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喜糖喜果

喜糖喜果

“巧雲姐,咱下去瞧瞧吧!”

鄉村整日寧靜,這樣的熱鬧一年也遇不到幾回,有慶正是愛玩的年紀,心中像貓抓似的早耐不住了,只想跑下去一睹為快。

巧雲一心幹活,哪裏有那心思。她看有慶實在想去,就說:“你自去瞧吧,不過咱們說好了,不能惹是生非,不能随意拿人吃的,不能——”

“我啥也不幹,就只看。”有慶舉起手來保證,急巴巴地想跑。

“去吧,瞧完了趕緊回來——”她話還沒說完呢,有慶早一溜煙兒跑了。

他腳步快,跑到村口的時候正遇着花轎往村裏走,場面熱鬧得緊,他瞪大眼睛,都快看不過來了。

轎子紅彤彤的,轎頂用紅綢子紮了花,垂下的緞帶随着轎夫游走擺動,格外好看。唢吶在花轎前頭開路,後面跟着鑼鼓隊,樂手們皮膚精壯油黑,個個都穿得很喜慶。

新郎穿着一身大紅衣裳,胸前紮了朵大紅花,頭發用水梳得溜光,滿臉洋溢着歡喜的笑意。

道路兩旁擠了不少人,多是女人和小孩兒,這裏面有女方的親戚,還有村裏瞧熱鬧的村民,大家邊看邊指指點點着相互說笑,“瞧新郎官多精神!”

“嗨喲,有兩跑鑼鼓呢!”

鄉下辦喜事請一跑鑼鼓熱鬧熱鬧也就是了,鑼鼓隊不便宜,請兩跑的少,但請的越多顯得主人家越體面。

旁邊有個婦人有些拈酸,故意道:“跟我那時候比起來差遠了,我成親時可是請了四跑鑼鼓,就連花轎都是八擡大轎呢。”

這話惹來周遭一片羨慕稱嘆,婦人感覺心中舒暢了。

“呸,你也就哄哄這些年輕媳婦兒罷了,我可比你早嫁過來,你成親時啥排場我不曉得?吹牛不上稅!”說話這婦人可能跟她不對付,說起話來毫不留情面。

先前衆人眼中的羨慕消失了,眼神交彙間多了些嘲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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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間婦人鬥嘴是常有的事兒,一般也不會為幾句話就紅臉打起來,更何況在這大好的日子。

江有慶随着花轎隊伍往村裏走,他又要看迎親隊,又要看周遭村舍,腦袋瓜扭來轉去,可忙了。

迎親隊一直走到戶張燈結彩的人家門前,花轎不再往前了,在原地随着鼓點蕩悠悠,這是要落轎了。屋前早有人鋪排好了鞭炮,噼噼啪啪炸起來,娃子們興奮地尖叫,一邊捂着耳朵,一邊往花炮堆裏蹿。

旁邊的大人也不管是不是自家的娃,連忙伸手拉着,大聲道:“靠邊站,一會兒被鞭炮炸傷了看你們哭不哭!”

挨了說的娃們興致不減,嘻嘻哈哈地到處亂竄,只是不敢往鞭炮堆去了。

鞭炮聲足足響了半炷香才歇,轎夫、鑼手們都被請到屋裏去吃糖水歇腳,新郎官和更是早被一衆大舅子小舅子給拉進門去了。

又過了好一會兒,随着一聲洪亮有力的吆喝,“吉時到了,姑娘出閣!”

門前陡然又熱鬧起來了,全是來看新娘子的。江有慶更是如打了雞血般,使力從人縫中蹿到最前頭,兩個眼睛眼不錯地盯着門口。

終于,一個身穿紅色繡花衣裳,頭頂紅蓋頭的姑娘被自家弟兄背了出來,新郎官在前頭臉都快笑爛了,全福人早已把轎簾子掀了起來。

新娘子直到上轎腳都沒沾過地。

新娘的父母、親戚也從屋裏跟了出來,一個大娘紅腫着眼睛被人攙着,臉上挂着淚,不用說,這肯定是新娘子她娘,娘舍不得女兒,這關頭難免哭兩場。

沒到喜堂不能揭蓋頭,新娘子從轎裏伸手出來,将娘的手緊緊抓着,有水漬落在大紅嫁衣上,洇出一片暗紅色。

送親的、結親的、挑擡嫁妝的一路排好後,又由唢吶鑼鼓開路,吹吹打打地擡着花轎走了,當娘的嗚嗚哭出來,被旁的婦人勸住了。

有慶本想追着花轎看熱鬧,突然感覺手臂被人拉住。

“有慶!你咋來了?”

這聲音真耳熟,他回頭一瞧是薛媒婆,脫口道,“薛大娘,你咋也在這兒?”

薛媒婆還以為他家大人來趕情送禮,四處張望卻沒瞧見江家人,難道有慶一個人偷跑上來的?她怕有慶胡亂走丢了,不肯撒手。

外頭人多聲音又嘈雜,她把有慶拉到院兒裏待着,等花轎漸行漸遠沒那麽吵了,她給有慶抓了把瓜子問道:“你一個人從山下跑上來的,知會了屋頭的大人沒有?”

有慶對遠去的熱鬧還有些戀戀不舍,磕着瓜子道,“我跟巧雲姐一道兒來的,她在地裏幹活,我跑過來瞧熱鬧。”

薛媒婆聽他這麽說才放心了,“原是這樣,我給你抓把喜糖吃,你等着。”

一聽有糖吃,有慶口水都快淌出來了,腳生了根似的在那兒站着。

不一會兒,薛媒婆捧了一捧雜糖出來遞給他,薛媒婆捧了一捧雜糖出來遞給他,黑的是核桃糖,黃的是苕麻糖,白的是饴糖......有慶連忙扯了衣襟兜着,小嘴兒叭叭的倒是挺甜,“哇,好多糖,謝謝薛大娘!”有慶瞬間覺得自己好富足。

“別一個人吃完了,給你巧雲姐也吃點,我再裝些花生瓜子在你兜裏帶着。”

今天辦喜事的女方正是薛媒婆堂兄家,剛剛花轎擡走的新娘子便是她侄女兒,所以要拿些喜糖喜果她還是能做主的。

有慶的衣兜裝了個滿滿當當,被薛媒婆從院裏送出來,叮囑他玩會兒就回地裏去,她自個兒忙去了。送走了新娘子,還要招待人喝喜酒,她作為親戚自是要去搭手的。

有慶想着回去了也要幫着他巧雲姐幹活,哪兒肯乖乖回轉,滿村兒轉悠。

他腦子也尖,怕旁的娃見了他有糖果來搶,自己悄咪咪躲着把糖塊塞到花生瓜子下頭藏着,至于多出來的花生和瓜子,自是進他肚皮了。在這村兒裏他是外人,要是真有娃子三五成群要搶他的糖吃,他只能認栽了,虧他想得出這個法子。

大半個兒村兒的人都在女方吃喜酒,除了各家各戶養的黃狗偶爾汪汪兩聲,村裏寂靜極了。

他一路走到村子最裏頭,見到一戶灰突突緊閉的門掉頭。正打算往回走,突然旁邊一扇院門打開,一個胖胖的婦人拿木盆裝着一摞碗碟竹筷往外來,碗碟兒實在太多,搖搖晃晃的,讓人懷疑下一刻就會滾下來摔碎。

胖婦人可能也覺得這樣也不穩妥,顫巍巍将木盆放在地上,準備分兩趟拿。她擡眼看見有慶,以為他是來吃酒的薛家親戚,就喊道:“哎,那小孩兒,過來。”

江有慶左右看了看沒人,然後問她,“胖大娘,你叫我?”

這胖婦人好像并不介意人家說她胖,笑着,“對,就是叫你,快過來。”胖婦人本姓龐,因着身材胖,漸漸村兒裏的小娃兒都叫她胖大娘,江有慶倒是誤打誤撞叫對了。

江有慶過去了。

走近了看,這大娘胖歸胖,卻不是憨肥虛胖,反而很結實靈活。

“來幫大娘個忙,東西太多了,這些筷子碗碟你幫着送到薛家去,要不要得?”她從盆裏頭分了些碗碟出來,問江有慶。

向來村裏辦喜事,板凳、椅子、碗碟、篩、盆都是不夠用的,只好從相熟的人家借。她這些東西就是薛家備的不夠用臨時又找她借的。

江有慶想着,自己再去一趟薛家興許能再得些糖果呢,于是就答應了。

他抱起那一摞碗碟,拔腿想跑,龐氏在後頭喊,“別跑別跑,一會兒摔了可沒家夥什吃飯了。”

有慶走了幾步,一想到薛家的糖果,肚子裏的饞蟲就鬧個不停,他轉個彎兒等龐氏看不着就又開始跑了。到了薛家,來喝喜酒的人大多到了,聚在一起擺閑龍門陣,院兒裏七嘴八舌的鬧哄哄。

有人見他捧着碗筷,就道:“快送到竈房去,正等着碗來給菜起鍋呢。”

可竈房在哪邊?江有慶搞不清方向。恰好這時候竈房裏催碗碟的婦人出來瞧見,一把将碗筷接了又進去了。交了差,見沒人管他,他到桌上的木托盤裏大大地抓了把花生。

竈屋裏飄出的飯菜味道很香,要是臉皮厚的娃子留下來蹭頓飯也沒什麽,不過有慶心中還記得他巧雲姐的叮囑,咽了咽口水就算了。

“诶我說,咋最近沒見着張大戶往上頭來,往日不是隔三差五就要來巡地麽。”

有慶本打算走,一聽衆人說張大戶,決定再聽聽。

“咋,你還想他不成?”旁邊有人打趣。

“呸,想他?想她還不如想我家豬呢。”開頭那人道,她不過是想趁着張大戶這些日子來得少,偷偷在屋後頭墾塊兒地出來。

只要種了張大戶家的地就不準悄悄墾荒,這是防着佃戶家墾的地多了就不種他家地了,但也有些佃戶偷偷墾。

“你還不曉得?張大戶前些日子踩到了獸夾子,聽說腳被夾得不輕,依我看這三兩個月都不會上來了的。”

“當真?”

“咋不真,我娘家姑姥她侄兒的兒就是在安和堂當學徒的,聽他說張大戶自己怕疼不按時給傷口上藥,腳上的傷口又化膿了,要是不好好治,保不齊以後落下殘疾呢。”

“活該!”

薛媒婆從屋裏出來,有慶忙怕被她看見了挨說,忙躲到了桌子背後。

她接話道:“确實是活該,一把年紀了還想娶黃花大閨女兒做妾,老缺德的。”

這事兒在杜鵑村家家戶戶都曉得,石堰溝跟杜鵑村兒有親的人家大概也曉得。

要說起來,在鎮上有妾的人家不少,往城裏走就更多了,只要有點錢的誰不想三妻四妾?可鄉下畢竟還是少,張大戶本身也是莊戶人家出身,有倆錢兒了,扭臉禍禍起大姑娘來,誰能忍啊?

要是他青春正好,人家姑娘也情願,這也沒得說。偏生自己像個老菜幫子,還要強掐嫩生生的頭茬花,大家不說嘴才怪呢。

大家都望着他倒黴,這跟他平素為人也脫不開關系。每逢年底佃戶交糧食,他總是在稱上做手腳,得足足添上一二十斤才夠,要是誰不服跟他分說,他就傲着一張臉道,有本事別種他家地了,要種他家的地,就得依照他的來。

都是窮苦人家,都不敢明着跟他鬧,但背後怨念頗深。他這次遭了災,不光沒人同情他,反而還有拍手稱快的。

有慶趁着衆人說話沒注意,悄悄溜出了院子。他一出來就有倆半大孩子過來,伸手問他要糖吃。

“我沒有。”他才不想給呢。

其中一個孩子緊緊盯着他的口袋,“裏面鼓鼓的,肯定有!”

眼看着他們就要上手搶,有慶瞅準時機拔腿跑了,他一路往村外跑,兩個半大孩子在後頭追。

“站住,你站住!”

他出了村口,往山上的地頭跑,渾然沒留意後面早就沒人追了。

直到臉上被打了幾滴雨水,他停下來摸了摸臉才發現要下雨了,去哪兒躲雨呢?要是回頭往村兒裏去,保不齊再跟剛剛那倆小子遇着,到時候糖被搶了不說,少不得還要挨了兩下。

他跺跺腳,繼續往上跑,決定先找到他巧雲姐再說。

巧雲在地裏幹活,一直不見有慶回來,生怕他在村裏闖禍,正等得不耐煩打算去找,額上感覺有點點濕涼,擡頭一看竟是要下雨了。雨點子越來越大,她連忙收拾家夥找地方避雨。

可有慶還沒回來,萬一她走了有慶找不到人可咋辦?雨勢催人,她連忙往村裏跑,準備先把有慶找着,再在村兒裏找個屋檐躲雨。

剛跑了一段,就見有慶往上頭來了,兩人碰了頭,巧雲二話不說掉轉頭帶着他往崖洞跑。好在這崖屋就在對面上坡上,不遠,而且路上的草木她昨天才修理過,不張牙舞爪地刮人。

兩人剛鑽進崖屋,大雨就嘩啦啦落了下來,眼見着越下越大。

“巧雲姐,下雨了咱們下午咋回家啊?”有慶問她。

巧雲仰頭看天,天色有點暗,但還不算陰沉,估摸着這雨下不久吧,“等等看吧。”

“你咋去了這就才出來?我聽着接親的早走了。”她問。

有慶心虛地嘿嘿兩聲,“我就......玩兒了那麽一小會兒。”他用大拇指掐着小拇指做了個手指,表示就晚回了那麽一丁點兒。

巧雲本也沒打算跟他計較,笑笑就罷了,“沒闖禍吧?”

“哪能呢,我還幫着別人幹活了呢。”他說了胖大娘的叫他幫忙的事。

“我還碰到薛大娘了,她給我抓了好些糖和花生瓜子,喏,我給你留的。”他敞開一路都捂得死緊的口袋,朝她那邊伸着。

他以前可是很護食的,特別是糖果點心,進了他的手就沒有再摳出來的。

“難得難得。”巧雲笑着拿了一把。

“啊?你怎麽拿那麽多。”他只打算給兩塊糖的。

“小氣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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