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豔紅透潤的櫻桃
豔紅透潤的櫻桃
山上地裏。
巧雲頭戴草帽肩搭汗巾,汗珠仍順着臉頰流到下巴,再滴滴落入土裏。鋤頭高高揚起深深嵌入泥地,用力一拉一帶,土塊就到了跟前,拎着鋤頭将土塊敲散,中間的草木根莖顯露了出來。偶爾從土塊頭鑽出兩條蚯蚓,泥土色的身子剛暴露在太陽底下,又迅速扭曲着鑽入地下。
這幾天日頭漸大 ,把地曬幹了,土塊結得不如之前那邊凝實,倒為巧雲挖地省了好些力氣。
她預備中午吃飯的時候在四周轉轉,看能不能尋些個酸野果回去給她堂姐吃。堂姐出嫁前待她極好,小時候總是她給她梳頭發、紮雞毛毽子,姐妹倆感情很不錯。
這一留心還真有收獲,她遠遠瞧見對面山坡上有一片黃紅黃紅的東西挂在枝頭,時不時有鳥雀站在樹梢上低啄,多半是有啥果子。
那樹長在野地裏,草莽莽一片,連條路都找不着。她用鐮刀劈砍出一條路來,走近了見是一顆野櫻桃樹,心頭驀地升起一股喜悅之情!
這真是瞌睡來了遇枕頭啊,她記得村兒裏牛二嫂子懷孕時就最愛吃櫻桃了,尤其是酸櫻桃,孕婦的口味大差不差的,她堂姐十有八九也喜歡。
櫻桃結得極好,一簇簇一叢叢挨挨擠擠的,有時候一枝上結着四五顆果子,少的也有兩三個,就是果子個頭不大,只比豌豆略大些。
但能有也不錯了,村兒裏沒人家栽櫻桃樹,這東西很稀罕呢。
櫻桃節氣短,果子又小氣,好不好的就壞了,比起李子、梨、枇杷等果子,它是最不受歡迎的。有時候屋當頭能生一顆樹苗,要麽長大了不結果,是公樹,也就被砍了做柴燒了,要麽果子結得稀稀拉拉的,還不夠鳥兒吃,哪兒比得上這顆樹結得這麽喜人。
樹上背陰的果子還青澀一片,樹頂朝陽的果子已經轉成晶黃透亮的顏色,泛出淡淡的紅暈。
她扒開周圍纏繞的藤蔓走到樹下,放下鐮刀朝樹上爬。樹梢一動,樹上的鳥雀便被驚走了,她尋了跟結實的樹杈坐下,摘了顆紅透的放進嘴裏,舌頭裹着在上颚一頂,酸甜的汁子在嘴裏迸射開來,好濃郁的櫻桃味兒!
核也很小,只有綠豆般大,果肉還挺厚的。
咽了果肉,把核團在嘴裏抿抿,滿口的回甘味兒。
她吐了核,伸手又摘了一把,放在手心裏吹了幾下浮塵,然後丢進嘴裏,那滋味兒,簡直別提了。吃過幾把後牙齒就隐隐開始泛酸,看來還是沒太成熟透。這給懷了孕的堂姐吃倒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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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樹上撐着枝幹眺望四周,把山下的村子盡收眼底,感覺心裏都開闊了。櫻桃現在摘了晚上回去不新鮮摘,反正路已經探好了,傍晚回去的時候再來摘吧。
下樹的時候她餘光瞄到藤蔓背後黑洞洞有個什麽,她滑下樹扒開藤蔓一瞧,赫然是個天然的崖洞!
崖洞寬約兩丈,深一丈多,有一人多高,容三四個人不成問題。巧雲進裏頭看了,裏面幹燥陰涼,是個歇涼的好地兒,要不是她上樹,根本看不出這還藏着個崖屋咧!
這倒好,等過些日子天氣熱了,中午可以來着崖屋裏納涼,還能眯會兒午覺。不然毒辣辣的太陽罩頂曬着,想想也難熬。
托了那兩把櫻桃的福,酸得她一下午嘴裏都在冒清口水,倒省了喝水了。
太陽偏西變紅後,她去摘了兩三捧櫻桃,扯了兩片闊大的桐葉包着,這東西不能隔夜,不能貪多,要是玉梅吃了好,她明兒又來摘就是了。
她将櫻桃妥妥地放在背篼裏,收拾好鋤頭鐮刀下山回家。
回家的路上她又看見了那個樵夫,樵夫走前頭,離她離了有二三十步遠,有時山路拐個小彎就見不着人了,過了會兒,隔着個小山包樵夫的身影又冒出來。
她想起來自己忘了問佩蓮關于賀青山的事兒了,他到底是不是賀青山呢?
要不自己幹脆上去問問算了,要真是賀青山,還得當面道個謝,畢竟人家幫了那麽大的忙。
拿定主意,她加緊腳步往前趕,剛拐過山包,見有個婦人款着小包袱沿着山路上來,她放慢了腳步,準備等那婦人走了再上去,結果就瞧見那樵夫停了下來,跟上山來的那婦人說話,兩個人像是認識的。
兩人沒說幾句就錯身過了,一個往上,一個往下。
她跟着婦人越來越近,直到相隔十步開外,才發現這婦人竟是薛媒婆!她做媒婆的,走村串鄉認得的人多,認得那樵夫倒也不稀奇,可天色這麽晚了,她還上山來做什麽?
到了近跟前兒,巧雲懷揣着疑惑跟她打招呼,“薛大娘。”
薛媒婆也沒成想在這兒見着她,“巧雲,你咋在這兒?”
“我家不是有塊地在石堰溝麽,我尋思着挖出來種點莊稼。”
薛媒婆想想也是,家裏壯勞力傷了,莊稼還得種 ,不然兩人吃什麽。
“就是發大水那年墾下的地?”她問。
那時候她還沒嫁人,許多山下的人都想搬到半山腰來,也有幾戶人家來山上墾地,使得寂靜地山腰難得地熱鬧了幾天,她清楚地記得。
巧雲說是。
“你爹的傷勢有好轉不?”
“勞您惦記着,早上姜郎中才來瞧過,好些了。”巧雲道,“這麽晚了,您還往山上來做甚?”
薛媒婆笑笑,“你不曉得,我娘家就是石堰溝的。娘家村兒裏明兒有戶人家辦喜事,請了我給新娘子梳頭裝扮,這不我今晚上就先上去了,免得明早上趕不及誤了新娘子的吉時。”
她除了給人做媒,還兼帶着給大姑娘開臉,給新娘子梳頭上妝,有時候接生婆忙不過來,她還幫着接生,可說是姑娘到婦人的許多事兒她都包圓了,因此在婦人中人緣極好。
只是巧雲很驚訝,她才知道薛媒婆原是石堰溝的人,山上的人比山下的更清苦樸素,少有愛好打扮的,竟出了個薛媒婆這麽個花枝招展的人,叫人稱奇。
不過她既是石堰溝的,想來認識賀青山了,找她問問不就得了,“跟您打聽一下,方才下去個挑柴的,您認得不?”
薛媒婆脫口道,“咋不認得,可不就是石堰溝賀家的賀青山麽,我打小看着他長大的。”
竟真是他。
“你問這個做什麽?”年輕姑娘打聽年輕小夥子,她這個做媒婆的,由不得不多想。
巧雲臉上一點異樣都沒有,坦坦蕩蕩道,“上次我爹在碼頭出事,多虧了他路過幫了大忙,我尋思跟跟他道聲謝,卻不認得人。只曉得他叫賀青山,是個打柴的,剛剛見您跟他說話,就想着跟您打聽打聽。”
“原來是這。”薛媒婆暗道自己想多了,“嗨,這賀青山啊雖然平常寡言少語,心地确實不錯。”
兩人寒暄幾句後就欲分路,走前薛媒婆像是想起什麽,回頭對她道:“對了,我有樁喜事兒要跟你爹說,你今兒回去先給他帶個信兒,我後天上門來細說。”
喜事兒,不會又是要給她說親吧?
天色越來越暗,眼下也不是說話的時候,巧雲應下來就走了。
她下山回了家,先到她爹跟前去打了照面,拿出一包櫻桃給她爹吃,她爹看着新鮮,嘗了幾顆,然後就被酸得直皺眉,他甩腦殼,“不成不成,牙都要酸掉了。”
于是她把兩包都拿了去給堂姐玉梅吃。
早上江有才尋了半上午,只尋得了一捧酸李子,玉梅吃幾個就不愛吃了,這孕婦的口味捉摸不定,開始愛吃酸的,現在寡是酸的她又沒那麽愛吃了,正好巧雲拿去的野櫻桃酸甜可口,對了她的胃。
亮晶晶的櫻桃看着就饞人,江有慶忍不住抓了一把,吃幾顆後臉皺成一團,又把手裏猴的櫻桃放了回來。
巧雲對玉梅道:“我特意摘得沒咋紅的,就是怕你吃着不夠酸。”
玉梅吃得眉開眼笑,“好吃,比肉還好吃。”她感覺胃口都開了,扭臉對孫氏道:“娘,咱晚上把壇子裏的糟魚抓些起來吧,用油煎酥了吃,我有點饞那個了。”
她這兩天胃口一直不太好,今天難得有想吃的,孫氏如何不喜,連連說好。
巧雲依稀看到點玉梅堂姐在家時的明媚俏麗,不再看着苦巴巴的,心中也很寬慰。
江有慶過來扭着她,“巧雲姐,明天我跟你一道去山上吧,我也想去摘櫻桃。”他想吃紅透了的櫻桃,不想吃這酸不拉幾的。
巧雲道:“山上可不好玩,除了幹活就是幹活。”
“讓我去吧,讓我去吧。”有慶纏着她撒嬌。
孫氏邊剁豬草邊說:“你要去就去幫你巧雲姐幹活,免得一天天待在家屁都閑出來了。”
本以為他聽了幹活會打退堂鼓,誰知他依然興沖沖道:“幹活就幹活,我要去!”
既然孫氏也允了,巧雲也沒啥好說的,只叫他明天不要睡懶覺了,要早點起來,一道上山去。
有慶晚上做夢吃了一晚上的紅櫻桃,早上他娘叫他起床時,還見他嘴巴一動一動的。吃過早飯後他就去巧雲家兩人一道上山了,他還自告奮勇幫着拿鐮刀。
小孩子不怕累,一路沖在前頭,等到了地裏,他就吵着要去摘櫻桃,巧雲道:“趁着現在太陽沒出來天氣涼快,得抓緊幹活,到中午了在咱再去摘。”
有慶有點不樂意,但也沒說啥,乖乖幫着幹活。她挖地,有慶就幫着揀石頭和草根。
雖然只是個小孩兒,但有人幫手到底快些,巧雲感覺今天加把勁兒就挖完這半頭。
幹起活來又累又熱,有慶額頭上汗水一顆顆的,巧雲道,“幹活不容易吧?”
“也不知你咋想的,要吃櫻桃,我完了摘了給你帶回去不就好了,非跟着跑來受罪。”她把水筒遞給有慶喝。
有慶抱着竹水筒咕嘟咕嘟喝了一氣,打了個嗝道:“巧雲姐你不曉得,我大姐回來了,我娘拘着我不讓到處跑,叫我在家待着,可我天天聽她們擺女人經,煩死了。”
“哈哈哈哈,你連十歲都沒滿,竟還知道女人經。”這三個字從個有慶嘴裏說出來特別可樂,巧雲笑得前俯後仰。
有慶翻了個白眼道:“我咋不知道,就算不知道聽多了也懂了。”
可能孫氏和玉梅也是巧雲這麽想的,所以說話從不避諱他。
“那你娘她們都說些什麽?”巧雲還是不相信他能懂女人說的私房話。
“我大姐說她婆婆碎嘴,她害口想吃個雞蛋都要被說一通,只叫她吃酸豆角,吃得她口水長流,把胃傷着了,後來嘴裏再寡淡也不敢張嘴。還說她兩個嫂子有娃時就不是這樣的......”
巧雲臉上的笑淡了。
“......我娘就說,都怪我爹年輕時候不正經,才累得大姐被婆婆磋磨,還罵何二嬸,說無論咋都是不會跟她家結親的......巴拉巴拉的,反正翻來覆去就是這樣。”
巧雲大概知道玉梅堂姐在婆家過得不如意,但沒想到會這麽受氣,更沒想到是因着她堂伯的緣故。
還有說什麽跟何家結親,這是哪兒的話?
她在心裏琢磨了一通,現在能結親的也不過就是她堂哥江有才了,難道是說江有才和素花?
“這些話是家裏人才能聽的,你不要往外說。”她叮囑有慶。
“我當然曉得,除了你我誰都沒說過!”有慶道。
看來這家夥還是分得清裏外的,巧雲放下心來,至于他說的事,她只能當不曉得,不然搞得長輩臉上不好看。
過了會兒,下邊隐隐約約傳來鑼鼓聲,伴随着鞭炮聲,聲音越來越明,有慶像是被點醒了啥穴道,兩眼冒光地跑到地邊上聽。
“巧雲姐,下頭好熱鬧,是在幹啥?”
昨兒薛媒婆說了,今天石堰溝村兒裏有喜事,這動靜約莫是迎親的到了,不過以她對有慶的了解,但凡有丁點兒的熱鬧都要湊上去看的,更何況是最熱鬧的嫁娶之事,于是佯裝不知道說,“興許是哪家過壽吧。”
“不對,我好像瞧見花轎了,是有人要娶媳婦兒!”他整個人都沸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