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苕粉皮炒肉

苕粉皮炒肉

“當真?”有慶大姐雖然嫁得不遠,可婆家不太寬和,除了逢年過節鮮少能回娘家。

“當然是真的,昨兒就叫人捎了話回來,只是太晚了沒來告訴你們,我娘就怕你出了門,所以一大早把我從床上薅起來傳話,搞得我瞌睡都沒睡醒。”他說着露出一副委屈的樣子。

從大姐要回家的信兒捎回來那一刻起,家裏就彌漫着一種歡喜氣氛,他昨晚上激動到好晚才睡着,現在被逼起了個早,搞得他哈欠連天的。

“哈哈哈哈......”巧雲把江有慶往竈房裏帶,一面說道,“來,洗把臉就清醒了,我這兒剛燒了洗臉水。”

昨兒佩蓮給她拿的幾塊芝麻糖還沒吃完,她本想留給她爹喝了藥甜嘴,偏偏她爹不愛吃甜的,正好拿給有慶吃。總共有四塊,她拿了兩塊給他,剩下的兩塊留給小壯。

“喏,看這是什麽?”她像變魔法樣把糖塊遞到有慶眼前。

有慶見了芝麻糖,睡意惺忪的眼睛一下子變得炯炯有神,連忙塞了塊進嘴裏。他在心裏美滋滋地想着,不曉得他大姐會給他帶啥好吃的回來,又有得吃了,真快活。

他洗完臉蹦蹦跳跳跑回去給她娘回話。

江順聽到說話聲在屋裏問是誰。

巧雲給他端洗臉水去,順便把大堂姐玉梅夫婦要回娘家的事說了。

“這倒難得。”江順笑嘆,“既然你伯娘專門來說了,吃過早飯你便去吧,別讓她等。”

巧雲把臉盆放在桌上,給她爹擰帕子,“早着呢,有慶說他們要下午才到,我吃過中飯再去幫着張羅晚飯就成。”

孫氏做飯粗糙,竈上功夫遠不及巧雲,她一大早起來鋪排:有慶跑腿兒,江有才去鎮上打酒,江昌幫着她殺雞、砍臘肉骨頭。

江昌嘴上不說,其實他心裏很疼這出嫁的大姑娘,一個勁兒叫孫氏張羅些好飯食。

就連江老太也到竈前幫着燒火。她年紀大了,早就沒有那個精力忙前忙後,不過燒飯的經驗卻老到,指點着孫氏燒鴨子,又教巧雲炸酥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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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粉漿不能調得太幹,不然下鍋就散了,還容易糊鍋,太清了也不行,漿挂不住,調到能用手舀起來慢慢往下流就最好了,炸出來的酥肉才酥。”

“打兩個雞蛋清在裏頭,裏頭的酥肉更嫩,炸出來的顏色也好看。”

三個女人在竈房忙活一下午,整個院子都是香的,饞得有慶和家裏小黃狗一起扒着竈房門流口水,孫氏悄悄塞了一塊酥肉給他,将他打發走,還說:“別再來望嘴了啊,一會兒你姐夫回來瞧着像什麽樣。”

有慶只能跑外門口跟他爹、他哥一起等人,他只想着人到了好開飯,一個勁兒念叨着,“他們咋還不來啊!”

竈房的裏香味一陣香鍋一陣,他口水都快包不住了。

江昌忍不住訓他,“安生呆着,跑得我眼花。”

又道,“我可跟你說,一會子上了飯桌斯文些,別跟餓死鬼投生似的,要是做出些沒出息的模樣小心我捶你。”

女兒是親生的,家裏人啥樣倒無所謂,可女婿是貴客,要好生待着。

江有慶背地裏偷偷扮鬼臉,嘴裏卻乖順應承,“知道了。”

等了半天,直到太陽都落下山大半邊了,才見着一道孤寂的身影孤零零從前方小道上走來,手上挎着個小包袱,細細一看,正是玉梅。

“啊,是大姐!”有慶高興得大喊。

江昌站起身左右沒見着女婿,問女兒道:“孝全呢?”

玉梅支支吾吾道:“他有事兒,就不來了,叫我跟你們說聲對不住。”

說這話時她羞慚得臉都紅了,連回娘家男人都不一道來撐面子,不用問就知道她在婆家過得有多不如意。

這是正好孫氏聽到動靜從屋裏出來,一打眼就看出女兒的為難,江昌還想再問,孫氏忙碰了碰他胳膊使了個眼色,他硬生生把話咽了回去。

不管咋說,姑娘回娘家就是喜事,幾人把她迎進了門。玉梅進屋放下包袱,梳洗過後,孫氏就預備開飯,玉梅道:“我還是先去瞧瞧順叔吧。”

她這次回來本就是專為探望他的。

前段時日她就聽說巧雲爹傷了腿,一直想回娘家來看看,可她婆婆左躲右閃 ,一下說秧田裏的草該扯了,扯完了再回,一下說玉米苗出齊了,等不得要栽種下地,話裏話外的意思是沒必要跑這一趟。

她念了好幾次,婆婆才松嘴,結果臨到了今兒早上,婆婆還使借口把她男人留下了,讓她一個人回來。她也管不了那麽多,一個人回就一個人回吧。

孫氏把巧雲從竈房喊出來,讓她陪着玉梅走一趟,自己進竈房去照管鍋裏。

到了那邊,江順看時候不早了,也沒留玉梅多說話,叫她先回來吃晚飯,改日空了再過去玩。她們回來時江有才兄弟收拾桌椅了。

接着開始上菜。看着桌上滿滿當當一桌子好菜,還有一壺酒,玉梅心裏很不是滋味,她在婆家說不上話,又攥不動男人,幾時有過這樣好的待遇。

飯菜上齊,巧雲解了圍裙要回去伺候她爹吃飯,大夥兒都留她,孫氏道,“你坐下來安心吃吧,我早就把菜揀了一碗出來,一會兒有才端過去去伺候他吃。”

她忙活這一下午,哪能空着肚子回去呢。

江老太也道:“你玉梅姐好不容易回家來,你就伴着吃頓飯吧,人多熱鬧。”

巧雲卻情不過,沒多扭捏就坐下了。

江老太給玉梅夾了一箸菜,“玉梅啊,吃這個粉皮子,你往前最愛吃,你娘特意放了肉做的。”

玉梅端碗伸手接了,眼圈紅紅的低頭扒飯。

巧雲覺得堂姐臉上帶着苦澀,眉頭總是不自覺皺着,往昔她未嫁人時溫善大方的模樣如今全然不見了,一副瑟縮受氣小媳婦樣。

一頓飯不冷不熱地吃完,玉梅身子不太舒服,孫氏陪她去了裏屋,巧雲幫着收拾碗筷。

江昌臉色不好看,背着手一瘸一拐出門也不知去了哪裏。

江老太嘆了口氣,跟巧雲一道收拾碗筷,她語重心長地對巧雲說,“你往後找婆家眼睛可得擦亮些,女人啊,一步踏錯終生受磋磨。”

巧雲嗯了聲。

晚上,孫氏和女兒相伴而眠,江昌去隔壁屋跟江有才兄弟倆一道睡。

孫氏側躺枕着胳膊問女兒,“到底是咋回事,明明捎信兒說兩人一塊兒回的,今兒咋就你回來了呢?”

玉梅道,“本是說好一道回來,早上臨出門,婆婆把他拉着進屋去說了幾句話,他就說不來了。”

她婆婆一向不很喜歡她,拉着兒子蛐蛐是常事,她又不是張揚硬氣的性子,只能受着。

“你有身子的事兒你婆婆曉得不,她還是同往常那樣待你?”一個月前,玉梅悄悄托人給娘家捎來口信,說有兩個月的身子了,孫氏很是高興了一場。

玉梅纏着胸前的頭發,撇嘴道:“咋不曉得。還不是那樣呗。”

孫氏聽了忍不住在心裏罵:這天殺的老虔婆!

“都怪你爹,年輕時在外勾勾搭搭不着調,反帶累了你。”

江昌年輕時模樣不差,人又風趣,性格有些風流,名聲一向有些桃色。當初經媒人一說,孫氏一眼瞧上了,很快成了親。她後來過了門才知有那些個事兒,江昌成了親也沒見收斂,依然愛跟大姑娘、小媳婦兒調笑,孫氏每次想要發作都被他哄得暈頭轉向的,最後都不了了之。

玉梅出了嫁,婆家和妯娌老是拿這事呲噠她,說她有個那樣的爹,她也難說是個安分的,玉梅男人又是個只會聽爹媽話的孝子,從不為她說話,日子可想而知又多憋屈。她回娘家哭了幾回,後來江昌又摔了腿,這才安分許多。

為着這樣不光彩的緣由,明知玉梅婆家待她刻薄江家也不好鬧開來,只能悶在心裏不上不下,孫氏想到這裏忍不住在女兒面前掉眼淚,“早知道你爹是這樣一個人,我寧願去苦尼庵做姑子也不嫁他。”

玉梅不想再說這些不高興的事,轉而說道:“娘,二弟也到了年紀,家裏是不是該給他說親了?”

江有才比巧雲大半歲,去年冬滿了十八。

孫氏收了眼淚道:“說是這樣說,可一時又哪裏去尋那麽合适的人家?少不得慢慢留意。”

玉梅記得她娘以前說過,想給她弟找個近處的人家,“二弟不是打小跟素花玩得好嗎?我看她就不錯。”

“誰都可以,她不成!”孫氏脫口反對。

這話怎麽說?玉梅追問了幾句,孫氏起先不肯說,問得久了才道:“你爹年輕時就想勾搭何寡婦,為着這個我們鬧了多少?這次你順叔腿傷成那樣,也是因着她,咱們兩家簡直是宿世的冤家,又怎會結親?”

“當真?”玉梅聽了好不驚詫,她爹竟還勾搭過何氏?她喃喃道,“咋會呢,何二嬸瞧着很安分哪。”

老實,又不愛打扮,他爹哪能去勾搭她?

孫氏恨鐵不成鋼道:“她再安分,擋不住你爹臭蒼蠅似地往上巴。”

“再說了,她面上瞧着安分,背後誰曉得啊。”

玉梅張口欲說話,突然胃裏一陣翻騰,她忙支起身子趴在床邊嘔了幾聲,最後啥也沒嘔出來。

孫氏丢開話頭爬起來給她拍背,心疼道:“這變了女人啊,就是遭罪,要不要吃點酸棗糕壓壓?早上特意叫你二弟買的。”

玉梅有氣無力地搖了搖頭,“酸棗糕吃着不夠酸,我現在嘴裏只想吃些酸的。”

這深更半夜的,哪裏去找酸的,孫氏瞧着女兒臉都瘦尖了,着急又無奈,她絞盡腦汁想了想道:“這時節太早了,屋後頭那顆杏樹上的杏兒才冒頭呢,淡癟癟沒味兒。只有枇杷是去冬開的花,現在有果子了,那個酸,我明兒叫你小弟出去給你尋些來。”

家裏沒栽枇杷樹,只能在村兒裏去尋了。

聽她娘這樣一說,玉梅感覺心裏有了盼頭,頓時好受了許多,母女二人複又躺下。

玉梅接着先前的話問道:“那我爹現在跟何氏還有瓜葛不?”

“多少年前的事了,自打何氏成了親,兩人就沒往來。”孫氏道。

玉梅這才松了口氣,心道還好還好,不然以後二弟都沒法做人了。

其實何氏成親前也沒搭理過江昌,出閣前本本分分當姑娘,嫁了人一顆心拴在自己男人身上,從不在外胡來,偏偏她越是這樣,孫氏對她越是有種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嫉妒,過了這些年,心裏依舊不平。

說來說去,只有玉梅懷孕算得上是件喜事。

孫氏道:“酸兒辣女,你這胎多半是男娃,到時候你婆婆也就沒那麽瞧不起人了。”

玉梅心想,她兩個妯娌都生的女娃,她要能生個男胎,還真不好說。

江有慶本以為能睡個懶覺,結果大一早就被他娘喊醒,說她大姐口裏沒味兒,要吃些個酸的,叫他出來尋些酸枇杷。他滿村兒轉了一遭,枇杷樹倒有,就是沒見着結果。

他不知不覺轉到了江順屋跟前,就想着進去打個花胡哨,推開院門就往屋裏跑,嘴裏一面喊道:“巧雲姐,巧雲姐。”

恰巧今天是姜郎中上門來給江順看傷的日子,巧雲沒有下地幹活,在家裏等着,有慶來時她正坐在竈屋守着小爐子熬藥。聽見有慶叫她,她起身到竈房門口搭話道:“咋這麽早就來了?”

“我娘打發我出來給大姐尋果子。”有慶跑過來道。

巧雲就問他,“尋什麽果子?”

江有慶愁眉苦臉道:“酸枇杷,我在村裏跑了個遍也沒找着,回去只怕要被我娘罵,我幹脆過來耍耍。”

巧雲啊了一聲,随即道:“費那心去別處去尋做啥,明明近處就有。”

江有慶連忙問她:“哪裏有?”

巧雲故意逗他不說。

江有慶上前抱着她的胳膊撒嬌,央道:“巧雲姐,你就跟我說了吧,我好尋些回去給我娘交差,不然少不了一頓罵。”

他娘瞧着心情不很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可兇了。

巧雲這才道:“隔壁何二嬸家不就有?前幾日我去她家串門子,見果子結得好着呢。”

這一提醒,江有慶恍然啊了聲,道:“我想起來了!那次我去找小壯玩見過,只沒上心記着。”他說着就要去隔壁找小壯讨。

巧雲叫住他道:“小壯對那樹枇杷寶貝着呢,天天巴望着,只等黃透了好吃,你去讨他指定不給你。”

“那咋辦?”

巧雲道:“你等着,我給你拿兩塊芝麻糖,你給小壯吃,就說是我叫你去讨的。”

有慶揣着糖朝隔壁小壯家去了。

沒過多久,只聽隔壁院子裏傳來小壯急切的聲音,他大聲呼道:“巧雲姐,巧雲姐,你快來啊,有慶哥摔着了!”

巧雲聽了連蒲扇都忘了丢,趕忙跑過去。

她跑到何二嬸家院子,只見江有慶哭兮兮跌坐在地上,身旁還灑落了一把青葛葛的枇杷,她幾步上前将人拉起來,問道:“好好的咋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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