮跟賀青山一個村兒住着,總歸認得的。
晨光熹微,巧雲正在洗臉,聽聞外頭有人敲門,咚咚咚咚咚。
“誰啊?”這一大早的,咚咚咚敲個不停。
偏那人不搭話,還是不停敲門,她把帕子擱在洗臉盆裏,跑過去開門。
打開門一看,竟是江有慶這小子,她忍不住戳了戳他腦門道:“咋問你也不吱聲兒。”
江有慶縮脖子嘿嘿一笑,明顯是故意的。
“一大早過來幹啥?”她把他拉進來,虛掩好院門問他道。往常這時候他還在賴床呢,今兒個難得能起這麽早。
江有慶笑嘻嘻道:“我娘叫我跟你說,我大姐和大姐夫今天要回來,叫你今天不要下地去,幫她整治整治飯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